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道路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原先往来于这条道路上的商人、摆在路边的小摊贩近日都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深秋的燥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干枯枯的,大风一起黄沙尘土漫天,让人看不清这座毫无生气的长安……
甚至,人们连睁开双眼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人影在扬尘中若隐若现,先是有些模糊,但随着那道身影的慢慢靠近,此人的身形样貌逐渐清晰起来。
只见此人手中握一长剑,在漫天黄沙中形单影只,显得极为孤独。面对这样令人望而却步的恶劣天气,这人竟毫无怯意。他步伐沉稳,径直向着那座皇城走去,即便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尘扬沙满天,孤影此中现。
问君何处去,举剑向天渊!
——
‘长安城中贵族作乱围堵太极宫!此时英平与大师兄都被困于宫中!听闻那些乱党扬言要二师兄的性命!’
这是昨日小师弟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昨日叶长衫急急忙忙地跑回山中,大家还有些纳闷小师弟怎么才出去就又回来了。
‘十二卫如今已被王家兄妹掌控!所有城门皆已紧闭,三日内不得进出!’
这是小师弟说的第二句话,如果说第一句话只是让他感到有些麻烦,那第二句话则是让他感到事态的严重,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向淡定自如的他也坐不住,立马丢下碗筷站了起来。
‘三师兄!你快想想办法!我们要如何才能救出二师兄与英平!’
叶长衫几乎是带着哭腔将这句话说出,焦急无助之色溢于言表。
子春、成达樑听到后也焦急万分,就连闷葫芦七郎也面带紧张之色地看着自己。随后,他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长安,乃中原第一古都,沟堑之深、城墙之高,绝非人力能够跨越,如今禁军十二卫将城门牢牢守住,想进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二师兄与英平如今身陷绝境,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他们呢?这的确像一道无解的难题,尽管足智多谋,可此时他眉头紧锁,一时间竟理不出任何哪怕丁点头绪。
‘三师兄——’
这‘三师兄’不是叶长衫喊出的,而是七郎。七郎虽不善言笑,但兄弟之情却货真价实,在面对文君臣身处险境之时,他的内心自然焦急万分。
‘七郎,你让三师兄想想,不要打搅他’
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子春,见自己这位三师兄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盯着远方,子春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是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
良久。
‘长安城墙高四丈有余,沟堑深约一丈’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众人眼中皆先是一亮,而后这道亮光渐渐又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疑惑。
不等众人开口发问,他便继续说道——
‘若无攻城重器,想越此高天与深渊如痴人说梦。’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叶长衫口气愈发的焦急,这几年他与小师弟时常切磋,对他体内的那股天地之息已十分熟悉,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天地之息正在涌动。
‘莫慌’
他抬手将手掌放在小师弟的肩头上示意他先稳住心性,随后继续说道:‘既然‘天渊’不可越,那便越过把守‘天渊’的人。’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仍旧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若站在城下为你指明目标,你有多大把握能够击中他?’
‘巨弩?’
叶长衫脱口而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这是要直接射杀宁仇栾?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师兄到了关键时刻解决问题的方法竟然比自己还更直接。
‘可咱们就只有那么几根箭,就算杀死了宁仇栾,也不能杀光十二卫啊。’叶长衫仍有忧虑。
‘他们不知道虚实就行,况且我们要的只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叶长衫听得却连连点头,看起来对这个建议很是赞同。
虚张声势的确是个好法子,小师弟是御林侍卫,护卫天子安全是他的首要职责,即便因此杀了一些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将十二卫的统领之人给尽快除掉以震慑住其他守卫——以及藏在他们身后、操控一切的那对兄妹。
‘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二人并未做太多无谓的分析,在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他便只身一人踏上前往长安的行程。
正值思考间,姬阳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抬起头看着高伟而不可逾越的城墙,催动着体内所有的天地之息——
此刻的他毫无保留的展现、绽放着自己,就像一只猛虎来到了群狼的地盘,明知对面穷凶极恶但却仍要怒吼一声——只为了引起那只头狼的注意!
......
......
宁仇栾站在城墙正楼中来回巡视,如同一支守护着领土的巨狼。忽然,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感受到什么东西一般,原本他的手下正有说有笑,此刻见大统领面色下沉、如临大敌一般,虽不明情况但也警觉起来。
宁仇栾站起身望向楼外的漫天黄沙,他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有强者!
天玑强者的直觉准确地告诉他。
昨日叶长衫虽同样是强者,但他却像看一只牛犊一样,甚至自己丝毫没有正视过他,可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自己的领地真正被他人威胁的感觉。
宁仇栾提着刀打开门,强烈的风沙灌涌而入,可他的双眼却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黄沙之下一只身影伫立如雕像一般,任凭风再大、尘再嚣,却不能动摇他半分。
数丈之远的距离让他一时间无法看清站在城下的那人,但隔着这朦朦的黄色沙尘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的这股天地之息——这股天地之息收放得太过纯熟、修炼得太过精炼,此刻突兀地杵在城下,仿佛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
宁仇栾感到这股天地之息十分不寻常,像一壶浓香的老酒——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缸、一池甚至如一片湖水!如果说这股天地之息给人的的第一感觉是‘炉火纯青’,那等他进一步感受他时,这股天地之息给他的感觉就是何其浩瀚,这股‘浩瀚’与昨日叶长衫给他的浩瀚感大有不同,这股‘浩瀚’是那么的平静而又深邃,你无法看清具体的深度,只怕当你感受到那一刻时,你将面对的是惊涛拍岸、是无底的漩涡、是潜藏在黑暗水底的巨型异兽......
风萧萧,尘飘飘,此刻除了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哪怕二人此时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与此同时二人极为默契地同时选择沉默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去感受着对方。
宁仇栾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便对方天地之息中透着满满的杀意,但这股杀意却如此的柔和、如此的平静,与自己先前经历过的所有战斗感受到的杀气都不一样——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正是如此。
就在宁仇栾静静地感受着这股杀意时,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站在城下的人动了,宁仇栾本能地将腰间的刀握紧。
可不过片刻之后,那人的动作又停了——
没有一跃而起,也没有飞剑而来,那人甚至没有移动一点脚步。
宁仇栾的手仍紧紧握着刀柄不敢松,虽然他同样认为人只凭借自身修为想一跃跨上此城墙是天方夜谭,但面对城下那人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大意半分。
风没有丁点停止的意思,沙、石、落叶在狂风的吹动下肆意飞舞,它们像是看热闹的人群一般,将即将进行生死搏斗的两人团团围住,呐喊声、起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三先生——”宁仇栾率先打破只属于他们两人间的沉默,向着城下喊道:“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
城下仍是一阵沉默。
宁仇栾眉头微微皱起,同时他的心中也在迅速地盘算着——若自己不开门放行,就算是先生再世恐怕也难以逾越此门……而城下的姬阳与虽然修为甚高但却不过是天玑……况且姬阳与号称文武双全,想必他也知道这道城墙代表着什么,可他却始终静静地站在那即不说话也不离开……他到底是想如何……
哼!你强任你强,我又有何惧哉?
宁仇栾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尽,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正当他想开声喝退姬阳与时,忽然一阵剑锋与剑鞘碰撞的争鸣声割裂呼啸的风声,传到城墙之上、传入宁仇栾的耳中、传入每一位守军的耳中。
宁仇栾表情再次发生变化,此时他死死地盯着城下的一举一动,他清晰地感受到姬阳与将手中的剑拔出高举于顶,而后直直地指向自己——
可就在这个动作之后,姬阳与便再也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行为。
就在宁仇栾迟疑的那刻,从姬阳与身上散发出的天地之息霎时间聚拢于他剑锋之上,不光是他自身的天地之息,就连周围草木、狂沙的天地之息都在疯狂地向那柄利刃汇集,一时间仿佛周围的狂风都被他操控驾驭,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会逆势而上。
‘铮——’
宁仇栾从腰间将刀拔出——这是他本能之下的举动,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要警惕一个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的人,可强者终归是强者,即便面对这种不可能也仍然选择针锋相对。
‘铮——’
‘铮——’
‘铮——’
宁仇栾的属下同样选择拔刀相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宁大统领抽刀迎敌了,他们心中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时光的流逝似乎就在这一刻停滞,与空中疾驰的烈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宁仇栾感受到了这一诡异的氛围,自己明明是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一方,为何会对城下那孤单的身影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警惕?只因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寒门三先生?不对,姬阳与绝非故弄玄虚之人,此行只身前来定有目的!
既然无法用双眼‘看透’,那便不去看,宁仇栾索性将双眼闭上,用耳、用鼻甚至用肤发去感知一切。
疾风带着沙粒无情地拍打着宁仇栾的干燥的皮肤与脏乱的须发,混浊的空气掺杂着泥土的味道,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