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韩大将军终于攻破军门岭了?”
在谈完进军长安的事情后,花法沙故作随意地问道。其实这里是他故意提及此事,其目的不过是想借此嘲弄女相一番
听到‘军门岭’这三个字,女相的面容忽然凝固住了。
自新唐重建玄阵这一消息流出后,魏军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收集相关的情报,而后又在岭下足足驻军半个月,最后组成先锋军深入军门岭一战,不想被唐军以及那些修行者杀得丢盔弃甲,若非韩巳力挽狂澜只怕这三千军士全都要葬送在那儿。这事不仅大大提振了唐军的士气,还让魏国皇帝觉得十分丢面子,号称四十万大军竟然被骗得团团转,这让他觉得十分没有颜面。
在感受到女相的变化后,花法沙心中更加得意。面对女相冰冷的目光,花法沙故意激道:“韩大将军果然是铁腕治军,听闻军门岭一战贵军损失军中将领过半,事后韩大将军竟然要拿其子问罪,若不是众将阻拦,只怕韩巳将军已经……”
“韩大将军赏罚分明、严以治军,本相向来十分佩服,是以军中之事本相从不过问,对于国师所说之事本相亦是不甚了解。至于我魏军已过军门岭……诚如国师所闻,唐军在军门岭布下重兵,而此岭本就是天险之地易守难攻,是以我魏军确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拿下。”
听女相如此解释,花法沙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过,不再提起。
女相与国师二人之间的对话便是代表着两国的意志。目前两国虽然是合作,但北蛮到底是条难以掌控的野狼,将来两国联手平定中原后,两者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况且这次合作女相一直认为是北魏‘恩赐’于北蛮——若无北魏将天门关打开,北蛮这辈子恐怕也无法越过这道天堑。此刻见花法沙一副为所欲为的样子,女相自然想打压一下他的张狂之势。
女相稍作思考,随后重新换上微笑,道——
“国师,你们大王的伤情如何?可否需要本相派出御医替他疗伤?”
女相开口询问起烈旭的情况,这里她倒不完全是为了戳北蛮的伤疤,她是耍了个心眼——明面上她是关心烈旭,暗地里则是想知道烈旭的真实情况。
这次轮到花法沙面色一沉,面对女相的‘关心’,他不过冷冷一笑,道:“不劳丞相关心,有巫医神术,如今我家大王好得很。”
女相倒也不在意,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
见女相一脸轻松的样子,花法沙眉头微蹙。这场大火是徐有年烧的,在花法沙看来这是女相有意提起此事,从而借此打压自己的气势,这点让花法沙很是不悦。
二人含沙射影地一来一回,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花法沙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随后他像是在感受折鹤兰当年在此悟道的过程一般闭上双眼。一阵沉默后,花法沙缓缓睁开双眼,道:“草堂——天下剑客无不向往之地。遥想当年堂主在此悟道,经历生死之后破境重生迈入天枢。如今堂主虽逝,但草堂实力仍不可小觑,其座下弟子除去两位天玑境强者外尚有大满强者二十余人人……丞相将谈话地点设于此处,莫不是在害怕本国师?”
‘叮当——’
茶盏从女相手中滑落,显然她的心思已被花法沙看穿。
花法沙得意地一笑,像是在炫耀胜利一番,身为天枢强者的他有资格藐视一切——包括眼前这位权倾北魏的女相!
不过女相是何等人物?面对这等局面她很快便回过神。只见她将茶盏扶正,随后手指在沿上轻轻摩挲起来。
“如今两国联手,你我二人当齐心协力共图大事,本相又怎会‘害怕’国师呢?更何况你大荒所有部族倾巢而出,你就不怕那些尚在关外的妇孺儿童遭到什么不测?”
花法沙神色一变,留在家中的那些妇孺小儿乃是大荒勇士心中牵挂,若他们安危不保,只怕二十万天铃兵一触即溃。可这些部落分散于大荒各处,就算北魏藏了一直军队在关外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得手,莫非这女人在吓唬自己?
花法沙的眼神渐渐地从凌厉变成了质疑,他愈发地相信这个女人实在虚张声势。
女相感受到了花法沙眼中的质疑,她不急不慢地说道:“当年文和公子以‘李代桃僵’之计让先生殒命,想必国师定然知道先生是因中了‘留心’之毒而耗尽生命的吧?”
花法沙双眼一瞪,他瞬间明白了女相为何如此信心满满。
果不其然,女相得意地说道:“芸月阁有位用毒的奇人人称‘车毒子’,此人便是当年在叶长衫种下留心之毒的人。国师不妨猜猜此刻此人现在何处?”
花法沙的气息越来越重,他已经猜到女相将这车毒子安放在哪,他只是不曾预料到这女人竟如此恶毒!
“想必国师已经猜到了,没错!此人现在正在荒河源头,倘若国师有异心,那么……”
那么车毒子便会在荒河下毒——大荒资源匮乏,唯一水源便是荒河,荒河便是大荒部族的母亲河!所有部族都在沿河取水——如此一来数十万妇孺老幼只怕一天之内便会全数中毒身亡!
花法沙死死地盯着女相,可此刻的他却全然没有先前的那种狂放与轻蔑之态。
女相不屑地看了看花法沙,她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区区北蛮竟敢妄想与本相斗!不过鄙视归鄙视,如今两国联手,花法沙身为天枢强者还是有很大的用处。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一味地咄咄相逼只会坏了大事。
女相淡淡地说道:“本相尚有一事想提醒国师。”
花法沙抬眼看了看女相,问道:“何事?”
“如今姜长鸣下落未明,此人若是死了倒好,可若活着只怕将来会误了大事,还望国师能出手确保姜长鸣无法回到长安。”
花法沙轻哼一声,道:“区区天玑小儿,何须本国师出手?剑叶石与竹桃二人前去便可。”
女相似乎预料到了花法沙的反应,她又开口道:“若天玑不值得出手,那天枢境的大宗师可值得国师出手?”
“嗯?什么?”
花法沙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呵呵,看来国师还是小瞧我中原了。实不相瞒,如今这世上的天枢强者除了国师外恐怕还有两人。”
花法沙眯着双眼,他用着平静的语气问道:“谁?”
“其一便是天音神脉开创者,南楚曾经的帝王——芈老。”
“什么!?他还活着?此话当真?”
芈老当年虽然不是抗蛮的主力,但其威名还是关内关外皆知的。双圣之后有天音,当时中原所有人都认为芈老会接过双圣的大旗,成为中原新的领袖。可没想到的是,芈老竟因厌倦宫廷之争离开了楚国皇宫,从而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甚至连他的生死都无人知晓,直到这次刻着天音神符的箭将楚国三皇子击毙,人们才确认芈老尚在人间!
女相也是此次才知道芈老还活着,三皇子一死,她之前苦心布置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她对这老而不死的家伙自然恨之入骨,倘若花法沙能除掉这个老不死她自然乐见其成。
花法沙沉默了,若是说折鹤兰或是阁主健在,他倒不怕与之一战,可面对传说中仅次于双圣的芈老,他倒真的不敢贸然前去挑战。
“另一个人又是谁?”花法沙好奇地问道。
女相笑容逐渐消失,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给她带来的恐惧再次支配住她。她嘴角微微抽动,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伯——清——波——”
花法沙再次露出震惊之色,他用着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伯…伯清波?此人不是已被废去修为放逐关外?”
女相长舒一口气,她缓了缓心中的惧意,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陈老八最疼爱的大弟子不但是个疯子,他还是个怪物……”
是了,除了‘怪物’二字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伯清波?
中原这片大地果然是深不可测!花法沙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来他确实低估许多事情与人。
“国师?”见花法沙久久没有开口,女相轻声开口道。
花法沙从思绪中回过神。他与女相对视一眼,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丞相放心,本国师自有定夺。”
女相微微一笑,而后再次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花法沙也颇为识趣,知道女相这是在送客,于是便大声说道:“告辞!”
“恕不远送。”女相淡淡地说道。
花法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女相眼前。
待确定花法沙已经离去后,女相的表情再次恢复往日的冷峻。她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随后冷冷地说道——
“出来吧。”
女相话音刚落,只见一男一女的从后庭走入厅中,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剑客。
一男一女正是如今草堂堂主剑叶石与其小师妹夹竹桃。剑叶石向厅外瞟了一眼后,便来到女相面前,他恭敬地抱拳道:“丞相有何吩咐。”
“你速速出朝堂弟子前往南楚,务必将姜长鸣找到,一旦发现你便亲自出马!本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丞相,那花法沙呢?此人日后必成大患。”竹桃有些不甘地补充道。
女相看着尚未脱去稚气的小姑娘,轻轻一笑,道:“花法沙如此狂傲之人,将来自然会有人替本相除去他。”
剑叶石与竹桃面面相觑,他们不知女相所说‘有人’是谁,但又不好明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须得你草堂替本相跑一趟。”
“丞相请说。”
“北城城外有十数辆马车,里面装着的全是‘断流霜’,你命人将他送至天门关外荒河上游,到那里后自然会有人接应。”
听见‘断流霜’三个字剑叶石心中猛地一突。据说当年唐帝的后宫便是被太后下了此毒才使得大唐皇室无后,如今女相竟准备了十几车的断流霜,其意不言自明。
“怎么?你有何疑问?”见剑叶石迟迟没有反应,女相不悦地问道。
剑叶石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抱拳道——
“丞相放心,我今日便命人前往南楚,誓取姜长鸣性命!”
……
……
又是一年春节来临之际。
长安的空中布满了乌云,天色阴沉至极,甚至连一丝阳光都看不到。
北蛮破关已快一年,两国军队在分别通过军门岭与定国县后便马不停蹄地直扑长安。如今魏蛮两国的军队终于会聚潼关之下,对这座雄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真正的战斗已经开始!
虽说这一天迟早是要来临,但当它真的到来之际,就算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还是会感到一股压力。受此影响,整个长安人心惶惶,适逢春节之际这座皇城竟感受不到任何喜庆的气息,并且随着六十万大军的兵临关下,一种恐慌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整个皇城的氛围压抑得可怕。一开始倒没什么,时间一旦久了,人们的心态便渐渐发生了变化,到了现在一种新的观点悄无声息地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可。这种观点虽然还没人敢拿上台面来说,可朝中已有许许多多地大臣开始动摇,甚至有人已经为此付出了行动。这个观点便是——
要不咱大唐……还是投降算了吧!
其实这些大臣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六十万大军直逼长安,就算有潼关之险,那又撑得住多久?更何况今时今日已无先生与戚世懋双圣在世,反倒是北蛮国师花法沙一身修为冠绝天下。加上韩氏父子领军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白马军,大唐当真顶得住?更何况最会打北蛮的徐有年已牺牲,大唐如今的境地当真不妙。
明夜便是除夕夜,可英平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他身穿黑金色的棉袍站在池边,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明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那真的还要打下去?
英平扪心自问,这些士兵、这些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若结局都是一样,那他们的牺牲是否还有价值?难道他们真的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白白送死?倘若因为自己的坚持而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人又会如何评价自己……每每想到这些,英平心头总会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之情。这股压抑汇聚在心头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点一滴地摧毁着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彻底摧毁,如今的他只是靠着一口气勉强地撑着。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为这次一旦倒下可能他便再也无法站起!
“唉——”
一声叹息,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