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之下百官云集,甚至还有三品在此,却不曾发现到天君的踪影。
唯独姜离能看到他和自己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向天坛之顶。
“我还以为师伯会在今日出手,没想到师伯只是过来祝贺。”
姜离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哪怕是见到天君的出现,也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动容。
“神都乃天子脚下,在此地出手,只会徒劳无功,显得无智。”天君的步调和姜离一致,徐徐说道。
哪怕姜离这天子道果不如历代天子那样,但他本人的实力和境界却是能够补上这份不足。佛国一战,已是让姜离真正踏足了天下最顶尖的那一列,并且在未来还有上升空间。
天君要想对付姜离,绝不能在神都之内,更不能在皇城之内。
先帝要不是中了天君的计,自己背弃了道果,否则即便是他身受重创难以恢复,也不会在皇城中落败。
姜离闻言轻笑,“师伯就不怕我一个掷杯为号,左右刀斧手齐出,将你给斩了?”
这里的刀斧手说的自然不是宫中的禁卫,而是在场的三品。
这可能是世上最上档次的刀斧手了,但天君配得上这档次。
“师侄大可一试。”天君亦是笑道。
他应该是天下间最不怕被围攻的人了,在这方面,天君比大尊还要擅长。
你一人上去对付天君,那是一对一,你一万个人上去,那也是一对一。即便是复数的至强者来了,也是如此。
何况,现在出现的天君到底是真是假,那还是两说呢。
“黄帝四面确实不愧为《形坟》大成之相,不光是能应对众敌,更是能将六合八方之所有纳入眼中,不惧任何围攻”姜离赞同道,“何况师伯还不只是修炼了《形坟》,你的《气坟》应当也大成了吧。”
天君的笑容不减,但笑意却是微微见淡。
只因姜离的话语之中显露着他对于黄帝四面的熟悉,应对众敌也就罢了,感知能力可是没有记载在《形坟》上。姜离表现出的对黄帝四面之熟悉,可是让天君心中泛生波澜。
“师伯,你的心境在刚刚出现了破绽。”姜离相当好心提醒道。
“既是发现了破绽,师侄为何不出手?”
天君语气平淡,仿佛刚刚心中的波澜只是错觉一般。
姜离闻言,很是淡然地道:“当然是我这人尊师重道,师伯虽非我师,却也是我之长辈,可不能随意打杀了。”
他的声音虽然淡然,却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换一个人听了,说不定还真信了。
“师侄和大尊一样喜欢说笑。”天君也是对姜离的话语表示肯定,拉出了一位至强者作为对比。
平缓的对话之中悄然进行了一番言语的交锋,二人也已经走到了天坛台阶的中段。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就算是一半,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相当高了,从这里往下看去,百官都变得有些渺小,一座座宫殿也变得低矮。
天君悠悠说道:“两百四十八年前,父皇祭天之时,将我给带上了,彼时我从这天阶上往下看,只觉那百官如蝼蚁,诸公也不过如此。可孰料到最后,我也差点成了道果的蝼蚁。”
“所以,在看出天子道果中的限制之后,师伯就放弃了道果?”姜离问道。
“没有天子道果,我一样能成至强,何必靠着道果去成就,”天君说着,侧目看向姜离,“可惜了师侄,你生不逢时,不得不容纳了这道果,一甲子之后,你是否会如先帝一般不惜代价而求延寿呢?”
“应该是不会的,”姜离笑道,“天子道果能困得住师伯,却困不住我。师伯需要放弃,而我不必。”
天君当年面对那天下无敌的力量而不动心,直言非天弃他,而是他弃了苍天。现在姜离却说是天君需要放弃,因为天君不能摆脱天子道果的束缚,而他则是不需要。
言语间暗藏的意思再度攻向天君之心神,但天君现在却是不见波澜。
“你赢不了我。”天君平静又肯定地道。
姜离闻言,笑了。
“师伯的胜负心有些重了。”姜离道。
天君这人什么都不在意,除了自身的精进没有什么是需要的,所以他哪怕是屡次失败也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甚至还能够根据情况从其中获得自己想要的。
他的心境也许不比大尊高,但在这方面的弱点比大尊还要少。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然而现在,天君暴露出了一个弱点。
那就是他自己!
他百无禁忌,没人能够影响他的心神,唯独是他自己,能够影响到自己。
姜离说到天君不如自己之时,天君虽是平静,但可见他在这方面的在乎。
“师伯心中当真是只有自己啊。”姜离意有所指地道。
“胜负即是高低,我若是不求高高在上,又何需行夺天之举?”天君出人意料地坦然承认了下来,“若是不唯我,如何能胜天心?”
他将自己的弱点给直接揭示了开来,无比坦然,甚至如同解剖一般,剖析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弱点,它不是被姜离揭露的,它是被天君主动暴露出来的。
“论敌人,你也许不是我平生遇到的最强之敌,却是最难缠的敌人,面对你这样的敌人,我必须斩断任何的侥幸,”天君的声音逐渐低沉,“与其让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现端倪,倒不如我主动暴露出来。”
原先飘渺不定,看不透真实还是虚幻的身影,此刻展现出无比的存在感,天君的面容逐渐模糊,与天相合,五官一个接着一个被白雾般的现象取代,却唯独剩下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孔和眼白同色,皆是近乎透明的白,漠然而无情,高高在上,照彻万物。
比起曾经展现出的无面天人之相,此刻的天君多出了一双眼睛,却比先前的无面更显莫测。
他主动暴露弱点,借着姜离的压力突破了自身的心境,突破了无面的限制。
多出一双眼睛,不是天君的境界倒退了,反而是更进一步了。
《阴符经》有言:“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天之无恩,而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五感实际上皆是从心神中分流的感知,若是五感皆失,心力将会无限增长,天君所创的天之相便是以此言为根据。
苍天不施恩德,无声无言,从而有大恩德。似迅雷烈风等现象实际上便是苍天之声,苍天之言,只会使万物骚动。
天君先前之无面,实际上便是天之相登峰造极的显现,将自身的人之相化为天之相。
但他现在,又突破了天之相,又有了人的象征。
借姜离之压力而成就自身,自身的强大又反将压力施加于姜离。
天君今日来此确实没有出手的打算,他是来突破,也是来攻心的。
之前的言语话术之中,天君略处下风,现在天君突破,轮到他给姜离上压力了。
“天君当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啊。”姜离如是说道。
“天子又何尝不是我之强敌。”天君回道。
他没有再称呼“师伯”,而天君也不会再称呼“师侄”。
从现在开始,他们便是绝对的敌人,不需要再虚饰称呼了。
他们边说边走,天君突破之时,已经快走到天坛之顶。
当二人踏足天坛顶端之后,无形大势同时加身,大周的江山化作虚影,在天坛周边显化。
身处皇城天坛,却是俯瞰江山。
天君和姜离各自站在天坛两边,同时看向九州山河,只听天君道:“天子看到了什么?”
“江山如画。”姜离淡淡道。
“是啊,江山如画,可即便是这山河,也有腐朽破败之时。”
天君淡淡道:“两百四十八年前,我在天坛上也看到江山如画,可我现在再看,却是觉得有形之物终将腐朽,唯天长存。”
近两百五十年的时间,虽不至于让山岳易变,但也足以让大周的河山与当年不同了。
毕竟这是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移山填海虽难,却也不是做不到。别的不说,就说那梁州大难之时,巨灵神就搬移了数十座大山,令得梁州地脉有损,至今还有时有灾患发生。
说是江山如画,实际上已经是各地皆有隐患,九州即将真正分裂。
“想不到天君也有伤春悲秋之心。”
姜离哂笑一声,淡淡道:“可惜,朕无法与天君共情,朕只看到了江山如画。”
有的人喜欢观景儿感心,有的人喜欢借物抒意,比如看到这江山如画,便想到“朕的江山如画”。
而姜离就没那么多心思,他只看到了江山如画。
因为,他不在乎这江山,江山虽然对姜离的力量有所加持,但在他心中却不会因此而被牵扯心神。
天君听到这一句话,漠然的眼眸中出现了些微波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动摇姜离的心神了。
这大周的江山关乎姜离的力量,现在九州中雍州、梁州皆遭大难,一者经过水灾,一者经历了赤地千里,又有三州之地被天君所据,且还向外渗透了相邻州域的部分地区。
于形势上来说,大周确实是已经到了风雨飘摇之时,也让天子道果的拥有者面临不小的危难之境。
可惜,即便是这样都无法动摇姜离心神,那天君所施加的压力,自然也是不会有任何效果。
“九州分裂又如何,朕自能用刀兵再造山河。”
姜离转身看向天君,“谁敢不臣,打杀了便是。”
殷红的血色在江山的虚影上浮现,一道血光突然撕裂开上方的天空,如同一面赤红大旗在空中招展。
蚩尤之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