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一夜无言。
姬阳与和子春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台阶上,二人相互依偎直到天亮。城外洪亮的号角声响起,将二人从‘美梦’中惊醒。
看着疲态尽显的子春,姬阳与安慰一般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后起身准备离开这幢破陋的小屋。
子春倒也没有拦着,不过是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小药瓶递了上去。
姬阳与莞尔一笑,他抬手接过药瓶,当着子春的面将天地聚元丹服下。
见姬阳与将丹药服下后,子春露出欣慰的笑容。
姬阳与毅然起身,不带丝毫眷恋。他大步向屋外走去,可当他打开屋门后,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
只见无数百姓站在屋门外,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出现。他们之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甚至还有不少负伤的唐军士兵。在看见姬阳与出现在屋门后,这些人眼中的激动便再也掩饰不住,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感受着百姓眼中的殷殷期待,姬阳与非但没有感到压力,反而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力量出现在他身上。
姬阳与缓缓穿过人群,纵使人群拥堵,但他所经之处人们皆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没有人开口,可又好像所有人都在替姬阳与摇旗呐喊。
姬阳与慢慢地走出巷子。当他迈入宽广的街道上时,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惊讶起来,因为他发现前来替他壮行的百姓竟远不止方才门口那些。这些百姓如同千万教徒朝拜心中的神一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东城,此等人山人海的盛大景象,着实超出他的想象。
“三先生——”
忽然,姬阳与身旁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姬阳与扭头望去,发现一名衣衫破旧、头发凌乱的小女孩正用着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女孩或许不知道姬阳与到底将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什么,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叔叔要去做一件很艰难但却很了不起的事情。
姬阳与笑着拍了拍小女孩的头,随后从她身前走过。
“三先生——”
当姬阳与继续向前走经过一名男子时,这名男子也跟着小女孩一起喊着他的名字。
姬阳与抬头看去,发现这是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可虽然他年事已高,但他眼睛里却仍燃烧着一团火。
姬阳与对着老者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向前走。
“三先生!”
这次叫他的是一名缠着血带、拄着拐杖的唐军伤兵。他虽是一手撑拐单脚站立,但他努力地转动着自己的身位,以让自己一直面对着姬阳与。
“三先生——”
“三先生!”
“三先生……”
姬阳与每向前走一步,身边的人都呼唤着他的名字。这种喊声没有形成狂热的高呼,也没演变成激昂的情绪,而是带着一股悲壮与不忍。
壮行的声音绵延不绝,随着姬阳与一路来到城门口。
高大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低沉而又刺耳的开门声让壮行的人群停止了壮行的脚步,他们默默地目送姬阳与只身离开古城,直到城门又被缓缓关上。
……
韩巳手提钢枪立于战阵前。
手中这把熟悉的钢枪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伙伴,在自己被封为上将军后他便将这把钢枪挂在将军府中,直到几年前儿子定下终身大事后,他才将这把钢枪传于儿子。如今,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把钢枪又再次回到自己手中,他内心竟不知何等滋味。
明月诚及其余三位手下说的没错,自己以一军之帅的身份去挑战姬阳与是很不妥,但他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一个与他性格极不相符的决定,原因有二——其一,他要替儿子复仇;其二,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败给姬阳与。
区区寒门小儿,怎能与我匹敌?
这话听上去是有些狂、有些傲,但事实却是如此。
韩单如同战无不胜的上古天神一般霸气十足地立于战场之中,他的身后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北魏雄兵。此刻姬阳与在他眼中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石块,虽碍眼,但不碍事。他真正要征服的,是面前这座宏伟而又古老的都城!当然他也的确有足够的底气与实力来面对这一切。
就在韩单对着长安古城虎视眈眈之际,忽然姬阳与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看着姬阳与的身影,韩单起初是没有任何反应。但随着姬阳与越来越近,身影逐渐清晰,韩单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姬阳与一身红衣,全身上下竟是婚礼打扮,仿佛今日他是来办喜事而不是上战场。这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韩单来说无异于赤裸裸地嘲讽!
面对韩单,姬阳与没有了先前面对韩巳的那般自如。倒不是说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面对一位失去儿子的父亲,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甚至应不应该开口。
‘嘟——’
‘咚咚咚——’
恢宏的号角声与密集的战鼓声同时鸣响,将姬阳与的‘不知所措’给掩盖,也让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韩单单手抬起刚硬锐利的长枪指向姬阳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藐视着他。随后他二话不说,提枪杀向姬阳与!
相比于韩巳手中的天寒枪,韩单手中的天寒枪似乎‘慢’了不少。而且与先前的那股绽放如天空烟花般炫丽的天地之息相比,此时天寒枪周围的天地之息如同未打开的油伞伞纸一般紧紧围绕在枪身与枪尖。
是自己的错觉么?
姬阳与虽未有任何松懈,但就在这一刻他竟然产生了一丝错觉、一丝韩单是否有韩巳强的错觉。毕竟与韩巳的强盛与犀利相比,韩单的枪法似乎显得有些……朴实与含蓄?
不对……不可能……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直觉告诉姬阳与一定是他的感观出现了判断错误。而下一刻,当天寒枪与阳与剑再次撞击在一起的那一刹那,事实告诉姬阳与,他的直觉是对——
‘铮——’
就在剑锋与枪尖相撞的那一刻,从天寒枪中迸发出的威力几乎数倍于先前!当真同天神坐下的恶兽那般,其凶猛远超想像!
‘铮——铮——铮——’
面对蕴含着无穷威力的天寒枪,不过短短数招下来,场面已成一边倒。
韩单的每一招对于姬阳与来说都如同泰山压顶,姬阳与每接一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每挡一枪身形都会不自觉地被压矮一分。纵使姬阳与明白他与韩单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但当他真正面对这尊战神时,他才明白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韩单。
服用天地聚元丹后能勉强与韩单一战?自己坚守不攻以求不败得太快?自己拼尽全力将韩单拖一拖?天真!自己还是太天真了!韩单之强大当真天枢之下无人能敌!‘半步天枢’之称号只有真正面对他时,方知其中意义!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虚虚实实的刺探,韩单的每次出枪都将‘大道至简’这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枪法的确很朴实,但每一招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长不短、不快不慢。
姬阳与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面对霸道而又强大的韩巳,他当真只有挨打躲闪的份。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无论他往哪里闪躲,他的动作似乎都被看穿一般,身形尚未稳住,下一枪便拍马杀到!
姬阳与咬牙强忍着伤口迸裂的疼痛,全力应对着韩单的每一次进攻。可面对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他的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铛——’
终于,在接连躲闪十数招后,姬阳与手臂一麻,阳与剑被天寒枪震飞数丈开外。
见姬阳与手无寸铁,韩单似乎不愿‘欺负’晚辈。只见他将钢枪往地上重重一插,地面瞬间裂开数道裂缝,与此同时钢枪也牢牢地穿入地面。而后,韩单赤手空拳地走向姬阳与。
姬阳与迅速调整姿势再次做好迎战的准备。可失去兵器的姬阳与更加不是韩单的对手,曾在战场上从死人堆中爬出的韩单又怎会惧怕近身肉搏?不过短短数招,姬阳与便连挨数拳,直到一拳打在他腹部右侧后,他便口吐鲜血,跪在地上不能起身。
此次韩单再也没有表现出‘怜悯’与‘仁慈’。他一把揪住姬阳与的衣领,随后一拳一拳重重地砸在姬阳与的身上。韩单的每一拳都毫无保留,每一拳都蕴含着无尽的怒火与怨恨,每一拳都像是在诉说对爱子的沉痛思念。
至于姬阳与,他除了硬生生地扛着这一拳又一拳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他每承受一拳,都让他的身体残破一分,也让他距离死神更进一步。若非天地聚元丹将他经脉、丹田强行固住,只怕他早已成为废人。
韩单一拳一拳地摧毁着姬阳与,可姬阳与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屈服或是痛苦。也正是这一点让韩单很是不爽。他希望姬阳与陷入痛苦与绝望,他希望姬阳与表现出软弱甚至跪在地上哀求他。若是如此,他反倒会网开一面赐他一个痛快。而姬阳与所表现出的坚强与不屈,让他有种挫败感——
竟然有人敢不屈服于他的力量,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韩单握紧拳头,他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以及满腔怒火全部集中于右拳,随后向着姬阳与的腹部砸去!
这一拳飞如流星、坠若天陨。倘若真的砸在姬阳与的丹田处,莫说天地聚元丹,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灵药吃下去只怕也是个废人。
姬阳与无力地看着韩单,默默地等待着铁拳将自己砸得支离破碎的那一刻。
见姬阳与表情透着一丝绝望,韩单心中终于得到一丝满足。他准备好好地‘享受’这一时刻。可他的笑容还没浮上嘴角,眉头却先是一皱。因为就在此时,韩单忽然感到背后袭来一道急剧威胁的剑意!这道剑意向着自己毫无防备的背部攻来,自己若再不做出应对之策,只怕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危!
韩单嘴角微微抽动,随后他果断放弃如同案板鱼肉般的姬阳与,转身应对背身袭来的那人。待韩单转过身后,只见一张玉面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张面孔如今虽有些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但却依然不能掩盖其样貌的俊美——
姜长鸣不知何时出现在战场中,眼见姬阳与要被这一拳砸得灰飞烟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执剑刺向韩单!
玉人玉剑合二为一,此等画面颇有种赏心悦目之感。可落在韩单眼中,却只有华丽外表下潜藏的那股危险。
韩单不敢怠慢,可此时他再想拿起天寒枪却为时已晚。眼见半丈玉琼就要刺向自己,韩单竟伸出手掌,单掌握住剑锋!
面对韩单如此强硬的举动,姜长鸣显得有些震惊,但他依然全力刺向韩单试图重伤强敌。可韩单却像不知疼痛一般,面不改色地紧紧握住利剑,如同钳住滚烫铁器的钳子一般。
锋利的宝剑划过韩单粗糙的肉掌,殷红的鲜血将银白的剑锋染红。
韩单冷冷地盯着姜长鸣,全然不顾掌心传来的剧烈疼痛。
姜长鸣见状手腕一扭、剑锋一转,而后整个身子以剑为轴转动起来。如此一来就算韩单真是铁掌也吃不消这样的扭动,只怕姜长鸣再多转几圈,他的手便会成为一堆烂肉。
韩单松开手掌,姜长鸣趁机从中挣脱。他先是一脚将地上的阳与剑踢至姬阳与身边,而后一个跳跃,如同十年前陋室外的那场大战一样,他再次站在姬阳与身前,并将强敌挡在面前。
此番再见姜长鸣,姬阳与一改过去的无奈,而是露出会心的微笑,道:“你回来了?”
看着勉强站起身的姬阳与,姜长鸣松了口气。他略带感慨地说道:“是,我回来了。”
“来,咱们一起打他。”
“嗯,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过你要小心些,他很厉害。”
“我知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同玩耍的孩童一般,全然不似将要面对强敌的样子。
看着一身红衣的姬阳与,姜长鸣不禁露出奇怪的表情。他将姬阳与上下打量一番,随后问道:“你……也成婚了?”
“是啊,就在昨日。”姬阳与笑着说道。随后他又微微一怔,像是捕捉到姜长鸣话中别的信息,疑惑道:“‘也’……?为何用‘也’?难道你……”
“正是。”姜长鸣点点头道。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般,得意一笑,道:“这事儿我比你先。”
姬阳与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并双手作揖,道:“恭喜恭喜!”
姜长鸣收起宝剑,作揖回礼道:“同喜。”
此刻,二人又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那般,相互寒暄道喜。
二人的对话落在韩单耳中无异于嘲讽一般。见二人像是不当自己存在那般闲聊,韩单彻底失去耐心。他右脚用力地踩踏着地面,原本深插地面的天寒枪拔地而起,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姬阳与和姜长鸣神色一紧,他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面相韩单,此刻他二人并排而立。
“战?”
“战!”
二人的交流极为简单,但其中所蕴含的决心与勇气却是无穷。
由于姜长鸣的忽然出现,姬阳与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与此同时,那颗天地聚元丹的药效也上来了,此刻他的状态又恢复如初。
姜长鸣千里回长安,心中所挂念的不仅仅有老太公、妹妹以及姜家,他心中所担忧、肩上所背负的,是整座长安城及其数十万百姓的安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二人同时向韩单杀去。此番并肩作战,二人心中皆是增添不少信心,是以出剑也更加有攻击性。
姬阳与、姜长鸣与韩单三人迅速战作一团,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韩单此刻在二人身上竟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或许是姬阳与和姜长鸣二人都已太了解彼此,此时两人并肩作战竟是合作得天衣无缝。二人行如双兔、凶如群狼,不停地移行换位变换进攻的角度,以至于让韩单手忙脚乱,将他逼的连连后退。
若是说韩单是那牢不可破的千里冰川,那姬阳与和姜长鸣二人一个便是当空旭日誓要将这寒冰融化;另一个则是无坚不摧的铁锹誓要将这冰山凿碎。
二人越战越勇。借着多打一人的优势,二人的剑锋竟是能渐渐伤及韩单肉体。韩单的手臂、小腿、背部、胸前在两把利剑的猛烈进攻下竟是多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眼见占据主动,二人心中皆是一振。在某个瞬间两人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二人做出了共同的决定,便是一左一右同时对韩单发起全力一击!
二人迅速催动全身天地之息,将毕生修为毫无保留地使出。姬阳与立于韩单左前方,他手执阳与剑刺向韩单,此剑扶摇直上如鲲翱九天,纵有天兵亦不能匹敌!姜长鸣立于韩单右后方,他手持半丈玉琼同样刺向韩单,此剑一落千丈如星落九尘,纵有恶鬼亦惊恐四散!
韩单面色一沉,面对这二人的致命一击,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可这二人这双剑合击太过强势,此时他已来不及躲闪,只得选择接招!电光火石之间韩单迅速做出应对,他手腕一拧,将天寒枪一分为二,在姬阳与和姜长鸣近身的一刹那猛地左右一挡!
‘轰——轰——’
三人交汇的那一刻发出两道巨大的声音,同时三人也被这股威力震开。
姬阳与和姜长鸣瘫在地上,猛烈的撞击给他二人皆带来了不小的伤害。姜长鸣用力撑起身子,看样子倒还有些力气。而一旁的姬阳与则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先前韩单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重拳已让他身受重伤,此刻强行出招后再遭如此强烈的冲击,只怕他是真的到达了极限。
姬阳与用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子坐在地上,在看见一动不动的韩单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经历方才二人强力的联合一击,韩单肯定受伤不轻。城墙上目睹这一切的英平紧张地抓着椅子扶手,只怕再用些力这扶手都会被他掰断——
韩单败了?真的败了?
英平不可思议地望向战场,看着纹丝不动的韩单,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其实不光英平这么想,蛮王烈旭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眼见韩单久久不能起身,他当机立断对着身后的六王子与九王子说道:“待会儿听本王号令带兵强攻,务必比北魏更先拿下长安!”
“是!”
两位王子领命,随后从烈旭身后消失。
另一边北魏阵营中,以明月诚为首的白马四将同样心悬到嗓子眼。眼见大将军遭受重击不能起身,他们亦是揪心之至!
元镇威率先按捺不住,他对着明月诚喊道:“明将军!上将军他——”
不等元镇威把话说完,明月诚一抬手示意不要再说。随后他艰难而又镇定地说道:“尔等速速回到自己营中,倘若……倘若有异,全听我的号令!”
“是!”
元镇威、秦丁、宋统三人领命,他们虽有不甘,但眼下这确实是必须要做的。三人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要回到自己营中,可就在这时,身边一位士兵惊讶地喊道——
“将军!快看!”
众人身形一怔,随后连忙转身——只见战场中央韩单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他衣衫破碎、浑身是血,样貌可怖至极,但他依然站了起来,如同一尊屹立不倒的战神那般,永远不会被击败!
“大将军!”
见韩单重新站起,白马四将喜出望外。而城墙上的英平则心中一凉,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冷无比,心中只是反复地默念着两个字——
完了……
‘叮——’
短枪撞击声轻轻响起。韩单从地上捡起落在身边的那柄短枪,他冷冷地瞟了眼姜长鸣,随后将手中短枪用力执向姬阳与——
‘簌——’
姜长鸣惊恐地看向姬阳与。在感受到姜长鸣的目光后,姬阳与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低头,只见那柄短枪不偏不倚,正好扎入自己小腹,距离丹田不过一寸之距。
‘咚——’
姬阳与再次倒下,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是真的倒下。
疼痛或是麻木,姬阳与已感受不到;悲伤或是绝望,姬阳与也无法分辨;是生还是死,姬阳与似乎也不在乎了……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韩单,姬阳与直接将脑袋扭了过去。或许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正因如此他不想让畏惧、遗憾支配这最后的时刻。姬阳与无力地望着长安古城,这座他拼命守护的城池。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的精神愈发涣散。但他仍努力让自己清醒,他试图在城墙上、在人群中看见她的身影,这是他生命最后关头的唯一心愿。
看到她了么?高耸的城墙、阴郁的天空、微微卷起的秋风……好像全都没有她的身影,但又好像全都是她的影子……
随着生命一点一滴地流淌,姬阳与微微一笑。他不再做寻找的努力,而是将头扭向另一边——千牛山啊!这可是自己的家啊!如今它就这么近在眼前,却又如此远在天边,自己不知还能否回到这座聚天地之灵的大山中、能否回到那座充满生机且永远一尘不染的院落中、能否回到那早被付之一炬的小小陋室中……
雁南飞,古城寂,一道孤烟起……
望着千牛山上飘起的那道孤烟,姬阳与心满意足地再次转头。他似乎不再有任何遗憾,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韩单,他竟然露出了笑容。
眼见韩单就要走到姬阳与跟前,姜长鸣忍着身上的伤冲上前去试图阻止韩单的步伐。
可重新站起的韩单比倒下前还更坚决、更冷血,甚至更加强大!面对拦在去路上的姜长鸣,韩单面无表情地一掌将他震开!
姜长鸣倒下,而后又再次站起——
站起后,姜长鸣又被韩单震开……
如此反复,姜长鸣亦是受伤不轻。见无法阻挡韩单的脚步,姜长鸣索性扑在地上,一把抱住韩单的右腿,如同市井中的无赖泼皮一般。
韩单被束缚住右腿无法前进。他厌恶地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姜长鸣,随后像踩臭虫一样不停地踩在他的背上——
‘噔——噔——噔——’
韩单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姜长鸣,与方才意欲摧毁姬阳与不同,此时的他只想羞辱这位号称中原第一美男子的姜家长公子。他是真的将他当作蟑螂蝼蚁,只想尽情地作践他、侮辱他。
“放开他……冲我来……”
就在韩单践踏姜长鸣并以此宣泄心中戾气时,忽然姬阳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单略带惊讶的转过身,只见姬阳与竟是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自己跟前。看着死到临头仍顽强不屈的姬阳与,韩单微微皱眉。此刻的他真的陷入了沉思,他不明白脚下这两位年轻人到底在执着什么、到底在坚持什么。
“为何?”韩单淡淡地问道。
姬阳与无力地咳了几声,随后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什么为何?”
“明知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为何还要坚持?”
姬阳与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道:“为了他……为了她……为了他们……”
韩单再次皱眉,他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但此时此刻他算是明白为何儿子会如此欣赏眼前这位将死的人。
韩单冷笑一声,道:“我赐你尊严。”
姬阳与摇摇头,道:“尊严……不能靠祈求他人的施舍……”
说罢,姬阳与做出了一个让韩单与姜长鸣都无比震惊的举动。只见他咬着牙用力将插入腹中的短枪缓缓抽出,随后指向韩单,并再次强行催动天地之息。
面对姬阳与再次挑战的举动,韩单没有任何反应,诚如方才他所说‘赐他尊严’——一个将死之人的挑战,自己有必要惧怕么?自己能正眼看他就算是对他的尊重了吧。
感受着姬阳与体内天地之息地不断流失,韩单又问道:“你知道,你现在的这样做,会让你所有修为毁于一旦,而且这辈子都无法恢复。”
姬阳与如何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但他依然选择如此——
“这……这是一个约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忘记这个约定……”
韩单冷哼一声,他不愿再纠结于姬阳与心中的那些执着。他从姬阳与手中夺过短枪,准备彻底结束姬阳与的性命!
忽然,一道黑影穿过山林、划过天空,惊了云朵、惊了飞鸟、惊了天地山川。
上一刻还藐视姬阳与、无视姜长鸣的韩单,此刻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只见一根又黑又长的黑色巨针从后背传入并从小腹穿出,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三师兄…..我回来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站在巨弩旁俯瞰尽长安的叶长衫内心忧虑万分地说道,他日夜兼程足足累死了四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终于赶在最后关头回到了千牛山、回到了这个预先约定好的地点。
重箭破空,气贯长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掌控一切韩单就被巨箭重击,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这根巨箭。
“小……小师弟曾与我约定,若……若他回来则……则升起一道烟……看来……看来我没白等他……”
是叶长衫回来了!他不但将黑衣成功送达五仓河对岸,还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弩回到千牛山!韩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原以为能掌控一切,但到最后竟被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巨弩所重伤。
“姜公子,这里……这里交给你了……”姬阳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姜长鸣说道。
姜长鸣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他捡起半丈玉琼,随后来到韩单身边,他没有任何一句废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挥剑砍了下去——
‘咕噜噜——’
韩单的人头落在姬阳与的脚下,在与韩单包含不甘的双眼‘对视’一眼后,姬阳与露出一丝微笑,最后倒在地上彻底无法起身。
魏军阵营中,明月诚心如死灰,这次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韩单,如今身后这四十万大军的掌控权全落入自己手中。
“明将军!”
就在明月诚怔怔出神之际,身后的秦丁率先回过神,他意识到事态的紧迫,赶忙出言提醒。
明月诚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看着战场中央身首异处的韩单,他面色一沉,随后厉声喊道——
“全军听令!全力攻城!”
“是!”
三将得令后迅速组织大军准备进攻长安。与此同时,北魏营中的烈旭同样当机立断,选择强攻长安。
魏蛮两军联合发起最后的进攻,誓要一举拿下这座都城。
城墙上,英平激动地趴在垛口上大声喊道:“快!快开城门!快派人去,务必将三师叔给朕带回来!快!”
方直见状连忙跪在地上,苦苦劝谏道:“万万不可啊圣上!此时若开城门,只怕一来一回魏军已杀到城下!如此一来,长安危矣!城中百信危矣!大唐危矣!”
公孙错也跪在地上,劝道:“圣上!方先生所言极是!此门万万不得打开!”
“朕不管!朕不管!朕要救三师叔!朕要救三师叔!就算是死,朕也要将三师叔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英平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此时的他犹如决堤的大坝,这些日子来压抑在内心的所有情感全数泄出。
“请圣上赎罪!微臣实难从命!”方直依然坚持道。
公孙错见英平愈发激动,他索性对着左右说道——
“来人!”
“在!”
“将圣上带回宫中!其余将士随我死守都城!”
“是!”
见公孙错的亲兵要将自己拉走,英平怎会乖乖听话?他挣扎着大喊道——
“不!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朕!朕要与三师叔同在!朕要与长安同在!朕要与万千将士同在!”
‘轰——轰——’
就在英平与士兵拉扯之间,攻城器械掷出的石块已砸在他头顶。于此同时,城下外浩浩荡荡地魏军与蛮军如潮水般涌向长安,他们不要命般地对长安发起疯狂的进攻,尤其是南边的蛮军,他们像是着了魔似的不惜一切代价地发起强攻,像是要从北魏口中夺下一块肥美的肉一般。
看到此等景象,众人皆有些震惊,先前就算敌军进攻猛烈,可与现在相比当真不值一提。
在此等震撼场景的冲击下,英平反倒冷静下来,他对着方直说道:“士谦……”
方直纵是足智多谋,可当他面对如此疯狂的进攻,他也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英平的叫唤,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微……微臣在!”
“你说,要是这长安都城都没了,那朕活着……还有何意义?”
“圣上!您——”
“别说啦。”英平摇了摇手。随后他轻轻一叹,像是看透一切、看透生死那般,道:“朕乃真龙,亦是大唐万民之天子,朕今日便坐镇此处,与尔等同在!”
“圣上!”
“圣上——”
方直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一旁的公孙错也跟着跪了下去,而后城墙上的所有唐军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传朕旨意,全军将士死守长安!”
“是!”
见天子要守在前线与将士们共存亡,在场之人心中皆燃起一股慷慨悲壮之情。众人化悲愤为力量,纷纷手执武器与强攻长安的敌军展开殊死搏斗。
……
整个长安很快变成了绞肉场,在云梯以及攻城器械的配合下,六十万魏蛮大军如永不停歇的潮水一般猛烈地拍打着古城。长安这座孤城像是浩瀚大海中一块孤零零的礁石,随时会被上涨的潮水淹没。
疯狂的攻城战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天明。当天地间再次亮起时,所有人都有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就算当初的子夜之难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经历一天一夜的鏖战,城上的大唐守军都已筋疲力尽。随着防御工事的破损、箭羽落石的不断消耗以及不断牺牲的士兵,整座长安摇摇欲坠。
面对源源不断地敌军,所有人的身心都在崩溃的边缘,若非强撑着那口气,只怕长安早已失守。
眼见最后的防线一触即破,英平自知再无回天之力。他闭目仰天长叹,心中默默祈祷几句。随后他‘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宝剑,说道:“众将听命,随朕一同杀敌!就算战到只剩下最后一人,也不得弃守!”
“是!”
就在英平与城上守军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忽然从南面传来一阵悠长高亢的号角声。与先前北魏和北蛮充斥着侵略与张扬的号角声不同,这阵号角声像是昏天黑地中的一束微光,虽然只是小小一束,但却试图照亮这篇黑暗。
英平等人皆是一怔,随后赶忙向南边城墙赶去。待一行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南城墙后,所有人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只见南面高坡黑影成片。远望过去,一个写着大大的‘常’字的战旗随风舒卷。战旗之下,金阳印甲,一道威武雄壮的黑影横槊立马。人们看不清他的面庞,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他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试图扫清天下一切污浊。
此情此景,城墙上的英平在憋了好一阵子后,几乎用着哭呛骂道:“常小天!你他娘的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