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将军,或者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应该称之为奉天将军。
新任将军吴玛护虽然在盛京城大权在握,但他的眉眼之间,却有一种难言的郁结。
奉天将军,位列正一品,乃关外三将军之首,对奉天地区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盛京城内如同明朝之南京一般,设有尚书、侍郎,可以说是土皇帝也毫不为过。
但吴玛护可是跟随摄政王南下的满清将领,早就见识过关内的大好河山,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荣华富贵,如今留在盛京,怎能不让他有些郁结?
而盛京城中的三千满洲八旗也是同样如此,抱怨连连。
都是满洲人,都是八旗精锐,一起打下汉人的江山,凭什么你们入关享福,留我们在关外挨冻?
要知道,这可是清朝,根本没什么暖气,冬天的关外,可真是要冻死人啊。
特别是,清廷为了让关外成为最后一条后路,还强制要求关外满洲不要忘记先祖的荣光,继续按照原先的生态训练,以至于……关外的八旗兵无不怨天哀地。
要不是朝廷拨款的款数惊人,这些个满洲八旗兵早就扯旗子造反了。
当然等到了清中后期,因为对关外的供给提供不上来,关外的满洲兵沸腾,以至于还曾经产生过数次‘武装讨薪’和满洲人‘反清复明’的情况,着实是有点尴尬。
而吴玛护倒是不至于扯旗造反,搞什么‘反清复明’那一套。
虽然在征讨南明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领队,名字都不被记录在史书上,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以及他合理的站队,终于在去年当上了奉天将军。
主要原因还是走太师鳌拜的关系。
不然,他一个小小的盛京户部左侍郎是怎么一蹴而就,升任奉天将军的?
因此,到今天早上为止,吴玛护和清朝的关系还属于‘我爱大清,大清爱我’的阶段。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关内发来一封紧报,乃是康熙皇帝发来的报告,说是太师鳌拜谋反事泄,已被圣君所擒,圣君昭告各地封疆大吏,好生当奴才,不要捣乱,圣君不会追究各大封疆大臣的。
但话虽这么说,吴玛护依旧心存疑虑,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最后,吴玛护才幽幽叹了口气:“太师啊,您怎么就被一个小孩给扳倒了呢?莫非当今皇上,真是圣君在世?”
“将军,急报,急报!”
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在吴玛护耳畔响起,吴玛护闻言大为惊骇,紧接着便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却见到了一个穿着黄马褂的满洲小将,正是瓜尔佳家来镀金的年轻副都统。
此人对关内的消息可以说是极其灵通。
看到这位副都统如此震惊,吴玛护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还以为这消息来自于关内,当即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莫非是太师遇害……咳咳,难道是逆贼鳌拜被处斩,皇上要追究本将军的责任?”
这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毕竟他刚当上奉天将军,才不到十一个月啊!
听到吴玛护这般话语,那副都统为之一愣,紧接着便顾不得说这些,反而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将军,兴京…兴京和宁远失守了!”
“什么?!”
吴玛护大惊失色:“皇上已经派兵来打本将军了?!怎么从兴京、宁远进兵,而不是锦州、辽阳?!”
说罢,他来回踱步,紧接着便咬牙切齿道:“一定是宁古塔将军巴海,他一定是得到了密报,因此才会毫不犹豫的进军!”
他已经联想到了。
什么兵这么能打?一定是宁古塔将军麾下的索伦营,索伦营没有圣旨调动,是不可能调动了。
一切都连起来了,自己身为鳌太师嫡系,那康麻子小儿竟然容不下自己!
吴玛护咬牙切齿,愤愤道:“好你个康熙小儿,老夫当年在摄政王麾下攻城略地,你和伱阿玛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今日竟然敢下此毒手!”
他,吴玛护,出身于满洲镶白旗,宜特墨氏。
乃是正儿八经的多尔衮嫡系。
本来就和顺治这一脉不对付,现在自然会浮想联翩。
紧接着,吴玛护便看向了来通报的这名副都统。
而副都统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因为宁古塔将军巴海,乃是瓜尔佳氏出身。
而自己,也是瓜尔佳氏。
这……
吴玛护直接拔出挂在墙上的大刀,指着这名副都统,怒斥道:“屠莫,你穿甲携兵而来,莫不是想取老夫性命?!”
也不能说吴玛护多想。
实在是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他在朝中的靠山鳌拜刚被康熙扳倒,正惴惴不安之时,忽然听闻手下有两城失陷,而且还是最靠近盛京的两座城市,这让吴玛护如何作想?!
什么人,能够从北面攻来,悄无声息,而且还能越过黑龙江将军和宁古塔将军的防区?
宁古塔将军,即吉林将军。
只不过吉林将军要等十几年后才能改名,现在同盛京将军一样,都是另外的称呼。
“将军误会啊!”
副都统屠莫现在可以说是心惊胆战,当初说好了来这里镀金四年,回去之后就能风光的去胡同找小桃红去,怎么却无端卷进了这般要紧事?皇上啊,你可真是害惨了奴才!
“根据援兵来报,那兴京、宁远城墙上,挂着的是……”
说到这里,屠莫环顾一眼左右,确定四下没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是明朝的龙旗。”
“兵马密密麻麻,估摸着不下十万啊。”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吴玛护更是骇了一跳,同样左右环视一阵,才松了口气,开口道:“就算是有人想复兴明朝,怎么可能打北边儿来啊?明朝那摊子不是在南方吗,听说有个叫朱延平的在台湾,咱爷们的关外离台湾也太远了啊!”
吴玛护现在人已经迷惑了。
攻占兴京、宁远的,究竟是谁啊?
宁古塔将军?宁古塔那破地方,哪儿抽得出来十万兵?才多少披甲人,不过算上这些年流放来的奴才,估摸着能凑出一万兵。
但这倾巢而出,吉林不要了?万一那罗刹鬼趁机攻过来怎么办?
难道是朝鲜,想要为明朝复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朝鲜都是一群没卵子的怂货,根本没这个胆子。
而且就算是朝鲜人,他们这战斗力……别说几万人了,来二三十万人也打不破兴京,更别说还占领了宁远。
所以……哪儿来的这么多军队?
总不可能是明朝军队显灵,穿着白盔白甲,为崇祯皇帝披麻戴孝来复仇吧?
但也不能在关外啊,直接去北京复仇不比来盛京强啊?
一时之间,吴玛护心乱如麻。
而就在此时,那副都统屠莫咬了咬牙,当即低声道:“一定是皇上的兵!”
“皇上不想树立一个杀封疆大吏的残暴形象,因此才宁古塔将军挂上明朝的旗号,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攻城略地,欲杀害将军。待杀害将军之后,便以剿灭明朝余孽的幌子,在关外进行大清洗!”
屠莫脑洞大开,说出了一种可能。
而吴玛护一时语塞,只能道:“这……这……皇上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屠莫咬了咬牙,继续道:“皇上才十四岁就扳倒了鳌拜,将军切勿将其视作十四岁的孩子啊!”
他可不想死在这儿,当然要尽可能的和吴玛护扯上关系。
等取得吴玛护的信任之后就开城投降,迎接堂叔的军队入城,自己照样是皇上的好奴才!
甚至在杀了吴玛护之后,还有可能接任奉天将军呢!
听到这句话之后,吴玛护当即咬了咬牙,开口道:“皇上不仁,那本将军便不义,既然打着明朝的旗号,那么本将军守土有责,当对朱明伪军给予迎头痛击!”
说罢,吴玛护便冷声道:“传令诸军,严守盛京,固守待援!”
屠莫见状,正准备附和一句,紧接着便见又有一骑校尉匆匆赶来,对着吴玛护道:“将军,城外来了千余兴京、宁远的溃兵,嚷嚷着入城,该怎么办?”
“什么?!”
吴玛护精神紧绷,紧接着便挎刀而行,迅速抵达城墙,凝望城墙外那些灰头土脸的溃兵。
“快开门,让爷们进去啊!”
“明军太残暴了,兴京、宁远的咱们满洲人全完蛋了!”
“他们说什么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乖乖,爷们的辫子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怎么能随便割掉,和那些朝鲜人为伍啊?还好爷们逃得快!”
“京观,太可怕了!”
“……”
一干溃兵在那儿嚷嚷着,其中有满洲有汉军,他们的声音嘈杂不已,心有余悸。
而一旁的屠莫正犹豫着要不要劝导吴玛护开门时,却听到吴玛护哈哈大笑道:“此乃奸计也,勿要中计。”
“若是明军如此残暴,这些溃兵是如何来到盛京城下的,兴京、宁远两地的守军加上一起,不过三千,若攻城明军十万,怎么会让他们逃出一千余人?”
吴玛护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一声,觉得自己已经识破了奸计。
而见半响都没开门,城外的溃兵大为不满,纷纷叫嚷辱骂,而吴玛护见状,也毫不犹豫:“彼辈皆是康熙……咳咳,皆是明军的奸细,放箭放箭!”
伴随着奉天将军的下令,一瞬间箭矢如雨,一瞬间便让毫无防备的溃兵死伤惨重。
“狗日的吴玛护,你他吗镶白旗的孬种,竟敢射你爷爷我,回头你爷爷我一定参你一本!”
“他吗的,快走,吴玛护想杀爷们!这还不如当初把辫子剪了投降啊!”
“……”
一瞬间,城外的溃兵哭爹喊娘,当即四散而逃,不敢停留。
而吴玛护见状,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道:“小小奸计,焉能得逞?”
就在吴玛护大笑之际,耳畔忽然出现了一阵轰鸣之声,紧接着城墙一阵颤动,似乎是有什么火炮袭来,吴玛护瞬间东倒西歪,摔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将军快下城墙,贼军有火器!”
副都统屠莫忠贞不二,当即掩护着吴玛护,下了城墙而去,而下城墙时,吴玛护也毫不犹豫的嚷嚷着:“我们的守城炮呢,还击,还击啊!”
下了城墙之后,吴玛护才歇了歇,听到城外的炮火轰鸣声之后,吴玛护这才愤愤道:“有火炮,果然是宁古塔的披甲人!先前那些溃兵,果然是想诈开城门,互为内应,还好本将军足智多谋!”
听到吴玛护的话语,屠莫好不汗颜,紧接着便咬了咬牙,对着吴玛护张口道:“将军,末将上城墙上看看,贼兵有多少兵!”
“善。”
吴玛护点了点头,屠莫当即深吸一口气,迎着不断轰炸的炮火,登上了城墙,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眼见着密密麻麻的明军军阵和鸳鸯甲,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善!
清朝初年,大批的甲胄还是用明朝甲胄,或者说……满清的八旗兵的盔甲本身就是边军甲胄,只有细节上的不同。
不过这些细节,只有近身才能看出来,隔着这么远,屠莫只能打眼一瞧,自然眼花了些。
于是,屠莫赶忙缩了脑袋,准备今夜就寻个机会,命人去城外联络,开城投降,投降自己的堂叔巴海。
没错。
屠莫真的以为,对方是自家堂叔巴海。
毕竟真没有经历过天将雄兵,关外能够有能力发动如此大规模战争的,除了宁古塔将军巴海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朝鲜?
朝鲜虽然能凑出人,但是……呵呵。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心思定了之后,屠莫当即下了城墙,飞奔回吴玛护身边,低声道:“将军,果真如此,末将认得那部队,就是宁古塔的披甲人啊!您想想,别人有这能耐吗?”
“咱们关外三将军同气连枝,末将觉得,还是将军书信一封,传给巴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莫要中了康熙小儿的奸计啊!”
听到屠莫的话,已经老迈昏聩的吴玛护当即点了点头,感觉有些头晕和恶心,当即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写吧。本将军,本将军要休息一下。”
吴玛护年事已高,在历史上,吴玛护康熙九年,也就是明年就寿终正寝,死在了任上。
本来年岁就大,刚才被这火炮一吓,倒也是更加晕厥了一阵。
他之所以咬牙坚持,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后裔。
只要自己坚持时间够久,康熙那小儿就奈何不了自己的家眷,正如如今的汉人三藩一般。
整个盛京的军队大概有一万余人,只要其他城市的军队听从号令,前来驰援,就可以。
坚定守住,一定会有办法!
而听到吴玛护的话语之后,屠莫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拱手,忠贞不二道:“是,末将这便去写!”
说罢,屠莫便急匆匆地回了住所,写了两封书信,皆是满文,第一张是按照吴玛护所想而写,第二张便是今夜子时,亲信开门。
吴玛护看过第一张之后,不疑有他,当即放下吊篮,让人去送信。
而屠莫全程心脏砰砰直跳,只怕被吴玛护识破了计谋。
不过好在,一切都顺利进行。
而且这吴玛护,也不是什么名将,当年攻略中原的时候,无数人冒头,而他却一直当个小小的参将,直到鳌拜上台,他才抱住鳌拜的大腿,当上了奉天将军。
这么重要的岗位,吴玛护却寂寂无名,可见其能力有多么弱了。
就这般,吴玛护被搀扶回去休息,很快便已入夜。
入夜之后,屠莫当即召集亲信,趁着夜色,来到城门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拿下城门官后,大声喊道:“奉天将军吴玛护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城外乃我皇清圣上平叛大军,尔等亲眷皆在北京,莫要自误,速速与我反正!迎接王师入城,随我诛杀吴玛护!”
听到屠莫的话语,原本还想反抗的八旗兵们纷纷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
对面不是打着明朝旗号吗,怎么就是自己人了?
不过大家都认得屠莫,毕竟是瓜尔佳氏贵胄出身,一时之间八旗兵们纷纷拱手,用着满语喊道:“愿随都统大人,诛杀吴玛护!”
是的,虽然对朝廷不是很满意。
但毕竟有人质留在北京,而且朝廷发钱也没拖欠过,再加上若是平叛大军,他们这点人根本打不赢,因此毫不犹豫,纷纷愿随屠莫一起进军。
一时之间,盛京城中瞬间乱作一团,正在睡梦之中的吴玛护被惊醒,得知此事之后大惊失色,纷纷带领亲信,想要夺回城门。
不过大势已去,没有任何余地,吴玛护被当场生擒。
做完这一切后,屠莫趾高气扬的站在城门口,打算迎接自己的堂叔巴海入城。
很快,阵阵马蹄声传来,屠莫恭顺万分,不过很快他便瞧出不对劲儿来。
不对啊,他们的甲胄,好像和我大清有些不一样啊?
“你就是开门献城的屠莫?”
忽然,一道冰冷的汉话出现在屠莫的耳畔,屠莫抬头去看,却见武英侯郭勋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望着屠莫,张口道:“不错,没想到建奴之中,出了你这等忠心明室的忠臣!忍辱负重多年,倒是苦了你,等陛下来了,定会好生封赏你的。”
屠莫一下子就傻了眼?
陛下?
什么陛下?
忠心明室?
啊?
你们真是明军啊?!
屠莫人傻了。
他好好一个大清忠良,大清的既得利益者,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明廷忠臣了?
而且还是忍辱负重的那种。
还没等屠莫反应过来,却见郭勋抽出从陆炳那里讨要的绣春刀,指向了盛京城:“盛京城内有多少满人,多少汉人?”
“满人合包衣十万余,汉人二十万余。”
一个汉军包衣壮着胆子,发言回应。
“好,陛下有令!凡满洲、包衣有抵抗不从者,其家眷就地格杀,筑成京观,以儆效尤!其余顺从者及汉人百姓者,责令三日之内,盛京……不,沈阳城及奴儿干都司所有百姓割辫蓄发,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
郭勋毫不犹豫,大声宣布着《割辫令》的颁布。
基本就是以牙还牙,当初满清入关时如何颁布的《剃发令》,如今他们便要怎么颁布同样意义的法典。
而在郭勋身边,还有一个精通满语的翻译,将这句话用满语翻译了一遍。
一瞬间,周围跟随屠莫投降的满州八旗大为震惊,一个八旗兵更是持刀指着屠莫,怒骂道:“屠莫,你这个满洲叛徒、满奸!汉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背叛我大清?!”
“我……”
屠莫有口难辩。
昔日满清入关,屠杀中原汉人。
现在我要反过来,皇明入关,屠杀各地满城满人!
当然,满洲里自然也会有投降的,这一部分可以收下当狗,充当消耗品,如同历史上的绿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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