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近一整年的围城,已被任凤翔节度使一年有余的赵晖终于得以顺利踏进这座本该属于他的城池,而凤翔府城头旗帜变换,战事的消失也比大多数人所预想的都要快些。
赵晖入城后一面派人抓捕藏匿街巷的乱军、清算王景崇的近属党羽,一面发布安民告示,言明赵家镇守凤翔之责,短短几日,凤翔府内已有了相当秩序,街市上开始有寻常百姓出入其间。
郭信和王溥则临时被安排住在府衙边上一间偏院里,赵晖等人好像一时把他们二人忘了,正逢这时西面送信前来,言说郭威在八月中旬就已奉命率河中行营班师回京。于是郭信便与王溥商量向赵晖要来将领恩赏名册,准备即日就启程复命。
既已听闻郭威在回京路上,郭信便觉得归心难耐,赵晖好像也察觉出这一点,并不多做挽留,只是执意在二人临走前为他们设宴送行。
赵晖已经开始在府衙中视事,凤翔镇百事待兴,自然该十分忙碌,而如此时间赵晖还要抽出时间送别郭信二人,除却先前一同作战的旧情,想必也少不了顾及于郭信身后父亲郭威的面子。
八月廿八正逢秋分,天气已有寒意,凤翔府为郭信王溥二人举行的送行宴设在晚上。
凤翔府物产还算丰裕,但战事毕竟拖延较长,凤翔府内又受围日久,因此拿来设宴的规格自然也十分简朴,与郭信在东京几次参与过的那种官伎作陪、乐部伴奏的宫廷宴会截然不同,完全是按照军中的规格来置办。
但郭信不仅不觉得自己受到怠慢,反而觉得赵氏父子把他当做自己人,才没有刻意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费周章。
宴上的郭信自然受到凤翔军将领们的热络招呼和吹捧,在场许多将领都与他一同血战过几次,将领们乐此不疲地诉说着如何渡河击退王景崇,如何与蜀军对垒相攻的情景,仿佛那些旧事就发生在今天一早,任何人在讲述中对细节稍有遗漏,就立马会有旁人为他补充完整。
赵延进也随着众人追述:“要说东沟河一阵,意哥儿当阵射杀王景崇的儿子,论勇武,谁能胜过意哥儿?”
说罢赵延进举杯朝众人:“为意哥儿的勇武干一杯!”
许多人跟着哄嚷起来:“干杯!干杯!”
郭信不断地回敬众人,反倒是身为“正使”的王溥比较起来受到了冷遇,只是郭信瞧他与赵晖举杯对饮,自顾自啃着羊腿,不断用手抹去留在胡子上的碎屑和油腻,丝毫没有介怀之意,也就随他去了。
这时不知谁又讨好似地提出:“勿说是人,诸位可不要忘了意哥儿曾在小官家面前亲射猛虎,这才有了射虎军的名号。只是意哥儿神射我等许多人还未有幸目睹,卑下斗胆,请意哥儿在此施展一二,众位觉得如何?”
大家又一齐嚷道:“请意哥儿施展绝艺!”
“郭某一点小技,如何能在兄弟们面前献丑!”郭信并不介意亮亮自己的本事,只是碍于礼数谦逊一番,随后就朝此间的主人赵晖看去。
赵晖果然也含笑点头,遥遥举杯:“无妨!军中无铜锣绣鼓,刀剑弓马才是我等本色。意哥儿不妨一展风采,也为大伙一饱眼福。”
群情雀跃无法推却,郭信也顺势起身,让亲兵把他的麻背弓取来。只是他觉得已有些微醺,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下不了台,于是先声明道:“末将许久未射,若是射偏失了手,还望大伙不要取笑。”
众人的起哄撺掇声中,郭信便脱了宽松的袍服,拿上弓走到殿中,展展臂膀,便开始四下寻找目标。
大殿内外自然是没有箭垛的,只能临时找殿上寻常的物件,只是太大的目标无法显示技艺,太小的又有可能真的脱手出丑。
这时郭信的目光瞧见赵晖身侧的一支长灯,那长灯只是架子,其上放着一枚圆杯状的瓷盏,其内装灯油衔着灯芯。
于是郭信回头对众人说:“且请将那长灯摆至仪门,待我为在座诸位佐酒助兴。”
当下便有亲兵上前将那盏长灯抬至殿外尽头的仪门处,接着就地燃起火把,把仪门附近照亮,好叫殿上众人看个清楚。
今夜无风,灯盏之上烁动着一道笔直的烛光。一切准备就绪,郭信摆好架势,拉了两下空弦,目光紧紧盯牢那灯盏,然后便搭上箭,逐渐施力拉满弦,殿上距仪门百余步的距离,烛光在视野见已极为微小。
殿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郭信这一箭。
很快便听到郭信喝了一声:“去!”
箭矢应声而出,听见梆的一声闷响,几乎与郭信的声音前后而至,毫无停顿,这一箭已大半没入紧闭的仪门,白色的箭翎还在箭杆上颤动。
至于视线中那细小的烛光早已先声而灭,而灯盏竟矗然在那丝毫未动。
大殿上下,武夫们瞬间爆发出如雷鸣一般的拍案声、叫好声。
然而郭信射完看到结果也是大感意外:他本意只想射灯盏,没想到竟意外射中了灯盏上的烛芯!
“好硬的弓力!好快的箭!”
“俺一眨眼皮的功夫,愣是什么也没看见!”
赵晖在内所有人还在惊呼赞叹,赵延进甚至忘情开口道:“我在书中见过三国吕布武艺绝伦,可辕门射戟,没想到今日得见意哥儿仪门灭烛,依我看来,意哥儿神射足以记在史册了!”
场面一时热烈无比,这一箭不装也得装下去了,郭信收了弓,含笑向四面抱拳:“献丑了!”
宴上的气氛推向高潮,就连主座上赵晖的脸上也氤氲了一抹酒色:“意哥儿直是如此英勇,老夫也要满上一杯,为意哥儿相庆了。”
边上的王溥也微有醉意,竟站起来当着一众武夫的面作了一首短诗:
秋风出塞断,百马饮一泉
神兵报国愤,飞箭……射天山!
武夫们也不知听懂与否,皆拍案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