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局的比试,大会的悬念又回来了一些。
苏公子此局受挫,争强好胜的心也渐渐上来——在知唐面前吃了这么大的瘪,他内心痛恨到了极点,暗暗发誓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定要全力以赴,叫这位不识时务的郑小姐好看。
或许是感受到了现场有些紧张的气氛,知唐走回亭子中央,说道:“为增添此次大会的乐趣,除‘琴棋书画’外小女子还准备了一些对子供诸位才子游戏取乐。”
听到‘对子’二字,苏公子不着声色地嘴角一扬,平日里他们这些长安才子、才女最爱的游戏便是吟诗、作对、填词,尤其是对对子,他自认才思敏捷,往日游戏时不论什么对子他都能对答如流,以至于长安文友送他‘对王’的名号。
面对这个机会那自己怎能错过?苏公子用余光瞟了瞟那位‘郑小姐’的席位,眼神中满是自信,仿佛已吃定对手,将刚才丢掉的场子找回。
见众人有说有笑、一团和气,借着这股欢快、和谐的气氛,知唐说道:“那小女子便抛砖引玉,还望见笑!”
“既然知唐姑娘已说是游戏,那又何来‘见笑’之说?呵呵,姑娘但说无妨——”苏公子随和地说道。
“哈哈哈——苏公子所言极是,姑娘不必介意过多!”
“是啊,游戏罢了——”
知唐并向着众人微微一点头,而后高声说道:“那诸位请听好,知唐上联为‘风高秋月白’——”
只不过稍稍停顿片刻,便听黄公子高声笑道:“这个简单!我对‘雨霁晚霞红’!”
“黄公子高才,小女子佩服!”
“呵呵,姑娘过奖了!”
“知唐便再出一联——‘竹间斜白接’”
“花下醉红裙!”只听陈公子抢答道。
“月明山寺远——”
“风细水亭虚!”
“过天星似箭——”
“吐魂月如弓!”
“花肥春雨润——”
“竹瘦晚风疏!”
“陈兄对得好哇!”虽然被抢了风头,但黄公子仍不以为意,高声赞道。
其余才子们见状也纷纷赞道:“是啊——陈公子对得好!”
陈公子连对四对,脸上得意之色好不明显,但他口头上仍谦虚地说道:“呵呵,游戏之词!游戏之词!”
苏公子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些不过是酒席上开胃菜罢了,自己作为对对子高手,自不可能这么早出手。
“仰高红日尽——”知唐再说道。
“望远白云孤!”只听西南角的一位才子答道。
“密云千里合——”
“新月一钩弯!”
“晚霞明似锦——”
“春雨细如丝!”
“壮士腰间三尺剑——”
“男儿腹内五车书!”
一时间众人各显神通,争先恐后地抢答,生怕自己落后于人,亭内的气氛也空前热烈,站在外面围观的人群也不禁拍手叫好。
见在场的众人差不多都已参与后,知唐说道:“诸位皆是好才学,可接下来小女子出的对子难度却要提高些许,各位才子才女可要挺好咯。”
一听难度提高,众人不禁认真起来。
“诸位请听清,小女子的上联是‘驿旅客逢梅子雨’——”
此联难在‘梅子雨’一词,需要同用一种植物与之对应上,方才跃跃欲试的众人此时皆沉默深思,欲对出好对子让所有人称赞。
黄公子无意间扫了一眼旁边的池水,而后他双眼一亮下联便上心头,说道——
“‘驿旅客逢梅子雨’,我有下联——池亭人挹荷花风!”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只听陈公子忽然一拍大腿,高声喊道:“高!黄兄实在是高啊!”
此时,在座的其余才子方才回味过,再细细一品后,也纷纷露出敬佩的神色。
“蟠桃紫阙来金母——”不待众人叫好声停息,知唐又出一联。
黄公子方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再一次紧紧锁住,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对出下联,可一时间却无法得出答案。
“在下对‘岭荔红尘进玉妃’...如何?”一位才子小声说道,似乎怕自己对的不好。
“蟠桃紫阙来金母...岭荔红尘进玉妃...不错!‘蟠桃’对‘岭荔’、‘今母’对‘玉妃’,对仗工整、门当户对!不错!很不错!”黄公子点着头肯定道。
见有人对出此对,众人神情已再无先前那般落后于人的遗憾,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长舒一口气那般——这对子的难度果然提高不少,他们皆是长安有些才名的学子,若是被这些对子难倒,那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是以此时众人的心态已悄悄转变,变得众人一心,只求能对出对子。
见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知唐不打算给众人喘息的余地,她紧接着说道:“香风十里望仙阁——”
众人再次愣住,亭内一片沉默,原本平日里轻松欢快的游戏,此刻竟变得紧张起来。
知唐出的这个对子颇有水平,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无法应对,但众人心里也明白,这些对子如果对得好,那定然能一鸣惊人,是以众人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黄公子与陈公子亦是如此,他俩脑门上已隐隐渗出汗渍,二人闭目思索,只为能尽快对出下联。
就在众人面色凝重苦思冥想之际,只听‘叮——’的一声传来,似乎有人悠闲地将茶盏放下,这份淡然与亭内紧张的气氛截然不同。
“香风十里望仙阁,明月一天思子台——知唐姑娘,苏某对得可算工整?”
听苏公子成竹在胸地对出下联,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皆是神情振奋,像是千古绝对被对上一般。
“妙!实在是妙啊!”
“苏公子才高八斗,我等佩服!”
“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子’!此等妙对,实属我等不及!”
面对众人的吹捧与恭维,苏公子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则暗暗得意:呵,论对对子,我苏某若说第二,恐怕长安无人敢说第一,郑小姐不是自视甚高么?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见苏公子对出对子,知唐面带微笑地说道:“苏公子果然富有才学,那接下来这些对子苏公子可听好咯!巢燕三春尝唤友——”
苏公子略作思考,而后对道:“塞鸿八月始来宾。”
“相府珠帘垂白昼——”知唐继续说道。
苏公子稍作思考,而后自信地答道:“边城画角对黄昏。”
“陇树飞来鹦鹉绿——”
“池筠密处鹧鸪斑。”
“河边淑气迎芳草——”
“林下轻风待落梅。”
“雪满山中高士卧——”
听到这一联,苏公子索性站了起来,他先是望向不远处的一片竹林,而后目光殷切地看向知唐,眼中的爱意丝毫不加掩藏,宣示般的说道——
“月明林下美人来?”
若方才只是示好,那这次则是明晃晃地向知唐发出邀约了!
苏公子的确很有能耐,知唐所出之对皆是颇有水平、极具难度,而他却应对自如,可谓信手拈来,还不忘抓住机会公开示爱。
二人一来一回、一问一答,众人在旁边听得皆神色振奋,几乎连叫好都忘记,站在外面的围观人群也听得大呼过瘾,像是看了出精彩的大戏一般,更有些花痴至极的少女代入感太强,险些晕厥过,去好似这位才华横溢又英俊潇洒的男子这番表白是对着自己说的一般。
面对苏公子的‘明示’,知唐依然没有回应,她说道:“苏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姑娘过奖。”
“我这儿还有最后一上联,若是公子还能对上,那‘京中对王’这称号想必就非公子莫属了。”
此话传入耳中,众人皆以为不过是知唐为了活跃气氛打趣所说,可在苏公子听来却是大不一样。此时他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心却起微妙变化,不自觉地认真严肃起来。
苏公子调整好心态后,默然点头以示回应。
见苏公子做好准备,知唐说道:“传闻此联乃是某国开朝圣祖留下,这位国君一日微服出巡时偶遇一老农在池塘中挖藕,这位国君本是农家出身,触景生情回忆起儿时经历,便得此联。”
上联还未出,噱头倒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即使如此,那还请姑娘快快讲来——”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请诸位挺好,此上联是‘藕入泥中,玉管通地理’——”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皆陷入思考。
此对前半句乃是写实,一听便让人联想到淤泥中的节节莲藕,可后半句却让人眼前一亮,不但将莲藕比喻为‘玉管’,还运用到了拟人的手法将其赞为下通地理的高人隐士,是以短短九个字看似简单,对起来却十分不易。
苏公子面色也凝重起来,此对不如前面那些辞藻华丽,但难却也难在这点,需得用最简单、朴实的字词将意境抬高——‘形’要做到遥相呼应,‘意’则要做到大道至简,这样的对子,谈何容易?
一时间,包括苏公子在内的所有人皆陷入沉默,就连王夫子与严夫子二人也低头思考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已过,仍无人能对......
知唐静静地站在亭中央。苏公子在席位前来回踱步,可她却丝毫不关心,此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西北角那个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的位子。不知怎的,她总觉那个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席位中潜藏着某种能让人大感意外的东西。
......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亭中人一片沉默。
苏公子此时已双目紧闭,但从他沉思的样子不难看出,这次他的确被难住了。
知唐估算了一下时辰,见无人能对出下联,便开口道:“诸位才子,可有人能对上此对?”
在经历了一番苦思冥想后,一部分才子彻底放弃,听知唐如此问到后便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知唐转身将目光望向黄公子与陈公子,二人才学虽不及苏公子,但却也是京中佼佼者。
感受到知唐投来的目光,二人皆耸耸肩、撇撇嘴,表示同样没有对出。
得到二人回应后,知唐又将目光转向苏公子。见苏公子依然闭目不言,也不知他是仍不愿放弃,还是不愿面对这一事实。
面对这种情况,知唐只得开口说道:“看来这位开国之君所留之对的确颇有难度,实不相瞒,此对乃是小女子偶然得之,至今也未见有人能下联,本欲借着此次大会看是否有高才之士对出。”
一听连知唐都没有下联,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心想如此一来倒并不丢人。
苏公子也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满腹经纶,却栽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对子上。
就在众人感到束手无策准备默默接受之际,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极具穿透力,让亭中众人甚至外面围观的人群都听得清清楚楚——
“荷出水面,朱笔点天文——”
静,一阵诡异至极的安静。
众人低头将这句话默念一遍,在品出这幅下联之中的深意后,所有人脸上渐渐显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对啊!‘荷’对‘藕’、‘出’对‘入’、‘天文’对‘地理’,不光在字面对仗工整,其深意亦是遥相对应。此对一出,众人不禁对‘郑小姐’另眼相看,看来竹帘中人绝非故弄玄虚,而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苏公子忽然睁开双眼,他脸部微微抽动些许,此时他的心态已然到了某种状态边缘。
但他仍保持着风度,只见他提胸深吸一口气,而后整理了一下头冠,径直来到‘郑小姐’席位前,故作大方道:“此对对得妙,苏某佩服至极!”
“苏公子谬赞。”‘郑小姐’回答道。
“想来郑小姐定常与农家打交道,否则如何能得此绝妙下联?”
面对苏公子看似调侃实为贬低的话语,‘郑小姐’没有回应。
苏公子轻松一笑将此带过,而后迅速切入正题,道:“看来郑小姐平也是喜好吟诗作对之人,在下平日里对此亦是颇有研究,借此机会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人群中一阵骚动,这可是明晃晃地挑战啊!看来‘郑小姐’接连两次抢了苏公子的风头,苏公子这是要向‘郑小姐’发难了!
苏公子静静地站在竹帘外,耐心地等待着里面的回应。此时的他反倒比先前还更放松,若‘郑小姐’答应,他自信自己定能难道她,若她不答应,那就证明方才那一对不过得之偶然,自己也算扳回一城。
帘中一阵沉默,面对苏公子的挑战,里面的人似乎犹豫了。
知唐站在不远处将对话听得他一清二楚,她抬头‘看向’竹帘里面,说来也怪,此时看不清里面的人,好奇心就越重、越想撩开帘子一睹‘郑小姐’真容。此刻她内心竟隐隐期待着那人能接受这份‘约战’。
就在知唐探头这一刹那,这位‘郑小姐’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内心世界一般,只听‘郑小姐’大方从容地应道——
“赐教不敢当,只为以‘对’会友,若是对得不好权当博诸位一笑——”
一丝兴奋之色在苏公子眼中闪过,这正是他想要的答复——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本公子不懂怜香惜玉了,哼!方才你让本公子多难看,接下来本公子都通通都要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