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十字坡离孟州,也只三十里。
为什么曹操恨官府不作为?便是这个缘故——若是穷山恶水、官法难及之地,倒不说此话了,可分明就在城外不远,却任他一年年害人,这不是不作为?
当下众人两队并一队往前行,走了十余里,来到一处所在,房舍高高低低,大都修得精美,或是青楼楚馆,或是赌档酒寮,更有成片的大客栈,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曹操等看了喝声彩,都道:“这个所在,不是城里,倒比城里繁华。”
杨春禀道:“武大哥,这里市井,叫做快活林。只因城里地税贵,故此有人在这大道上盖起楼宇营生,你学我效,渐渐成林,那山东河北客商都经此处走,聚集了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赌坊、兑坊,乃是孟州第一繁华所在。”
曹操点头笑道:“快活林这名字,若是晁天王来了,必然欢喜。罢了,兄弟们都饿狠了,且寻家体面酒店,请大家吃顿好的。”
众人欢呼一声,四下看去,却见丁字路口有家大酒店,最是体面。
如何见它体面?首先它檐前立着的酒望子,就比别家挂的都高,上面不写“酒”字,只写四个大字,“河阳风月”!河阳者,古孟州也,这意思就明白了,本地风月以我为最,这就叫先声夺人。
走近些瞧,门前阑干刷得绿油油的,想必是冬来新刷颜色,甚觉鲜艳。
大门左右,插两把销金旗,一面写着“醉里乾坤大”,一面写着“壶中日月长”。虽不是甚么典雅句子,妙在通俗易懂,若那好酒之人看了,立刻口舌生津。
往里面看,有卖肉操刀的肉桉砧头,有蒸大馒头的烧柴厨灶,不远处一字三个大酒缸,半截都埋在地里,还有半截足有人高,里面飘出氤氲的酒香来。
旁边一个柜台,柜里坐着一个颜色姣好的妇人,看着十八九年纪,眉间风韵却是全熟,所谓少女体态、少妇情怀,即次类也。
曹操看了看那女子,笑道:“好哇,好个所在!”
武松看了看那些酒缸,吞口水道:“果然好所在!”
鲁智深看看那肉桉上一条条肉,不由点头:“的确好所在!”
当下阮小七高叫一声:“小二,还不出来牵马?”
这店子大,用人也多,酒保就有五七个,闻言纷纷涌出,一边牵马一边道辛苦:“客官们远来辛苦,且请店中上坐,若要果腹,我家今早新宰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又有热腾腾大馒头,若要吃好,本店请得河阳名厨,蒸炒炖煮,各有妙味。”
曹操大笑道:“馒头牛肉便不要吃!我这里一百多个兄弟,你按十贯钱一桌的席面安排吧。”
酒保们大喜,知道来了豪客,就连柜台里的妇人也起身,娇滴滴道:“客官们且去二楼落座,若要喝酒,本店有上等的好酒,不逊色东京的‘眉寿’、‘和旨’。”
曹操笑道:“小娘子好口舌!那眉寿、和旨,我在东京时常喝,倒要看看你是否吹牛。”说话间也不上楼,就去那柜台前立着看。
一百兵士都老实上了楼,其余头领大都站着,嬉笑看曹操耍笑。
那妇人与曹操眼神一对,脸红一红,忙回身,舀了一等上色好酒,倾在酒碗里,双手捧了来,放在柜上。
武松一手取了酒递给曹操,曹操闻了闻,咕都都一饮而尽,“哈”地吐口酒气,望着那小妇人笑道:“不是在下浪言,单论这酒,醇不如眉寿,香不如和旨,若在汴京,这酒入不得一流,不过妙就妙在它被娘子玉手斟来,别添五分滋味,也足以媲美那些美酒了。”
刘唐、阮小七等人何曾见识这般光景?只觉又紧张又刺激,搂抱在一处哈哈大笑——也就是栾教师不在,不然非骂他们暴殄天物不可。难得老曹亲身教学,不记笔记,只知道傻笑!
宗允儿一双妙目睁得大大,吃惊地拉拉武松:“大哥他、他是在调戏良家妇女么?”
曹操耳朵尖,老脸一红,连忙咳嗽一声,点点头:“好了,这酒我试过了,还算不错,小娘子,我的兄弟们就喝此酒。”
说罢头也不回上楼。
宗允儿“啊”的一声低叫,脸上泛起自责:原来大哥真的只是选酒。但心里终究有些疑惑,忍不住就问武松:“酒好不好喝,跟谁斟的真有关系么?”
武松点点头:“那自然,你斟得酒,便特别好喝。”
宗允儿若有所思:“好像也是,我祖翁、我爹爹,都爱喝我斟的酒。”
众人都去了二楼,各自落座,一干头领都在窗边,成排的窗户打开,一边喝酒,一边看楼下风景。
不多时,冷热菜肴一道道端上,大伙儿欢呼一声,各自大嚼。
正吃得热闹,阮小七忽然叫道:“快看楼下!”
曹操等探头看去,却见长街那头,气势汹汹走来四五十个汉子,为首一个,六尺出头身材,二十五六年纪,一张小白脸,留着三柳髭须,周身紧打扮,走一个六亲不认的步伐,及到近前,那汉子立住脚,大喝道:“蒋门神,你仗着张团练的势,夺了我的快活林,两年多来,财也够你发了!如今张团练那厮调去了华州打仗,你的靠山已是没了,还不归还我快活林么?”
曹操等人所在酒店对面,有一片小小的空旷地,几颗绿槐树下,放着一把交椅,上面一个汉子裹了羊皮褥子正午睡,听见有人喝骂,顿时醒来,将羊皮一掀,坐起身,就势一跃,直跃到大路上。
武松、鲁智深纷纷呢喝彩道:“好条大汉!”
曹操也吃一惊,这汉子睡着时还不觉得,此刻往当道一站,却是金刚般一条大汉,身高足有九尺多,在曹操所见人中,唯有郁保四胜他一筹。
这汉子一身紫肉,一部黄胡子,形容丑恶,怒冲冲望着那小白脸,凝声道:“施恩,你‘金眼彪’的字号,吓得了旁人,须吓不倒我蒋忠!这两三年,也吃了老子八九顿狠打,你是当真不怕死?还是以为你爹是个管营,蒋某就不敢打死你?”
那施恩也不畏惧,冷笑道:“蒋门神,你休张狂,以往有张团练那伙正军助你厮打,如今去了此人,你也只两个拳头,打得过我老城营这般多汉子么?”
这两个三言两语,楼上曹操已听明白:那小白脸儿,乃是“金眼彪”施恩,父亲是孟州劳城管营营,仗着有一伙犯人帮忙打架,占住了这个快活林称霸,那金刚大汉,乃是“蒋门神”蒋忠,听口音是个外来户,仗着甚么张团练的势,抢了这快活林坐地生财,施恩几番要夺回,都被他打了回去,不料那张团练被调去了华州,施恩便要趁机再夺快活林。
听施恩卖弄人多,蒋门神呵呵大笑,拍着胸口道:“老子当初在泰岳争跤,三年不曾有对手,普天之下,谁能和我匹敌?你当这干贼囚是依仗,我只把他们做脚底下的泥。”
他只顾吹嘘自得,不料楼上焦挺听了此话,眼神顿时发亮,勐起身,对曹操道:“哥哥,我想起此人是谁了,此人几年前,在泰山上摆擂,蝉联了三年的魁首,号称天下相扑第一!我、我想和他打一场。”
曹操只道他家传相扑本事,平日木讷寡言,心底却极以家传本领为傲,便笑吟吟道:“你要去便自去,若是敌不得对手,有你武二哥在,管教你无事。”
焦挺感激一点头,就踩着窗子,呼的一下,纵身跳下当街,伸手一指:“你、你是蝉联三界魁首的蒋门神么?”
蒋门神正吹嘘得意,忽然上面跳下个人来,吓得退了两步,低头一看,见焦挺貌不惊人,顿时有气:“怎么?还有人敢冒充老子不成?”
焦挺点点头,眼中狂热起来:“在下‘没面目’焦挺,今日特来领教你的手、手段!”
蒋门神暗想:妙哉!我正不知如何打发施恩,下辣手打死他吧,他却是个官宦之后,不下辣手吧,他这么多囚徒,一拥而上,我也招架不住,这个甚么焦挺,没名没姓的,倒是现成送来的靶子,我下重手,三两招间打死他,吓退施恩,岂不是正好?
念头打定,当即狞笑道:“便叫你见识老爷手段!”
偌大身形往前一蹿,打出一招“双峰贯耳”,楼上曹操脸色微变:这厮如此体型,动作却是敏捷迅勐!
焦挺双手同起,左右抓住打来双拳,就势发力,整个身子倒折上去,飞脚踢那蒋忠下巴。
蒋忠一惊,连忙将双臂一甩,焦挺脚下无根,全仗对方胳膊借力,吃着一摔,顿时飞去,在空中打个筋斗,轻飘飘落地。
他这两下甚是华丽,那施恩见了,忙不迭拍手叫好,上前道:“哥哥好本事,你且出力拿下这蒋门神,小弟和你平分快活林!”
焦挺怪眼一翻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爷出力?”说罢砰砰两拳,打得施恩扑倒,大踏步冲向蒋门神。
蒋门神见他连施恩也打了,心中惊道:罢了,这怕不是个武痴子?但见焦挺连环拳头急打,也只得出手拆解,他两人一个力大,一个招精,翻翻滚滚,战了十余回合。
有分教:孟州城外快活林,焦挺欲将对手寻。称霸三年凌泰岳,谁知报应在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