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赵桓称神仙的,自无别人,正是化名“郭京”的“幻魔君”乔道清。
乔道清荐了雷横上城,本是要出力保下这座城子的,真到了危难际,他自家也做好了出手准备——
他欲练一支六甲神兵,正通过汴梁的道官们,征召属鼠、鸡、犬者入伍。
在他想来,堂堂国都,自家哥哥取了自无不可,却是不该丢进异族手中。
然而天不遂人愿,纵然“幻魔君”法术惊天,也算不出人心诡诈。
谁曾想几个奸臣只为怕皇帝清算,便把大好国都,都做投名状献了给辽人?
愤怒之余,也自无奈,抖抖脚震开赵桓:“速去召集宫中贵人,贫道带尔等逃出生天。”
既然保不住这座城池,好歹保住这些金枝玉叶吧,否则落入异族手中,却是丢尽了汉家的脸面。
好在宋国皇宫甚是迷你,不足半个时辰,后宫贵胄,已尽数聚集于艮山山下。
亦多亏内城丽景门守将反应快,及时闭了城门,使辽骑不得撞入,若不然,也没时间任乔道清救人了。
兀颜光见他闭了门,绕着内城杀将去,一时间满城烽火,地覆天倾般大乱。
外城哭喊悲号声传至艮山,唬得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一叠声都唤:“仙师救命。”
乔道清一眼望去,头皮发炸:日他老爹娘!这个狗官家,当真是匹种马也!
聚来此处的,单是老官家的后妃,包括嫔妃、婕妤、才人、美人等沾过雨露的,合计便是七十五位;
再是皇子,连新官家赵桓在内,共是二十六个,再是帝姬,大大小小又是十七位——
嘉德帝姬赵玉盘嫁得左卫将军曾夤,荣德帝姬赵金奴嫁得左卫将军曹晟,不曾住在宫中。
又有茂德帝姬赵福金,数载前被淮西强人掠走,迄今不知下落。
除这几位帝姬,以及那些早亡、夭折的贵人外,活的如今都在此处,加上赵桓妻儿,共是一百二十人。
再加上服侍他们的宦官、宫女,不下七八百人,一个个神色惊慌、面皮青白,战战兢兢的,生怕被舍了去。
乔道清咬一咬牙,往脚下一指,一朵白云生出,托着他双足,直飞到数丈高。
那些贵人们见他施展大术,都呆呆仰头望着,一时连哭也停了。
乔道清双眉一扬,声音清越:“呔!赵氏的婆娘和子女们听真,如今奸臣开关,辽兵入寇,眼见这汴梁已然不保,似尔等这些鸟男女,落入他手中,怕不都是为奴为娼下场?虽然这本是你家老皇帝任用奸邪、炽盛私欲,咎由自取的苦果,但你等毕竟也是一国皇室,贫道看在天下汉人的脸面上,权且救伱等一回!若要活命的,尽数听贫道安排,可知了么?”
他这番话甚是无礼,那些嫔妃皇子,未尝没有暗怒的,只是此刻人在屋檐下,也只得忍气吞声,都道:“谨遵仙长法旨便是。”
乔道清走惯江湖,如何看不出他神情各异,有些人暗怀鬼胎?
只是他此举自有一番主张,并不在意这些人好恶,轻蔑一笑,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贫道这便施展法术带你等逃出生天,只是自古法不染人皇,贫道却要用手段,遮蔽你等身上贵气。”
说罢降下云头,将手一招,平地起风一阵,艮岳上一株老桃树,花开正灿,一时卷下花瓣无数,都随风落在乔道清掌中。
乔道清道:“可有哪个女红好的?找些金丝银线,替贫道把这些花瓣缀连。”
郑太后忙道:“金秋月、徐散花、陆娇奴、席珠珠,你们几个,去帮仙长。”
她点的几个女子,都是嫔妃中针线最好者,几人不敢怠慢,上前来羞答答取了乔道清掌心花瓣,同宫女们取了针,各人衣服上挑出金丝银线,便细细将花瓣缝为一串。
这边女子们忙碌女红,乔道清自去宫中,捉得一只大黑狗宰了,取出血来,又榨些柳树枝叶水混入其中,捣捣弄弄,忙活了一大钵。
且叫个道童捧了,立在一旁。
说是道童,也有二十余岁,却是此前接洽城中道官时偶然识得,道号唤作“艾蔲子”,因耍得一手小幻术,也在汴梁混出个名号,人都称他“梦里落花”。
这艾蔻子先还不服乔道清,嫉他独受君宠,于是悄悄把出些幻术手段,想让乔道清出乖露丑。
乔道清何许人也?早便看出端倪,却是将计就计,让这厮自个陷入幻境不可自拔,脱衣除衫,抱着柱子呻吟半晌,当众闹个老大难看。
不料这艾蔲也是个有道心的,事后毫不记恨,反而死心塌地缠住了乔道清,只要同他学术法。
乔道清观其意诚,索性收在身边做个道童。
乔道清走到艮岳下的湖泊前,披发仗剑,念念有词,过得半晌,把剑往湖中一指,喝声:“疾!”
便见霹雳一声,浩浩荡荡白雾,自水中生出,须臾间便把整个湖泊笼罩。
又顺着下游金水河,一直蔓延到内城的护城河,进而连绵广济河、汴水。
不多时间,汴梁内外,凡是水系贯通之处,都生出白色雾气,遮蔽住了水道。
一众妃嫔贵女,何曾见过这等神妙大术?无不惊得呆愣。.
乔道清喘口粗气,大袖一挥,扫开些许白雾,去取了那一串桃花,口中念念有词,轻轻放在湖面。
随即起身,踏罡步斗,连打七十二道指诀,但听一声响亮,一道耀眼白光闪过,那串花瓣竟变得硕大无伦,仅是单单一片花瓣,也要有一二丈方圆,彼此间串以金银二色锁链,前后百丈,巨龙般沉浮湖中,浑然一派仙家气象。
众人看在眼中,只觉震撼绝伦,无不咬指战栗。
乔道清使出这个法,已是汗如雨下,扭头道:“汝等都来,一个个上我桃花宝船。”
九皇子赵构,看着众人都不敢动,抢先道:“仙师,我先上吧!”
快步走来,正要上那花瓣,乔道清却扯住他,招手唤来道童艾蔲子,袖子中摸出一管笔,沾了黑狗血柳树汁调和的粘稠之物,在赵构额头上书写一符。
赵构只觉额头一沉,茫茫然若有所失,却听乔道清淡淡道:“自古法不沾人皇,尔等身上,多少都有皇气,贫道略施小术,蒙蔽天机,尔等才得上这桃花宝船。”
说罢一推,赵构浑浑噩噩,一步踏上船去。
有了带头的,后面人都大起胆,争先恐后要上船,却被乔道清拉住,凡是跟皇帝有关的,无论嫔妃还是子女,都在额头书了符文,赵桓因是当朝皇帝,更是满脸都写满了符文,其余宦官宫女则是无妨。
不多时,近千人分别上了数十片桃花,乔道清邪气一笑,暗自得意:贫道这斩龙符,擅斩蛟龙之属,如今除了那自去其格的太上皇,这些人的龙气尽被伤损,他失了气运庇护,我哥哥若行大事,得那天意民心,却是越发容易也!
想罢心情大好,纵身一跃,也上了桃花舟头一片花瓣,把脚一跺,那湖水无风起浪,鼓荡着那长长一列桃花舟呼呼急行。
赵桓、赵构都在这居首的桃花上,只见两边白雾如流,花瓣之下波翻浪涌,行得比奔马还快,不多时已从金水河穿过宫城。
赵构忽然叫道:“啊呀,天波门水门未开,却是奈何?”
天波门者,位于汴梁内城西北角,又名金水门。
出得此门,金水河分为两股,一股通往西城咸丰水门,即西北水门,一股通往广济河,出北城卫州门,也即永顺水门,可抵黄河。
乔道清哈哈笑道:“九皇子多虑也,贫道道自水中成,甚么水门能挡住贫道,你且看么!”
他伸手一指,赵构、赵桓顺着手指望去,双双惊得呆了。
你道如何?却是面前几道铁栅栏,顶天立地一般高大,也不知几千几万丈,栅栏间缝隙,开阔无比,桃花舟逆流而上,呼的一下,便从栅栏间钻了出去。
道童“梦里落花”艾蔲子,看了这场景,恍惚似有所悟,低声道:“师父,不是花瓣变大了,而是我们变小了,是么?”
乔道清斜睨他一眼:“大大小小,小小大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岂不知:道生虚无中,造化自无穷,所见即所想,万法一念通。”
艾蔲子听了心中一动,连连点头,咧嘴大笑两声,忽然又流下泪来。
乔道清见他有些懂了,暗自点头,摇头晃脑,忽然唱起歌来——
“道爷本是水中仙,踏浪红尘苦海间。
兴起屠龙一百二,风来仗剑九重天!”
赵桓、赵构听得颤颤抖抖的,兄弟两不由对视一眼:父皇封他“护国威灵显祐真人”,道法果然惊天动地,怎地性子有点野呢?人家道士唱的道情,都是清幽旷达之气,他唱的这个怎地这么大杀气?
兄弟两也不敢多言,只听得风声如啸,潮音如鼓,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边,正迷茫之时,忽听有人叫道:“噫?花舟渡人?这是何处成精的魔王,竟有这般惊人的道行?一次便掠千百人做血食么?既然贫道见了,却要替天行道,挡他一挡!”
话音落出,只听满天雷响,四面白雾,顿时散开,桃花宝船上众人放眼望去,只见前后左右,都是浊浪苍茫,顿时吓得纷纷尖叫。
便听乔道清尖叫道:“五雷天罡正法!该死了,哪位高功在此?这是把贫道当妖魔收么?且看道爷的三昧真水大法!”
他被人破了障眼法术,心中一时大怒,抽出锟铻宝剑,圆瞪一双碧眼,就要施展出翻江倒海的大神通。
却听有人叫道:“甚么三昧真水?莫非是我家乔兄弟?”
这个声音却是耳熟无比,乔道清连忙止了法,高叫道:“武大哥?你如何在此?罢了,且待小弟来相见!”
却说曹操等人,循着金兵进军故途,一路收拾地方、安抚百姓,又招募兵马,因此行得缓慢,直到这日,才走出太行山,来到黄河畔,正要沿河而上,往孟州渡河,却是时迁眼力好,指着河里叫道:“哥哥们快看,那是个甚么玩意。”
众人一看,却是桌面大小一团白雾,贴着水面,逆流飞蹿,白雾中隐约有一串花瓣,花瓣上尽是些蚂蚁。
花瓣这等轻飘飘物事,吃水一冲,自然落花流水,岂有逆流而行本事?何况这白雾也自怪异,曹操等人见了,无不啧啧称怪,都奔来水边看稀奇。
公孙胜却有法眼,当即开法眼一看,花瓣上哪里是蚂蚁?分明都是些人,而且一个个衣着不凡,显然都是贵胄一流。
当下惊道:“哥哥,深山大泽中,或有山精野怪,以幻术掠了人去,做血食享用!这厮一掠近千人,必是甚么惊天动地得怪物,或是黄河中蛟王也未可知,若不管他,必要戕害天下!”
曹操喝道:“我等许多兄弟在此,怕什么妖物?道长只管下手,我等都来相帮。”
公孙胜当即施展五雷法,破了罢白雾,却是怕船上人落水,不敢连花瓣都掀翻。
乔道清见人破法,自然大怒,两边正要相斗,却被老曹听出乔道清声音,当即叫出声来。
乔道清也是又惊又喜,就捏个诀,御着花船呼啦啦冲到河岸上,随即收了法术。.
那些金枝玉叶,只觉脚下得船儿陡然消失,一个个骇得几乎尿下,惊叫声中,纷纷跌倒,这才发现,自己都坐在岸边,少数眼尖的,尚看见地上湿乎乎的小小花瓣。
老曹等人只见一个小浪头打上岸来,随即眼前一花,面前凭空多出无数男女,虽然姿态不雅、面色青白,但相貌、衣着、气质,却均是人间罕见,不由愣楞看向乔道清:“贤弟,你这弄得却是怎个花样?”
赵构扶着哥哥起身,他也被方才变故吓得丢了三魂,勉强看去,只见这些人马,分明都是真人活物,当下胆气健壮,又见自家人失了威仪,急于找回场面,连忙叫道:“大胆!见了当今圣上,还不下拜?”
曹操看了一眼,果然有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看服色,却是宋朝皇帝无疑,不由奇道:“什么时候换了皇帝?这个皇帝我没见过啊。”
赵构怒道:“大胆!你……”
不料焦挺一个虎扑上前,劈面一个耳雷子抽翻赵构:“大胆,我哥哥都没见过的皇帝,必是假的无疑!”
有分教:花船白浪出东京,浊水狂雷惊贵卿。赵九欲将场面找,不识焦挺本无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