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年事渐高,时常困顿,小憩次数更是日渐增多,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说罢,剑叶石走到折鹤兰身边,轻轻拍打着师父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师父,卫丞相来了。”
可折鹤兰仍旧一动不动,鼾声不停。
剑叶石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女相,女相则将头扭过一边,很显然她不愿继续看下去。
剑叶石见状,索性轻轻摇晃了一下折鹤兰。这时,折鹤兰才睁开迷离的双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眼神充满了不解。
“师父,卫丞相来了”剑叶石再一次耐心地解释道。
“什么?丞相来了?”
折鹤兰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一个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厅中不远处,仔细一瞧,那人不是女相又是谁?
“胡闹,丞相亲临草堂,尔等怎么不早些告诉为师?真是失礼!失礼!”
“是徒儿的错,徒儿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外院施肥,故并未察觉,望师父恕罪。”
而后,剑叶石又转身向女相微微一揖,以表歉意。
女相脸面上依旧冷酷,可内心却更加不屑,心道:你们师徒二人就别再本相面前演戏了,知道你们草堂不欢迎本相,若非事关重大,你以为本相想来你这破地方么。
看着‘老态尽显’的老花农,女相似笑非笑道:“堂主的生活好安逸。”
折鹤兰咧嘴笑道:“呵呵,人老了,就想着远离世嚣,过几天平静生活。”
“这平静生活的诱惑就如此大?”
“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觉得种花种草来得安宁。”
回忆起昔日的刀光剑影,折鹤兰又有些感慨——那一夜眼前这女子跑到王府来向老魏王与他说出一个惊天的计划,那时候折鹤兰年轻气盛,武道已有小成,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于是,女相、韩单与他三人一拍即合,入宫平息‘东宫之乱’。随后的数十年岁月里,身为老魏王的左膀右臂,折鹤兰自然成为了那把最锋利的剑,异己与敌人,无数人都丧命于他的千叶剑法之下。可时间久了终归是会累,渐渐的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便向老魏王提出请辞,离开魏宫来到西城,偏安一隅,过上了如今的闲散生活。如此悠闲的日子一过便是数年,时至今日,莫说别人,就连折鹤兰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农家老者,将昔日那名杀人不眨眼的剑客身份完全忘记。
看着一脸安详的糟老头,女相欲开口讽刺。可话还未出口又是一阵恶臭从屋外飘来,她眉头微微一皱,道:“也不嫌脏?”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冷地回道:“总比皇宫里面干净。”
“哼!”
此时的折鹤兰在女相眼中与弱者无异,即便他身为世间绝顶强者,但人的心要是死了,便与废人没什么两样。
看着欲逃避现实的老花农,女相也不急。她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淡淡地说道——
“堂主若真的想要安宁与平静,本相倒是可以将它送给你……”
折鹤兰眼光中透出一丝异样。他深知女相的性格,她口中的‘安宁与平静’是真正的‘安宁与平静’,定然是自己一直想拥有的那份‘安宁与平静’!可这份‘安宁与平静’定然不是没有条件的——女相以一介女流的身份走到今天的地位,最擅长的便是‘交易’。她仿佛天生带着一副透视眼,能将所有人内心的欲望洞悉的一清二楚,哪怕你将它藏在最深处。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她不断地斡旋、游走于各方势力,将所有人的利益、想要的东西平衡好、交换好,将其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待这张‘网’牢固之后,她便踩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而她,始终都是这张‘网’的唯一中心。
这次,这个女人提出来的‘交易’,又是怎样的呢?
折鹤兰没有说话,多年来与女相的相处培养出的默契,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待一个名字。
“先生。”
“什么!?”
折鹤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饶是他经历过再多大风大浪,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难以把控住自己。
女相似乎对折鹤兰的反应不感到意外——的确,任何人听到这件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女相从袖中拿出那份信递于折鹤兰面前。
折鹤兰迟疑地看了看女相,而后接过信,仔细地读起信中的内容。
女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折鹤兰,折鹤兰的表情不断变化这,仿佛信中的内容给他带来的震撼一波又一波。
“芸月阁那女人,是你姐姐!?”
似乎这个事实比方才那个名字还令他震惊。难怪那女人去了芸月阁之后,大魏与那边的联系日益频繁,几乎成为大魏的探子、雇佣兵机构,原来……原来她俩竟然是姐妹!难怪……难怪啊!
女相没有否认,她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份信,是大唐那边的。”
“大唐?谁寄来的。”
“王家。”
“信上说了什么?”
“邀请你去一趟长安。”
折鹤兰怔住了,两份邀约同时摆在自己的面前,共同所指同一个地方,这是巧合?还是故意有人暗中指使?亦或是有人故意布下诱饵?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反复质疑、分析。
似乎洞察出了折鹤兰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女相开口说道:“本相以人格担保,两份信皆不必怀疑。”
折鹤兰依旧深思,没有回答女相。
感受到折鹤兰心中的那份挣扎、那份权衡利弊的纠结,女相有条有理地为他解释道——
“我那姐姐当年被先生打了一拳,至今怀恨在心,何况她向来想成为世间最强的那个,先生挡在她面前,她心中始终是不舒服的。”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笑道:“那除去先生后,她是不是会来找我?”
女相轻蔑一笑,道:“堂主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自然对她构不成威胁,更何况有我担保,她定然不会来大魏。”
“那王家呢,他们又为何要‘引狼入室’?”
“其一,他们想要‘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其二,先生身在长安,对他们始终是一个掣肘的存在;其三嘛……”
女相忽然停顿,她静静地看着折鹤兰,而后语气微微加重,道:“其三,此次可以顺手将那孤儿除去……”
一提到‘孤儿’二字,折鹤兰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这是他心中最不愿提及、最不愿面对的两个字,多年以来他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甚至成为了他的梦魇。
见折鹤兰表情微微变化,女相继续说道:“堂主可别忘了,王家、你、我都逃不开干系。”
“可……可那孩子终究是个无辜的人……”折鹤兰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加粗。随后,他略带怜悯地说道:“更何况听闻他是个武道白痴,连‘开阳境’都无法踏入……”
见折鹤兰心怀恻隐,女相恨不得大骂他几句。她稍稍整理思路,随后道出其中关键——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是你不能不相信先生,能将‘蝶梦玄境’用在他身上,怎可能是个废人?”
折鹤兰又是一阵,不过此次,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蝶梦玄境’,一座整个中原都为之惊叹的阵法,其威力号称可抵十万大军,它本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如今却用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身上.......这个人,真的就是‘废人’么?
见折鹤兰;‘如梦方醒’的模样,女相便不再客气,道:“哼!有其师必有其徒!当年你将那个孤儿放走,如今你徒弟又将这个孤儿放走,后患无穷!”
怎么又多出一个‘孤儿’来了?剑叶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叶长衫的身世他是知晓的,可师父当年也放走一个‘孤儿’?这么多年都不曾听师父提及过。
折鹤兰长叹一口气,道:“人心,终究是肉做的……”
“妇人之仁!”
再次被女相骂‘夫人之人’,折鹤兰没有选择退让。他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相,仿佛这次是他反过来审视面前这个女人一样。
“丞相若是心狠至极,那为何又不将幼帝废除,自己取而代之呢?”
“你——!”
女相顿时怒火攻心,仿佛自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拉扯着曝光于明处。她手指着折鹤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而后将手一甩,转过身去说道:“本相若取而代之,必大乱,于魏国不利。何况先帝待本相不薄,幼主虽年幼,但却已有雄主之相,本相自当辅佐之。”
“是不忍吧。”
折鹤兰忽然笑起来,像是无情戳穿了眼前这位女人是一份莫大的乐趣。
女相的呼吸由缓变急,随后又由急变缓,最后逐渐平静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再做任何辩解。最后,女相慢慢地向正堂外面走去,似乎不再愿意与身后的糟老头子再做无谓的辩论。
“三天。”女相停住脚步。她背对着折鹤兰说道:“三天时间,考虑好后便到‘小婉楼’。”
“小婉楼?去那儿找谁。”
“届时你自然知晓。”
丢下这句话,女相头也不回地向草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