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面容凶狠的汉子一看便知身怀修为,而且应该还不低,看来兰秋坊专设此人来阻止那些喝醉了酒想要硬闯后台的登徒子。
英平的应变能力倒是挺快,他笑了笑试图将尴尬的气氛化解,他连忙说道:“有位友人在内,邀在下前去一叙,不知壮士可否行个方便?”
“公子若有友人在内可唤其出来相迎,或是告知小人那位友人的姓名,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汉子始终彬彬有礼,语气却不冷不热,并未像其他楼子或是花船上的护卫那般,直接蛮狠地将不讲理的客人架出去。
平听着这位汉子的谈吐,感觉倒也不像是粗鄙的下人,不过一个花船罢了,竟能找到如此修为深厚又极富涵养的人来镇场子,看来兰秋坊的来头的确不小。
英平晃荡了一下衣袖,故意使袖子里银锭撞得‘咯咯“作响,而后又试探性地问道:“壮士可否通融通融?”
汉子似乎不为所动,依然十分淡定地说道:“请公子好自为之。”
“你……”
英平一时语塞,面对这样一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修行者他无奈至极,此时倒有些后悔没有将大裴小裴带来。
没法子,打又打不过,使银子人又不为所动,若还站在这儿无异于自取其辱。英平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好作罢,心中连着骂了几句脏字便转离去。
正当英平强颜微笑转身之际,突然迎面匆匆跑来一个人,那人的速度不慢似乎有急事要去。过道不宽,英平躲闪不及,与那身影撞了个满怀。
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而来,英平的手臂似乎也触碰到了一团令人心神荡漾的柔软。
这一路走来英平遇到不少有意无意与自己发生触碰,此时他心情不好,面对这等女子顿时便觉得不快,正要发作之时,只听见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小女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英平原本极有节律的心跳好似忽然多跳了几下,当他回神仔细看清眼前这位女子时,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在英平脑海中他设想过千万种相遇的场景,却没想到二人再次相见时会是这般。
“是你?”
知唐见那人半天没有回应自己,还以为将那人撞傻了,她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当初谜之自信的公子此时一脸傻样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一般。
英平被知唐清脆的声音惊醒,他迅速整理好心情,理了理思路,重新换上从容的笑容,说道:“知唐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知唐此时已卸了浓妆重换一层轻妆,淡清优雅,一股诱人的成熟气质之下又带着些许顽皮。与知唐如此近距离的面面相对,英平的眼神都有些直。
知唐似笑非笑地看着英平默默不语。
英平原本还装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在知唐耐人寻味的目光审视下,他竟有些自我怀疑,虽不知怀疑什么,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忽然,他想到兰秋坊是什么地方,便连忙开口说道:“与友人游玩途径此地,便受邀前来。”
知唐仍旧不言不语,只是眼中笑意更甚。
看着眼前女子乌黑动人的双眸,英平感觉自己被看穿一般,心中更加慌乱:“我…我第一次来…”
而后,英平仍旧感到欠妥,又补充道:“只欣赏了下这儿的舞曲…”
“噗嗤——”
少女嫣然一笑,像是突然点亮了狭隘的过道。
“来了便来了,与我说那么多做甚。”
“我…”
英平还欲辩解,却发现若再说下去反而越描越黑。他平复了一下心境,说道:“既与姑娘有缘再见,不知姑娘可赏脸,找个雅静之处一叙?”
知唐眼中一闪,但紧接着一丝无奈之情浮上脸面。
“多谢郑公子好意,无奈知唐身不由己”
说罢,知唐向着英平微微一福以示歉意。
英平知晓自然是有其他的臭男人点了知唐,虽说那老鸨子已说知唐是清倌人,但联想到眼前女子面对那些油头肥耳的男子还要欲拒还迎时,心中有一万个不开心。
“那…”英平仍有些不甘。
“那小女子便告退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亮出身份将此楼船清场,但人偏偏就是那么喜欢受虐,或许是双方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这份神秘感太过撩人,英平不愿就这么以势压人,仍旧保持风度地说道:“那…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知唐从英平身边疾步走过,掀开布帘进入后台,只留下一丝余香。
见知唐离去得如此决绝干脆,竟是一点不舍、留恋之意都不曾显现,他心中一阵绵软与悸动——
这个女子怎的如此吸引人?不光是这个人,就连她留下气息都令人沉醉不已。
英平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那丝余香仿佛如美酒一般,令他陶醉其中。
……
大小裴躲在暗处见英平与那姑娘道别之后准备出来,立马一蹿飞也似地向外边跑去,赶在英平回到那个位置前,装模做样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英平心思重重地回到门口,一抬头发现兄弟二人仍一脸严肃地站在原处,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满意。他暗自点点头想到:嗯…这对兄弟果然靠谱,看来自己没挑错人,这二人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
英平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已晚,若再不回去恐怕就要住在城外头了。今时今日这种情势虽谈不上紧张,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英平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尽早回到太极宫中为好。
裴家兄弟二人见主子下令回去,赶忙将马儿牵过来,趁着一路尚有灯火,向宫中驶去。
......
一路行来,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坐在马背上的英平思绪又不禁回到了方才无意间的邂逅那刻。也正是那一下的巧遇,将英平这一晚上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甚至这样的‘偶遇’远比计划好的会见来得更加惊喜。
英平眼神恍惚起来,那个女子的倩影渐渐浮现在自己眼前。
这位女子的过去是如何?将来与她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英平的脑海久久不能平静,他思绪围绕着知唐,在过去与未来来回穿梭。
“你说…见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想见她,见到了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喜欢么?”英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一行三人已远离喧嚣,此夜深人静之处别无他人,兄弟二人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二人对视一下,脑子中都有些糊涂,不知英平这句话是在问他们二人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阵沉寂过后,英平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大裴!我见你与你那口子挺恩爱的,你有这种感觉么?”
裴邵文一愣,自家那口子的身影亦是浮现在脑海中。距离自己成婚已过去六七年,如今自家的娃都已经在街坊邻居这些小屁孩中称王称霸了,此时忽然听英平说起这样一种感觉,他倒感到又熟悉又陌生。他低头细细回忆新婚时光,似乎这种感觉的确有过。
“好像有过。”裴邵文好似不敢肯定地回答道。
“有就有,没就没,啥叫‘好像’?”
听到这个回答,英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刚成家那会儿,一刻不见媳妇儿心神都定不下来,可现在嘛…嘿…”裴邵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老夫老妻了,好像的确没有年少时的那股萌动。
“你和你媳妇儿是如何相识的?”
裴邵文又是一愣,如何相识?不就是到了婚娶的年纪受父母之命,该认识不就认识了?
“回主子,小人那口子和小人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
“那…你们成婚前没见过?”
“见过一面啊。”
“然后就成婚了?”
“对呀”,裴邵文觉得这理所当然。
英平无语,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错,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涌现心头。
“这样…会不会太无趣了些…”
无趣?如此有深度的问题裴邵文倒是没想过,在他的世界观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己到了年纪便依父母的安排成婚便是,等自己的娃长大了,自己再帮他张罗婚事,如此一代一代,自己家的香火便不会断。至于有趣无趣…倒还真没想过…
三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赶在城门紧闭前回到宫中。
回到寝宫后,英平感到十分地疲乏。说来也怪,今日并未处理政事怎会感到如此困倦?他也未思考那么多,脱去衣衫、靴子,也不洗漱,便一头扎进枕头中,呼呼大睡起来。
梦中,他又回到兰秋坊,只不过此时楼船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人——知唐站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而自己看着这美好的景象不禁也来到她的身边,与之一同起舞弄影,好一幅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的画面。
英平身处美梦中,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几欲长睡于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