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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污污污——

    汽笛声响起,邮轮即将靠岸。

    “呼~”

    爱因斯坦长出一口气,

    “真是好书啊。”

    他已经阅读《朝闻道》三遍了,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

    此为“常看常新”。

    另一边的普朗克说:“再给我扫一眼。”

    开尔文抬手,

    “我也……”

    三人此时正聚在陆时的房间里,都是一副形容枯槁的颓废模样,明显没有休息好。

    陆时崩溃,

    “我说,你们不是都有各自的舱房吗?干嘛怼在我这儿不回去啊!”

    答案自然是:

    “看书。”×3

    《朝闻道》的后劲太足,让三名科学家忍不住多看。

    陆时彻底无语,走向阳台。

    前面就是目的地——

    哥德堡。

    哥德堡港位于瑞典的西海岸,是斯堪的纳维亚最重要的港口城市,

    因为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所以,即使处于高纬度地区,海水温度也能够保持在零上,终年不冻。

    陆时吸吸鼻子,

    海风以其独特的韵味席卷而来,带着咸鲜的味道,夹杂着湿润的海洋气息。

    邮轮缓缓靠近岸边,

    下面传来水手的号子声,还有船长的大喊:“你急个屁!等会儿再放舷梯!”

    甲板正一片忙乱。

    陆时回过头,

    “三位,我们到了。接下来就该转陆路前往斯德哥尔摩了。”

    房间里传来开尔文的声音:“哦,好。看完这一段。”

    陆时:“……”

    他回到了房间,将稿子抽走。

    三人不由得怅然若失。

    过了片刻,爱因斯坦才回过神,嘀咕道:“必须承认,我以前只有在读论文的时候才会读得如此投入。”

    普朗克和开尔文一齐点头。

    陆时将他们推出去,

    “都回舱房整理行李去,马上行动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妈子,正在照顾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没想到,普朗克还真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回答:“我们现在回去,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陆时满头黑线,

     ̄□ ̄||

    “好吧~好吧~我在舷梯等伱们。”

    得到这个答复,开尔文、普朗克、爱因斯坦才离开。

    等到他们背影消失,陆时长出一口气:

    “呼~”

    他出房间,下楼招呼水手帮忙搬运行李。

    同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和他一样提出了相同的诉求:“哥达尔戈船员,我的行李有些重,劳驾搭把手。谢谢了。”

    陆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是一个上了年龄的老者,

    他看着比开尔文还老,有一头银灰色的披肩长发,乱蓬蓬的模样,

    但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锋利的鹰钩鼻,还有那对厚如玻璃酒瓶底的眼镜镜片。

    陆时顺手拎起对方的箱子,

    “我来吧。”

    老者点点头,

    “感谢。”

    陆时闲来搭话:“德国人吗?你刚才说‘thanks’的时候,发音比较独特,在我的印象中,在发‘th’音时,德国人通常会用‘s’或‘z’来代替。”

    老者不由得诧异,

    “我才说了几句英文,你就知道我的族裔?”

    说着,上下打量起了陆时。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小伙子有几分熟悉,

    但对于欧洲人来说,亚裔长得大差不差,属实是难区分,再加上眼镜的滤镜,所以最终并没有认出来。

    老者好奇,

    “你是日本人?”

    陆时连连摇头道:“不不,中国人。”

    老者“哦”了一声,说:“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啊,哈哈哈。”

    这个说法让陆时有一些诧异,

    20世纪初,中国在欧洲的形象并不好,

    孱弱、

    落后、

    愚昧、

    ……

    而对方的第一反应是“历史悠久”,难免让人多看一眼。

    陆时顺口回答:“确实悠久,上下五千年呢~”

    老者:???

    他一脸懵,

    “上下五千年?算下来是一万年吗?”

    “啊这……”

    陆时没想到对方是个数学小天才。

    他赶紧解释:“‘上下’,指的其实是‘公元前后’,加起来有五千年。”

    老者不由得皱眉,

    “小伙子,五千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对其恐怕没有什么概念吧?我承认中国文明古老,但要说历史,就不能道听途说,而要有史料、证据,你觉得呢?”

    陆时耸了耸肩,

    他不准备跟对方掰扯。

    原因有二:

    一,当下的中国还没有完善的考古,即使有,也是欧美主导的,

    当然,那是往好了说,

    实际上,考古是真,抢劫也是真。

    在大英博物馆的那几页《永乐大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欧洲人有几个真了解中国历史的?

    说了也是白费一番唇舌。

    既然如此,不如“对对对”、“是是是”,就完了。

    没想到老爷子并不罢休,

    “你想说的是商朝?”

    陆时愈加震惊,

    “你知道商?夏、商、周,这三朝都知道吗?”

    老者一脸的得色,

    “我当然知道。呵呵呵……”

    笑的时候,脸部因为衰老而松弛的皮肤跟着抖动,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显得很像冷笑。

    陆时挠挠头,

    “所以?”

    老者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

    ‘要说历史,就不能道听途说,而要有史料、证据,你觉得呢?’

    ”

    对此,陆时也不否认,

    他点头道:“记载与考古相互印证,才能被证实。这一点我是认可的。但这又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历史研究,应不应该以证实作为前提。”

    “啊这……”

    老者有些被问住了。

    陆时继续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如果全都抱着证实才能被记载的信条进行研究,那历史就无法指导考古了。而应该反过来,让考古来指导历史。就比如亚里士多德,总不至于没有出土他的有关文献,就认为他不存在吧?”

    如果开尔文在这,一定听得大为郁闷,

    前几天,陆时还将开尔文比作亚里士多德,称其是伟大的哲学家,

    现在倒好,

    直接就不存在了?

    老者再一次上下打量起了陆时,

    那种熟悉感愈加清晰。

    可是,他确实对眼前的亚洲面孔没有明确印象,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沉吟道:“看来你是对‘上下五千年’之说深信不疑了。”

    陆时摊手道:“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历史学家就开始编撰‘国家历史’,当然,叫‘朝代史’更合适。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编著了具有五千年历史之长的中国历史——二十四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事实上,在明末清初,他的说法反而不是主流。

    当时有一个“疑古派”,

    他们认为,中国可考的记载只能追溯到公元前841年,之前的记载均不可靠,

    所谓“宁可疑古而失之,不可信古而失之”。

    但随着甲骨文的出土,疑古派惨败,甲骨文记载的商王世系几乎完全吻合《史记·殷本纪》记载的世系,只少记载了一位商王。

    会出现“疑古派”,也算符合当时的国情。

    但陆时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当然知道真实情况,是以非常自信。

    老者看着他,

    “二十四史?”

    陆时点头,

    “嗯,都是纪传体通史。”

    老者陷入回忆,良久才说道:“纪传体……你说《史记》?”

    看来他只知道史记。

    陆时点头,

    “《史记》确实是二十四史之受。”

    老者不由得大笑,说:“《史记》的史料来源包括民间传说,里面那些活灵活现的细节,我看更像是文学作品!”

    陆时有点儿懵,

    “德国竟然有完整翻译的《史记》?”

    他无法理解。

    结果,对方回答道:“不完整。我只是好奇,让懂汉语的学生翻译过。”

    陆时了然,

    “我就说了嘛~看来他翻译的不甚完全。在《史记》最后的篇章《太史公自序》中明确说了,史料来源包括民间传说、官方档案、前代史书、实地走访、对当事人的访谈及作者自己的见闻。”

    老者一脸尴尬,

    本以为抓到了漏洞,没想到人家作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倒显得自己过分。

    陆时继续道:“再说了,一部好的史书必然也是一部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在不影响历史记述的情况下,文学修辞必不可少。”

    大众对二十四史前四史的评价更高,正因如此。

    此时,两人已经下了舷梯,

    水手走来,

    “先生,你的行李……”

    陆时摆摆手,

    “放这儿就好了。我要等朋友。”

    随后,他将行李递给老爷子,说道:“抱歉,只能帮你到这儿。”

    老者环顾一圈,

    码头一片繁忙的景象,

    装卸货物的工人在不停地穿梭,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货箱,

    在微寒的空气中,汗水甚至打湿了他们的背心。

    更远处,货运码头的繁忙程度更胜一筹,船只进进出出,摇摇晃晃地靠岸,发出轰鸣声。

    老者摇头,

    “不,我还不是很急。”

    他似乎和陆时聊上瘾了,继续道:“你刚才说‘一部好的史书必然也是一部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

    陆时摊手道:

    “就说《日本文明的天性》……额……”

    拿自己的书举例似乎不太合适,

    他改了口风道:“就说《罗马史》好了。”

    骤然听到《罗马史》,老者的双瞳不由得一缩,目光中满是复杂,透着丝丝的期待,但又带有一丝不屑。

    陆时顿时感觉诧异,

    在欧洲,说到《罗马史》及其作者特奥多尔·蒙森,谁敢不屑?

    要知道,蒙森在史学界地位极高,门生遍布各大学的历史系,

    更要命的是,蒙森还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出任普鲁士和德国的国会会员时,其对罗马法和债法的研究对德国民法典有着重大影响。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你似乎有些看不上《罗马史》啊?”

    老者表情愈加复杂,

    “你说的是谁的《罗马史》?”

    陆时摊手道:“当然是蒙森教授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举例……额……我想想……”

    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例子:

    “

    ‘他们现在有了现役部队,有后备军,有护卫军,无论是在市政组织还是军事组织中,君主制都已初见雏形:万事俱备,唯缺君主。当有12只鹰围绕帕拉庭山飞过的时候,民众都对其行君臣之礼,马略授予军团的新鹰旗昭示着帝制即将来临。’

    ”

    老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你倒是背得熟。”

    陆时:“……”

    穿越后,他背绝大多数看过的作品都很熟,

    哪怕穷极无聊,前世连看都看得打瞌睡的那种,也有浅浅的印象。

    老者继续道:“这一段写的是盖乌斯·马略。他在战场上蔑视法律,我……我记得,蒙森教授的《罗马史》用你背的那一段收的尾。”

    陆时笑道:“看来你是历史老师?”

    老者没有接茬,岔开话题:“你为什么拿这一段举例?”

    陆时回答道:“一般的历史著作,或许只会写‘马略的军事改革最终导致了帝制的诞生’,绝不会引入‘鹰’和‘鹰旗’这样的具象,也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力。而在《史记》中,也有大量类似的描写。”

    老者“嗯”了一声,

    “是的。你这么一说,我似乎能接受你的观点了。如此说来,一部优秀的历史著作,文学性也得有。”

    陆时点点头,

    “那是当然的。很多人认为蒙森教授的《罗马史》并非严格的历史著作,毕竟,那么长的篇幅,写出来洋洋洒洒,成文中甚至不见古代的片纸只字。但我对此持否认态度。历史和文学又不是不能相互成就。”

    老者又问:“那你觉得,《罗马史》能得诺贝尔文学奖吗?”

    陆时愣了半秒钟,随后大笑,

    “先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罗马史》确实有一定的文学性,但是在全世界的文学大家面前,它什么也不是啊。”

    老者:“……”

    胸口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起伏,幅度较大。

    但陆时没有说完,

    他掰着指头说:“爱弥尔·左拉、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亨利克·易卜生、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马克·吐温……”

    这些作家,哪个不是鼎鼎大名?

    陆时继续说:“尤其是托尔斯泰先生。蒙森教授在他面前……哼哼……蒙森,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老者整个脸都涨红了,

    “你……我……”

    说都不会话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普朗克的声音:“陆教授!幸好你没走!来来,在给我看看你的那部……唔……”

    普朗克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呆若木鸡。

    老者则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是……你就是陆时!?”

    隐隐地,陆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普朗克认识的历史教授,八成也是从柏林大学出来的,

    再考虑对方的年龄……

    身份呼之欲出。

    特奥多尔·蒙森的视线紧紧锁在陆时的身上,仿佛发现了仇人,

    “陆教授,看来你对我的《罗马史》不是很认可。”

    陆时早就该想到普朗克和蒙森坐的是同一班船,却疏忽大意,竟然说出了“他凭什么跟托翁比!?”这种话。

    这不是相当于当面扇人家的耳光吗?

    现在,他总算明白蒙森刚才的目光为什么有期待和不屑了,

    期待,是期待得到评价,

    不屑,是觉得小年轻不够格,没资格评价。

    两种情绪十分矛盾。

    “那个……”

    陆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蒙森冷哼了一声,用仿若冰块的语气冷冷说道:“陆教授,你我同为历史学科的研究者,我不希望出现互相倾轧的情况。”

    这是一句赤果果的威胁,

    按史学界地位,只有他倾轧陆时的份,没有陆时倾轧他的份。

    只可惜,陆时不只混一个圈子,

    他可不吃对方那套动辄威胁的调调,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蒙森教授年纪大了,是不是有些耳背。难道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我认为,《罗马史》不失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

    蒙森不由得笑,

    小混球,看来你骨头也不硬啊!

    他说:“那你刚才……”

    陆时直接抬手打断道:“当然咯~那是站在史学著作的角度去评论,如果看文学性……我还是那句话,‘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蒙森的表情僵住了,

    那副模样,就像王司徒遇到了诸葛孔明,被一席话语弄得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陆时一眼,

    “我们斯德哥尔摩再见。”

    说完便拎起行李箱,离开了。

    普朗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陆教授,我支持你。若论作品的文学性,不要说跟托翁比,他连你都比不过。”

    陆时自认确实比不了托翁,

    但普朗克这话听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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