时间悄悄地过去,自城西一战之后,河中城陆续有守军将士出城向汉军投降。
起先还是三三两两在夜里缒城而出的士卒,没过多久,投降者就扩大到李守贞手下的都指挥使周光逊、聂知遇等高级将领,到了最后,就连河中府第一骁将王继勋也率部出城来投汉军了。
郭威采纳降将魏延朗建言,向城中抛射携带招降书的飞羽,对于出城投降者一概接收,不问其罪。叛军将士出城投降者从此更是相继不断。而据投降的叛军口中所言,河中城内真已到了饿殍遍地的地步,军中杀马为食,城中百姓甚至开始分食儿女,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李守贞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汉军继续围而不攻,直到六月底,李守贞亲自带兵出城突围,再次被汉军击退后,郭威终于号令各军向河中府发动了攻势。
七月初,汉军顺利攻克西关城,两日后继续攻克外城,李守贞只得收集残部退守内城。
汉军气势如虹,众将纷纷请命进攻内城,还未等郭威选定好攻城人选,内城守军就开门乞降,随之带来消息:李守贞与家人已在府上自焚而死。
郭威先调兵把守河中府内外各处城门,随后汉军各军进城控制局面,城中再无抵抗,反逆官吏与许多百姓在街边跪伏请罪。
郭威在城门处当众宣读枢密院令赦免了城中百姓,并令部将们按名单抓捕李守贞任命的“宰相”、“枢密使”等伪臣首恶。
吩咐完这些事,郭威便转头看向郭信:“二郎即刻领人去李守贞府上查验贼人真身,若有余孽,绝不姑息。”
郭信正要答应,王溥从郭威身侧拍马出来,请命道:“郭将军不知李家底细,我与郭将军同去。”
郭威在马上点了点头:“也好。”
郭信率亲兵策马奔李守贞的“皇宫”而去。入城之后,只见内城情景比外城更惨,城中饿殍遍地,更令人惊心的是街道之上竟随处可见人和马的尸骨!还活着的人无不面黄肌瘦,就连投降后引颈待戮的守军都是一脸萎靡和麻木。
都到了这般地步,哪还有不败之理?不过郭信突然觉得李守贞还是有几分能耐,起码能让部下这么多人饿着肚子大半年还愿意随他死守。
早先入城的汉军已开始在四处劫掠,郭信无力去顾及这些,到李守贞府前先叫王世良指挥亲兵封锁四面门墙,随后与王溥等人入内去搜寻李家人下落。
郭信进入府中时,空气中仍残留着烧焦的气味。他们往里走,很快就看到正殿已经烧成了一片乌黑的废墟。军士们从梁柱的余烬之间翻找了十几具尸骸,都只剩下一堆烧得黑漆漆的骨架,观之姿态十分扭曲,真不知临死前经受了多大一番痛苦!
这时王溥附耳上来道:“李守贞家中八口人,除了李守贞和妻妾六人人外,便是两个儿子李崇源和李崇玉,本来还应有长子李崇训……郭将军应该见过的,去年死在东京了。”
郭信点点头,他自然不会忘记李崇训,更不会忘记那个符家娘子。若是符金缕真的去年进了李家的门,眼下是否也会在这堆烧黑的尸骨之间?
军士前来请示,郭信招呼郭朴:“去找李家仆人来辨认尸首。”
郭朴领着亲兵前去,不多时就带上来几个府上的仆役。
仆役们趴在地上把每一堆骸骨都瞧了半天,李守贞身骨较大,又有符印在身,因此比较好辨,其余人却没有什么标志,仆役们彼此又低声互相讨论了一番,最终确定了李家八口人的尸首。
郭信上前一一察看,当仆役指着其中一具尸首声称是李守贞幼子李崇玉时,王溥突然怒骂道:“扯淡!五岁的幼童,身子骨能长这么大?”
仆役们当场愕然,郭信也不无诧异地看向他,真没想到眼前的王溥看上去文质彬彬,竟然也会骂人。
王溥凑近道:“李守贞时间仓促,必然一时间找不到年岁相近的幼童,便拉上许多人一起自焚,好迷惑咱们视线。李守贞向来善于驭使人心,这些人恐怕是存有私心保全主家血脉,不然官军入城前为何不跑,留在府上等着咱们来抓?”
郭信当即觉得王溥所言很有道理,颔首道:“还好有王兄在,不然险些被糊弄过去。”
接着扭头吩咐郭朴:“去府上接着找,一定要找出人来。”
其实郭信是不太相信李家还能有什么后患的,但凡事还是要做干净些心里比较踏实。毕竟当初王景崇灭侯益全家时,刘氏不也带着侯益孙子逃出来了?
郭信等人绕过焚毁的正殿继续向里,碰上亲兵前来禀报:“禀郭都使,人找到了。”
郭信与王溥对视一眼,快步随亲兵而去。绕过两道凌乱的长廊,便见到郭朴带人正围在一处,似是一间柴院。
众军士为郭信避开道路,郭信走上前去,便见到一个面白耳肥的僧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一堆枯柴之中。
郭朴过来解释:“这秃驴自称是什么秦王国师,要咱们备马送他出城,不然就抱着那幼子自焚……那孩子已着府上的人看过了,就是李崇玉。”
郭信听得面露笑意,郭威亲口所说“绝不姑息”,意思不就是寸草不留?于是开口对僧人道:“李守贞都已自焚死了,你拿一个已死的逆贼幼子要挟咱们,有何用处?”
僧人一手紧抱着李崇玉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捂着李崇玉的嘴,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语气十分凶狠:“此乃逆贼李守贞遗子,将军若是献俘阙上,朝廷必然会有重赏。我只求一活,将军何不与我行个方便?”
看着僧人面目可憎的样子,郭信微微摇头,一个将死之人,恐怕任何机会都会抓在手里。只是他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随口吩咐郭朴:“不要和他废话,李崇玉杀了了事,倒是这位国师,要留着活口献给父帅。”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