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堡既得,杀虎口金兵大寨如失一目。
武松将大军招来,聚集众将,笑吟吟道:“金狗于长城筑堡,隔断通途,虽然不失高明,却也有短处——”
武松顿了一顿,拍着焦挺道:“他既仗着此堡,心中必生依赖,今日仰焦挺本事,生生唬住守将,使我等轻取此堡,我料他大营中必无防备,正可一鼓而破也!”
焦挺面上不见表情,唯下巴仰起老高,眼珠一左一右看去,誓要把众兄弟羡慕神情尽收眼底。
李忠觑他神情,故意讨他高兴,点头道:“不错,这一战,‘没面目’居功甚伟!”
薛勇、施恩纷纷称是,焦挺要显胸襟,矜持点头,却又拼命忍笑,一时眼角腮帮,不住抽颤。
众人都是大笑,武松忍笑摆手道:“此刻休笑,待夺了杀虎口,任你们笑破肚皮也无妨。”
杨再兴道:“哥哥,夺杀虎口,须让小弟去做先锋。”
罗延庆抢道:“二哥,这个先锋交给小弟,方才最最稳妥。”
杨再兴见他相争,顿时急道:“哥哥让我去,定替你摘了阿骨打那厮脑袋!”
罗延庆不甘示弱,跳脚叫道:“二哥让我去,连阿骨打小脑袋也一发摘给你。”
石宝咧开嘴大笑道:“伱二哥自有小脑袋,再要那老狗的何用?”
众人越发大笑,宗允儿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武松连连摇头:“商议军机何等庄重?汝等这般笑闹成何体统?再若这般胡闹,索性都不必商量,武二亲自去做先锋,杀光金兵算逑。”
汤隆闻言笑道:“二哥学我老汤说话做甚!”
原来汤隆老家乃是延安府,虽然流落至蓟州一带,乡音仍然甚重,众人无事,都爱学他说话。
其他兄弟则惊呼:“哥哥不要!”
邓飞神情夸张,手舞足蹈叫道:“二哥出马,我等便是打扫战场的份儿,这仗打得也没逑意思。”
安道全道:“诸位兄弟,容我说一句公许的话,正所谓君臣佐使,各显其功,我等此番打金营,自长城上荡下去,又值夜晚,必然是步军当先。我瞧杨、罗两位兄弟虽然勇猛,却是马上将军,纵然也能步战,岂不是大材小用?便譬如人参虽然贵重,若是治疗疗疮,却不如雄黄对症……”
话未说完,杨雄眼前一亮,抢道:“神医这番高论,正说到小弟心里!二哥,你看小弟名字中有个雄字,面皮又黄,岂不是天生的雄黄?因此这个先锋,合该小弟出马。”
汤隆连忙道:“杨雄说得不错!不过煮药岂能无汤?小弟不才,名字中有个汤字,煮沸起来,咕隆咕隆……”
陶宗旺抢道:“若煮药汤,总须得有个陶罐儿方好,小弟不才……”
焦挺大声叫道:“小弟不才,正是烧火的焦炭,根根直挺,岂不正是‘陶下焦炭火正旺,汤里咕隆煮雄黄’?”
宗允儿一个人待不住,转将回来,正听到这一句,惊奇道:“噫,焦挺莫非要和铁牛、牛皋一般,也做诗人?“
焦挺一愣,随即嘴巴渐渐咧开——
他当初刚入伙时,便佩服李逵会做诗,此刻听得宗允儿这话,打心底里欢喜起来,连忙道:“回头见了铁牛哥哥,念给他听,好让他晓得焦某这些年也有长进。”
武松听得苦笑,心道我大哥平日和兄弟们嘻嘻哈哈,说起军机大事,除了铁牛这个夯货,别无一个敢多声。我平日笑脸儿少见,却没一个怕我!
自己叹息一会,摆手道:“罢了罢了,便依神医,让杨雄、汤隆、陶宗旺、焦挺四个打头阵,我拨三千兵马与你四人,届时且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其余众人都跟着我,待前军冲开了,一发杀入,再兴、延庆领马军,追杀残敌。”
此时天色已然尽墨,武松怕金营中有人来联络,走漏了风声,也不多待,令全军吃了些干粮,便自出发。
按他吩咐,杨雄、焦挺两个走在最前,领得五百敢战精锐,都披软战,轻皮甲,趁黑摸到金兵大营,不顾高低,一举撞入。
那营地颇是广大,将两道长城都包在其中,有那巡逻兵丁,听得长城上似有脚步声响,正要上去查看,正逢杨雄、焦挺杀将下来,一排弩箭齐刷刷射出,随即如狼似虎扑了上来。
随着一连串惨叫响起,原本静谧的大营,瞬间便如开了锅一般,沸反盈天。
此刻金兵们大都虽进了帐篷,多还没睡,此刻纷纷跳起,着甲的着甲,心急的甲都不披,提了兵刃便往外冲。
杨雄、焦挺趁着敌军方乱、不曾有效调度,各领二百余人,分头向南北两面杀去,却是武松叫他领轻捷人马,先把声势闹大,让金兵不知敌从何来,以免他反应迅捷,集中重兵堵住城墙通道。
两个好汉,此刻不顾生死,虽然四下里金兵不断涌出,依旧不停脚步乱撞,如此一来,完颜撒改惊觉之时,只觉四下皆是杀声,一时果然辨别不出敌军杀入的方向。
趁此机会,陶宗旺、汤隆领着两千余人杀下,这些都是步军中精挑细选的好汉,皆使长刀、重斧,能披六十斤重甲胄而战,虽然难免笨拙,但一旦立阵,便难被轻易克破。
仗着杨雄、焦挺二人迷惑金军,这伙重甲步兵未费吹灰之力,便自城墙上冲到寨中,就于当中依托残破关隘,立了个四象阵,把金兵隔成南北两块。
消息传至帅帐,撒改这才晓得敌人何来,震怒道:“高山奴无能,误我三军!”
随即强自镇定,对众将道:“敌军大败不久,此番来袭,当是偏师无疑!不过我营中尚有兵马五万,怕他何来?尔等各自领兵,尽力南北夹攻,把他尽数歼于营中,方解我恨!”
众将闻言,齐声狂呼,冲出帅帐各自上马,奔去召集部属厮杀。
然而陶宗旺、汤隆所部,既把阵势列成,金兵纵然众多,仓促间如何攻得破?
“九尾龟”、“金钱豹子”又都是力大之士,虽然武艺平平,但这般披甲混战,恰将二人所长发挥到了极处,铁锹、铁瓜锤之下,不知多少金兵猛士饮恨。
不多时,武松中军亦至,撒改骑马临阵,眼见武松兵马潮水般自长城涌下,杀得金兵节节后退,心中焦急万分,不断催促营中各部兵马上前。
主战场打得虽然顺利,杨雄、焦挺这两头,却是险象环生。
他二人为惑金军主将耳目,抢占先机,两个分头冲杀,先时还算顺利,扰得金兵一片大乱,后面随着金兵不断涌出,周围敌人越来越多,局势渐渐艰难起来。
虽然麾下兵士都是精锐,但金国兵马中,勇武敢战之士何尝少了?
杀向营北的焦挺,已被千余金兵团团围住,虽杀伤了三五百敌军,自家兵士也逐渐死尽,最后只余焦挺一个兀自咬牙力战,身上大小七八处伤口,汩汩流血。
焦挺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营中位置,杀声震天,知道武松计策已然得逞,不由咧嘴笑道:“却怪我自家说话不祥,好好的说什么焦炭,却不知药熬熟了,碳也烧得没了,想来今日,必然死在此处。”
这时金兵刀枪剑戟,四面八方杀来,可怜焦挺两口刀,如何拦得住许多?正要闭目待死,忽听一人用女真话叫道:“住手!这个不是焦南蛮?”
焦挺把一双怪眼斜睨,只见一个四十余岁女真壮汉,披甲持枪,生得修眉俊目,似汉人文士般留着三绺长须,似笑非笑望着自家。
焦挺奇道:“你这厮认得焦爷爷?”
那人点头道:“你随武植来出使时,曾经见过,在下完颜希尹,你记不得了么?”
焦挺眨着眼想了想,还真想了起来:“莫非是女真名字叫做谷仙的?”
完颜希尹失笑道:“是谷神。”
焦挺“哦”了一声,随即把脸一沉:“你好好喝他们住手,却打什么心思?你我虽认识,又没交情,便是有交情,两军阵上也不讲交情,我焦挺不是肯投降的,你不必费口舌。”
说罢挥刀便杀,周围金兵不料他忽然发作,被他一连斩死几人,余者纷纷大怒。
完颜希尹此人,有名的文武双全,乃是女真有数的智将,却也不曾料到焦挺这般百无禁忌,吃了一惊,随即喝道:“捉下此人,不许伤他!”
焦挺一听,晓得对方必有诡计,回刀便要自刎,希尹长枪陡然探出,一拨一挑,那刀便脱了手,焦挺兀自不罢休,左手自刺小腹,方入肉不足一寸,希尹长枪又到,抵住护手刀盘,旁边一众金兵扑来,横拖倒拽,放倒了焦挺。
焦挺还待挣扎,希尹快步上来,伸手一敲,卸了他的下巴,却是怕他咬舌自尽,随即唤来自己亲信道:“口里塞上东西,才给他接回,手脚亦紧紧缚了,替他上药止血,此人留在手中,或有大用,细细看好了。”
焦挺哇哇怪叫,自然没人理会,绑的粽子一般抬了去。
“没面目”全军覆没,遭人生擒,“病关索”那里,也是杀得血海尸山。
杨雄武艺,还在焦挺之上,虽然手下尽数战殁,他兀自舞刀乱砍,如被围住的猛虎一般,虽然冲突不出,敌人一时也自拿他不下。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金将策马奔来,看了片刻,喝道:“这个人武艺甚好,何必让士卒们多受死伤?待俺亲自去杀他。”
这金将身边,有二三十亲卫,齐声劝道:“大王贵重之体,何必冒险?我等杀了他便是。”
那金将怒道:“我父如我这般年纪,已杀了无数的人,若不多多厮杀,将来如何替父报仇?”
原来此人不是旁个,亦是粘罕的儿子,撒改的孙儿,唤作完颜斜保,被阿骨打亲自封为“宝山大王”。
说罢得胜钩上摘下一条溜金棍,跳下战马,大步抢上前,便砸杨雄。
周围兵卒晓得他跋扈,见他要独战,都望后撤开,留出地方任他施展。
杨雄交手几招,暗自欢喜,自忖道:这个小金狗武艺未成,本领有限,我要杀他何难?只是杀了这厮,他们再来围攻,必是个死!我且同他周旋一回,若能趁机捉下他,便有个盾牌在手。
于是故意放慢手脚,同宝山大王有来有回较量,然而这小将一招一式,也都是授了名师传授,虽然胜他不难,想要活捉却也不易。
他两个你来我往,战了七八十合,宝山大王累得几乎晕倒,杨雄也故意做出疲惫姿态,跌跌撞撞,勾住对方不肯罢休。
他正待趁机下手擒捉对方,忽然一队金兵冲来,马上金将叫苦道:“宝山大王!你如何却在此处,国相找得你苦,快快随我等去见国相。”
说罢跃马撞来,挥刀隔开杨雄。
此人一出手,便见出刀法高明、力道沉狠,杨雄心底一沉,以为计划泡汤,正要拼命时,忽听蹄声如雷,几匹战马横冲直撞而来,大喝道:“孙安、杜壆、朱仝、高宠又来踏营也!”
除了高宠,前几个杨雄虽没见过,姓名如何不知?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连忙大叫道:“几位哥哥,小弟杨雄,随武二郎来厮杀,哥哥们救我!”
那几个惊喜道:“啊呀!竟是武二郎来了!”
杜壆一马奔来,蛇矛一挺,护住杨雄。
看官不免要问,他四个如何来得?
却是高宠三人前几日兵败逃到此处,汇合了朱仝,本要绕小道去云州相帮,朱仝却献计道:“云州城墙高厚,关胜哥哥武勇非常,纵然缺我四个,也不至有失,我等不如且逗留于此,若能寻机会破得杀虎口,才是真正帮了大忙。”
三人听了,深以为然,然而杀虎口兵强马壮,他几个虽然厉害,难道能横扫万夫?于是日日苦思对策,不料今日有高家家丁来报,说是金营大乱,四个急忙上了山顶望去,果然人喊马嘶,杀声冲天,一时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兵马,满腹狐疑。
还是朱仝脑子快,高叫道:“啊呀,怕不是武大哥兵马到了?不然这个天下,谁还跟金狗为难?你看那般乱象,来的兵马必然不少,我等快快下山,去帮一帮场子也好!”
四个当即纵马下山,奔来杀虎口,高宠一枪砸翻一面寨墙,四个一阵风般杀入,不料恰好救了杨雄!
这正是:
病关索命真挺大,没面目福还怪深。唯有完颜撒改苦,武松高宠齐临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