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片安静,方才气势汹汹的众人此时像玩火烧了屋子的小孩一样,面对大人歇斯底里的责问,不敢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直视都不敢。
“是谁!”林丰也反应过来,他红着眼、发疯一样的冲到人群中,随便揪住了一个人,大声喊道:“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那人被林丰的样子吓坏了,不停地向人群中躲避,同时拼命地摇头,极力否认。
“那你呢!我来时看你袖里揣了东西!是不是你!”林丰将那人松开,又抓住旁边的另一个人。
“不…不是…”
“那你又怎么说!?”林丰一松手一转身,又将第三人抓起。
众人见林丰此时如同疯汉一般,皆纷纷避之不及。
林丰脑袋中依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转了一圈,所问之人皆摇头否认,最后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喊道:“到底是谁!快快出来!杀死御林侍卫这可是死罪啊!这是要害死咱们呐!”
众人先是一怔,待再次听到‘死罪’二字后如梦方醒——
是啊!这可是死罪啊!
一时间,众人如同炸开锅一般议论纷纷,与方才的震惊、错愕、茫然形成对比的是,此时众人脸上已渐渐浮现出不安、惶恐以及惊惧,有些胆小的甚至有些绝望。
“是谁——”
“快站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
众人义愤填膺地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誓要将这个捅出大篓子的人揪出来,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众人从如梦初醒的群情激愤又渐渐变成了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是了,就算是他们之中的人一时冲动误杀侍卫,此时又怎会站出来承认?
无助、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于空气中,有些贵族懊恼不已,甚至心中已暗暗打起退堂鼓。众人看着此时仍旧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走。
“两位国公…接下来…咱该怎么办啊?”一位身材矮小的贵族有些惧怕地试探着林赵二人。
“对啊!咱该怎么办?”
“梁国公!晋国公!咱们该怎么办啊——”
“该逃还是该躲…您二人给个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逼问着二人,二人心乱如麻此时恨不得将这些废物全部暴揍一顿。
烦归烦、恼归恼,眼前这大麻烦终究是要解决的。看着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赵兴文回忆起前些日子对众人说的那些激昂的话。他忽然心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就那么一闪而过,却将他此时全身上下所有的无奈、后悔与惧怕一扫而空,他眼神渐渐地变得狰狞起来,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闯宫刺死侍卫,触犯律例,你我难逃一死。可我等若是乖乖回家,即便没有刺死侍卫,难道就能过上好日子?新律断我等俸禄、收我等封地,与逼死我等,又有何意!?”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纷纷点头表示肯定。
“梁国公说得何其有道理!”林丰也反应过来,二人多年的狐朋狗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那乱臣文君臣视我等如草芥,恨不得将我等全部消灭,此番又闯下此祸,他定然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妖言迷惑圣上,若圣上误信谗言,降罪于我等,那与死何异?”林丰补充道。
“对!”
“晋国公说得一点不错!文君臣这条狗贼就是欺人太甚!”
“我们必须抗争到底!”
提及文君臣便激起公愤,此时众人迅速地将矛头指向新律的‘始作俑者’。
“这奸臣就是不把咱当人看!新律让咱们交税也就算了,何故又要收回封地?”
“是啊,就算如此他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绝了朝廷给咱们的供给!”
众人越说越气,一时间有股同仇敌忾的气势。
“就拿前几日来说,可怜我罗兄以绝食明志,在宫门前饿得个半死都不能激起他一点恻隐之心!圣上定然是听了那乱臣的谗言!才视我等于不顾!”
这人口中的罗兄就是前几日被众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胖子,当日下脚最黑、最狠的也恰巧就是这人。如今罗胖子已经下不来床了躺在家中,要是听到这人此时说这样的话定然会当面谢谢他八辈祖宗。
众人此刻彻底将所有带着愤怒、惧怕、不满的矛头对准了文君臣,恨不得就此跑到文君臣面前将其挫骨扬灰——
“乱臣逼我等太甚!”
“对!他不把咱们当人看!”
“士可杀不可辱!要死便死!何故如此辱之!?”
众人原本是恐惧的,人在恐惧的状态下对形势的判断往往容易出现错误。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与林、赵二人的煽动下,众人激动不已,一时间竟分不清支配他们的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
见众人的情绪已到达了临界点,赵兴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高声说道:“既然文君臣都不顾咱们的死活!那咱们还这般仁慈干什么?咱们还有何顾及?”
“对!”
“梁国公!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林兄,您说,咱们跟着你就是!“
赵兴文看了看林丰,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振臂高呼道:“诸位!跟我走!咱们此番面圣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严惩文君臣!还我等一个公道!也算是给新唐上下一个交代!”
“对!严惩文君臣!还公道!”
“那个词叫啥来着?”赵兴文此时兴奋不已,仿佛带领着一支军队一般,只需他登高一呼便能所向披靡。“哦!对了!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
众人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他们的理智已然早已不知所踪。在‘除佞臣、清君侧’的口号下,在林、赵二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深宫中走去。
……
经过白天这么一闹,整座长安此时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一种诡异、压抑的气氛笼罩于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上。
这些贵族似乎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竟将来上朝的大臣无一例外全部被轰了回去,就连尹敬廷与常之山见状也不过远远地站在一边。尤其是常之山,轿子还没靠近宫门便下令掉头打道回府。
所有的城门此时关得紧紧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出,说是为护全皇城、怕有人借此时作乱京都,而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今日亲自站在东边三门的城墙上来回巡视,像是在警惕与等待某个人、某件事的到来一般。
据说围宫的消息一传出,长安百姓皆纷纷关门闭户一改往日爱凑热闹的习惯,就连自家小孩儿也不让出门玩耍。
长安的天——乌云密布。
寝宫中,英平披着一件袍子踱来踱去。此时他依旧穿着一身睡衣,连鞋都没有穿上。旁边的桌案上依然摆着白天端上来的御膳,可惜英平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蹬蹬蹬——’
门外廊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平闻声一抬头,赶紧向着门外望去,只见早上进来报信的那名太监再次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启奏圣上——”
“那些乱党可有退去?”
不等那名太监将话说完,英平急不可耐地问道。此刻天已黑、时辰已晚,他仍报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些贵族能像前几日那样会自行散去。
太监此时仍旧喘着气,他看着英平绝望地摇了摇头,说道:“那些贵…那些乱党依旧堵在永安、承天、长乐三门之外!丝毫没有退意!“
“那…御林侍卫呢?”
“御林侍卫守在三门门口拼死相抵,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恐怕…恐怕随时会冲破防线…”
英平双手重重一垂,无力地在空中摆荡,他的身子也随着双手一耷拉,好似双手有千斤之重。
看来此次这些人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是要来真的啊!
英平心中有些惊慌,此时他身处危难,颇有种命运不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就在昨日,太后回家探亲,恰巧就在这一日将大半的御林侍卫带走,对于此事原本英平还感到挺开心,心想这个老妖婆接连数日不在宫中,自己也算清净些,否则他也没那心情昨日出去游玩一番。可此时此刻他愈发地觉得这是早早安排好的一次围宫——白天那些乱党轮番向里面冲,可宫内只有数十名御林侍卫留下死死护住太极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那些贵族是酒囊饭袋,可御林侍卫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万一稍有不慎没有扛住,让这些乱臣贼子冲到寝宫,就算英平贵为天子,也没办法阻止一切。届时,自己定然会遭到这些贼子的胁迫降下一些圣旨,况且这些贼子之中有的人手上持有先朝皇帝御赐的东西,到时候王延庆再在其中斡旋一番,英平就算吃了再大的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不光如此,若是这些人再贼胆包天一些对自己的师父图谋不轨,那……
英平不敢再往下想,这样的后果太严重,师父承担不起、他承担不起、大唐上下同样承担不起。
可此时就算他再着急、再惶恐,此时却毫无办法,因为此刻整座皇宫就像一座死城一般,连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因为此时不光是南面三座宫门,就连后门与密道也被那些贼子守住!
想到这里,英平心中忽然升起一团怒火,他狠狠地将桌案上装满饭菜的盘子一掀,而后重重地锤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老妖婆!真是一条生路都不留给朕!她这是想活生生地逼死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