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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药方的药方——中晚唐藩镇割据的另类解读(上)

    关于藩镇研究的权威书籍,就是人大出版社出版的教材,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国刚的《唐代藩镇研究增订版》,里面把和藩镇有关的事情,基本上都说清楚了。

    这本书比现在很多读者年纪都大,在此之后,学界研究的成果,都没有推翻这本书结论的存在,反倒是对其增补与强化的不少。

    为了给我这本小说下半篇铺铺路,有必要在这里专门提一下藩镇。将会从以下几个方面,也就是读者比较关心的几个问题来说,即:

    第一、藩镇的分类。

    第二、藩镇的社会基础。

    第三、藩镇对于中晚唐的正面与负面作用。

    第四、藩镇的起源、发展与灭亡。

    不做基本概念的解释,只谈谈作者本人对于藩镇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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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藩镇的分类。

    这個概念,是中晚唐著名政治评论家杜牧提出来的。

    没错,就跟人与人大不同一个样,藩镇也是可以分类的。

    杜牧当时就总结了一下,藩镇基本上可以分为四种:

    第一种就是以河朔三镇为主的叛乱割据型。它们表面上是安史之乱的余孽所在,但实际上却有着深刻的社会基础与长达数百年的利益纠葛。

    河朔三镇半独立状态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这一类的藩镇骄横跋扈,远近闻名,中晚唐不少咄咄怪事都是出自这里。比如说大名鼎鼎的“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就是如此。

    它们的特点就是不给长安缴税,藩镇内部官员基本上自己招募,节度使由内部推举,还时常可以得到长安这边的赏赐。安史之乱结束不久,甚至还有河朔三镇扩大地盘威逼中枢的情况发生。后期则是与唐庭相安无事,和平独立。

    其内部动荡的次数,在所有藩镇中首屈一指(65/171)

    第二种藩镇,就是为了防备河朔三镇而生,在其河朔三镇周边一大片地区存在的防御型藩镇,也就是所谓的“中原防遏藩镇”。

    这一类的藩镇,其特点就是节度使皆为朝廷任命,兵力雄厚,且骄兵悍将频出,桀骜不驯。这一类藩镇,也担负着维护大唐生命线——江淮运河的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解读。实际上,这一类藩镇完全不是支撑中晚唐朝廷的中流砥柱,其内部动荡完全不逊河朔三镇,同样是不能被朝廷严密掌控。

    内部哗变哄抢军需,杀节度使自立,抢劫其他藩镇的朝廷物资,甚至拒不执行朝廷的命令,这些鸟事都是屡见不鲜。

    顺便提一嘴,唐末朱温,便是担任中原藩镇宣武军节度使后开始争霸天下。所以稍微想想也知道,这些中原藩镇里必定是幺蛾子不断。其内部动荡的次数,仅次于河朔三镇。(52/171)

    第三种藩镇,是西北边疆在被吐蕃、回鹘等外族不断侵入,防线破碎以后重新组建起来的“边疆御边藩镇”。它们当中,有些是原河西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和朔方军的残部。有些则是朝廷新扩建的“神策军”分割而成的。

    这一类的藩镇,其特点是兵力极为雄厚,但本地产出亦是极为有限,完全仰仗长安的补给,并且面临西北外族的强大军事压力。

    因为军费完全仰仗唐庭,又面临外族的强大压力,因此这一类藩镇的动荡,比中原型藩镇要少。(42/171)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藩镇,动荡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唐庭缺财帛,或者藩镇节帅压迫士卒,克扣粮饷。这一类的藩镇,对朝廷的忠诚度是最高的,可以说是唐庭立足关中的本钱之一。

    不过话说回来,西北藩镇的所谓“忠心”,同样是有条件,有边界的。朝廷粮饷到位了他们才忠心。若是粮饷不到位,那也说不得要造反。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被戏称为“小隆基”的唐德宗即位初期,便因为不重视西北藩镇的诉求,而导致了“泾原兵变”的爆发。

    第四种藩镇,被称为“东南财富型”,基本上都是位于荆襄、江淮、江南等地。这里受到安史之乱的破坏较小,成为了维持大唐朝廷运作的粮仓和钱袋子。

    这里的藩镇,都是安史之乱以后唐庭主动设置的,兵力都很少,一般不超过万人,目的也仅仅是为了防御盗匪。

    这些藩镇内部动荡也较少。(12/171)

    由此可见,并不是所有类型的藩镇,都是桀骜不驯的,都是骄横跋扈的。真正明火执仗“不听号令”的藩镇,只有第一种。

    那么,为什么中晚唐藩镇割据,唐庭却无法收拾呢,这里便要说接下来的第二条。

    藩镇存在的强大社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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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藩镇的社会基础

    任何一个政权能够存在,都不会脱离它的社会基础,否则这个政治结构就无法稳定存在。那么,藩镇的社会基础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法直接回答,必须要把中唐的社会格局、经济格局、政治格局摆在一起来看。

    中唐时期,人口周期律已经进入“危险高发期”,天宝年间,户部有超过八百万的户口,若是把隐藏户口也算上的话,那么整个大唐起码有五千万到六千万人口,只可能更多,不会更少了。

    而农业的发展,已经进入瓶颈期;而商品经济的规模与质量,却是前面朝廷完全不能比拟的。

    这个时候,中唐(安史之乱前)的社会结构就呈现出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按照以往的规矩:

    土地兼并遵循着标准模式,大量自耕农成为佃户,依附于权贵,成为权贵庇护下的“黑户”。

    同时,大量破产农民,背井离乡,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当时的大唐王朝,顺应这个趋势,用募兵制的办法,暂时压住了社会矛盾。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贵族们为了革命,总不可能接过贫民递过来的绳索,然后把自己吊死,对吧?

    贵族们手里的田,如果没有人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于是只能杀掉一些权贵,开始王朝重启。

    然而,大唐的情况稍有不同。

    天宝年间大量破产农民,变成了边镇的长征健儿,以及在当地安家落户。使得大唐有了疯狂开边的社会基础,也为基哥实现开疆的理想提供了构图的原材料,也暂时缓和了社会矛盾的爆发。

    一场安史之乱,打断了开边的进程。

    不过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局面会如何演变。

    中原地区的土地兼并不可能抑制,破产农户只会越来越多,以至于成为破坏程度未知的不安定要素。边疆是容不下他们的,只能开启疯狂内卷的模式。

    大唐开边的方向是西域,那边人可以承载的人口极为有限。

    科技发展也进入瓶颈期,没有实施工业革命的社会土壤。

    大唐高层穷奢极欲的风气一浪高过一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以边疆大乱,农民起义,甚至统治阶级内部叛乱,都是大概率事件,不可能一直稳下去,也不可能让基哥一直苟下去。

    于是这个时候,历史进程就开始面临抉择。

    要是条件允许,就来一场隋末动乱,死个两千万到四千万人,人口周期律拨回初始点,再次实行均田、府兵、轻税负三板斧,再走一走贞观的老路。诞生一大批新权贵。

    当时很多野心家或许都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某些人,包括很多后世惋惜大唐盛世的那些人心中,应该死去的这部分人,他们的意志或许是零散的,但汇聚成历史的潮流,那就是:

    时代变了!大家不想走贞观的回头路了!

    无论有没有安史之乱,藩镇都会是历史的选择,只不过它可能不叫藩镇,又或者叫别的什么。但类似的东西,则一定会出现。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藩镇就是历史的潮流和历史的选择,是大唐社会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所构建的一道“防火墙”。

    毕竟,再不好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好。藩镇就是整个中唐社会的最大公约数!

    那些失去土地的破产农民,他们需要在土地兼并没有停止的情况下,走出一条生路。这条路,就是在藩镇当中从军,当丘八!

    这些人学会了杀人的技艺,不想再回去老老实实的种田了,或许曾经有过老实人,但是他们的结局都不太好,所以剩下的丘八们,不想任人摆布。

    那些文人士子,大唐盛世没有安放他们的地方,但藩镇节帅的幕府里面有。

    周边群狼环伺,内地蠢蠢欲动,唐庭需要重兵稳住局面,稳住社会底层的矛盾。

    藩镇不见得有多好,却是性价比最高的选项。

    大家一致都接受,这便是藩镇存在的社会基础。

    这些破产的流民,他们并不是依附于本地大户,也不是这些大户的部曲。所以很明显的就是,过往朝代本地大户通过自家私军造反后成为新王朝统治阶级的路子,已经断了。

    无意之间,藩镇竟然压制了封建豪强们揭竿而起!

    更因为人口开始大范围流动,导致土地的流转速度变快,已经很难有雄踞一方数十年的世家大户。虽然土地兼并依旧,但土地却在频繁的更换主人。

    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通过时间的冲刷,最后达成稳定状态的东西,就是藩镇。而因为本地民情与政治势力分布的不同,从而演变出来了四种藩镇。

    这种体制只是对于唐庭来说很不利,但是对于其他势力,其他阶层,也是如此么?

    那就要看史书是谁在写了!

    值得一提的是,藩镇的类型虽然不同,但藩镇内部军队内丘八们的习惯和社会基础,却又出奇的一致!

    正因为这个原因,到了唐末的时候,藩镇分类已经不适用于当时的情况。

    比如南方本来安宁的藩镇,也开始割据一方,招兵买马宛如国中之国。中原藩镇开始聚集骄兵悍将们造反,跟黄巢同流合污;西北藩镇被宦官势力掌控,就连神策军也开始将皇帝的位置当商品来讨价还价等等。

    中晚唐与五代十国的丘八路线,一脉相承。无论上层权力如何更迭,上层节度使如何更替,底层的丘八们,无论他们在东南还是在河朔三镇,几乎都是一个鸟样。

    当兵太舒服了,比种田好太多了,只要是当了丘八,就舍不得离开这个只要能杀人就能富贵的行当。

    所以唐庭所要的重建辉煌,便是削掉藩镇回到贞观、开元盛世。但是,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回不去了,整个社会的基础已经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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