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5年,夏,邺城。
宫殿内,曹操摊开双臂,任由侍女为他穿戴王服,望着铜镜里头发半白的自己,微叹了口气,暗自思忖道:“大业未成,孤将老矣。然中国之基业,子桓、子建谁可为承之?”
“大王!”
两名侍女为曹操整理完衣冠,从左右退下。
曹操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曹操看见身上这件新颖精美的锦服,好奇问道:“此衣可是近日新制作而成?”
“启禀殿下!”
侍女恭敬答道:“由匠师取蜀锦裁量而成,殿下若有不合身,可让匠师改衣。”
“蜀锦?”
曹操扶着腰带,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皱眉问道:“孤记着之前取襄邑织文裁剪,今怎取蜀锦制衣了?”
“回殿下,织文技艺不如蜀锦,亦不如其精美。今王公大夫多取蜀锦制衣,奴见殿下衣物老旧,故今夏取蜀锦制衣。若殿下不喜,奴取旧衣为殿下更换。”侍女颇是惶恐,说道。
“不必了!”
曹操心中颇喜蜀锦,颔首说道:“织文颜色样式老旧了些,蜀锦色彩绣丽。不必更换,今日且着此衣。但下次欲取蜀锦制衣,当向孤汇报。”
“诺!”
“大王,三位公子已在大殿等候!”侍从说道。
“善!”
曹操将剑佩戴于腰,趋步出殿。
殿内,曹丕、曹植、曹彰三子立于殿中。
见曹操入殿,曹丕领头而拜,说道:“儿臣见过父王,望父王福泰安康。”
曹操按剑入榻,见三子各有风采,如曹丕庄重威仪,曹植潇洒随意,曹彰魁梧武烈,心中顿生骄傲。
“诸子且坐!”
“谢父王!”
趁着三子入座之时,曹操喊来杨修,说道:“近闻民间百姓裁蜀锦为衣之风日盛,蜀锦出自巴蜀,为南贼官营取利,宜当劝民多取中国绸缎、绢麻为衣,不可资助南贼。”
“诺!”杨修拱手退下。
三子入座而候,曹操环顾三人,说道:“今日唤你三人入宫,可知何事乎?”
“可是父王欲考问时政军务?”曹丕问道。
“正是!”
曹操捋着胡须,笑道:“今天下未定,你等为孤子嗣,当胸怀大志,建功于世。”
说着,曹操指向曹彰,笑道:“诗词歌赋,子桓、子建之所长;骑射搏虎,子文之所长。故今孤专考时政军务,望你三人勿要让孤失望!”
“诺!”
“塞北鲜卑渐兴,轲比能、扶罗韩、步度根盘踞塞外,诸胡渐有不顺之心,诸子以为如何?”曹操问道。
“父王!”
曹植欲抢先回答,但见曹丕有回答之意,抬手谦让,说道:“兄长请先!”
曹丕有意先答,但见曹操在上,谦让说道:“子建率先开口,当是弟先答!”
“由子建先答!”曹操见兄弟谦让,点名道。
“诺!”
“启禀父王,”
曹植看了眼曹丕,拱手说道:“鲜卑自檀石槐死后,分崩离析,已难为我中国之患。然檀石槐虽死,但鲜卑诸部势力尚存。今父王欲安塞外,当分而治之。”
“即不可让塞外一统,由多部首领分治,诱其互相攻伐以弱其力,凡有不顺者,起兵讨之,以武威之。武功之下,以文怀柔,准其通商,教化其民。文武并下,此塞外可安也!”
说完,曹植颇是自得,瞄了眼曹丕,嘴角微微含笑。
“嗯!”
曹操脸色虽是不变,但心却对曹植这番话颇是认可。
“子桓呢?”
曹丕看了几眼曹植,心中不由震惊。曹植这番对答,他还能说什么,多是拾人牙慧之语。
思量少许,曹丕硬着头皮说道:“启禀父王,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当令其从征,夺其良驹,方可弱其力。父王选乌桓精骑从征,可让鲜卑出良驹入军。强我中国之力,方是根本之道。”
“子文以为如何?”
曹操不予评价,而是看向曹彰问道。
曹彰苦思良久,挺腰正色答道:“父王,儿愿效霍去病、卫青,出征塞北,横扫诸胡,封狼居胥,擒轲比能、步度根等诸夷于阶下,为父王歌舞!”
“哈哈!”
闻言,曹操抚须大笑,说道:“孤之黄须儿,果有壮志。”
笑了些许,曹操望着座位上的三子,说道:“常言知子莫若父,子建之才,却令孤亦难尽知啊!”
接着,曹操话锋一转,敲打说道:“时政军务,本是儿所擅长。今日,却不及子建。日后当多加用心才是,以免被人赶超。”
“诺!”
曹丕低着头,拱手说道:“儿臣近日疏于用心,今后必当努力用功,不负父王期望。”
“善!”
“今后向塞外用武,孤必用子文为帅!”曹操笑道。
曹彰脸上欢喜不已,说道:“多谢父王!”
“都退下歇息去吧!”
曹操挥了挥手,示意三子退下。
三曹趋步出殿,曹丕谈笑风生,不见任何心中芥蒂。
“兄长为尊,先请!”曹植抬手说道。
“三弟请!”
“兄长请!”
曹丕拉起曹植、曹彰的手,笑道:“既是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当是同行。”
“哈哈!”
望着三子的背影,曹操露出满意的笑容,思忖道:“子桓心胸开阔,诸子皆不如也!”
思虑间,曹操取过案几上的竹简,便要阅读浏览。
杨修趁机奉上文书,说道:“大王,劝民禁买蜀锦令文已草就,修于文书上列有三条细则,请大王过目!”
“哦!”
曹操接过巾帛,浏览几下,惊讶道:“德祖下笔竟如此之快?”
“请大王批复!”杨修递上毛笔,恭敬说道。
“咦!”
曹操持笔望文,不知如何下手更改,惊讶道:“莫非德祖提前备有腹稿,巾帛上近千字文章,孤却不知从何入手?”
杨修不卑不亢,拱手说道:“启禀大王,蜀锦之风日盛,臣多为忧虑。前日,修偶与子建公子相遇,谈及此事。三公子大为感叹,言诸葛善治国,若不遏蜀锦之风,不消多时,朝堂上下诸卿当多着蜀锦。”
“南贼官营蜀锦,从中牟取暴利,以为军资,充实府库。待贼北伐时,我着蜀锦,敌披甲胄,此当谓资敌也。修不敢专功,以上所思,多有三公子之见解。”
曹操捋着胡须,感慨说道:“想不到子建竟有如此之才!”
“孤着实小瞧子建了!”
见曹操这般言语,杨修决定趁热打铁,拱手说道:“仆之才若比子建公子,则不过鸟雀之于大鹏而已。”
“嗯?”
曹操端着水杯,面露思虑之色。
见曹操如此,左右近臣神色不一,司马懿与陈群对视一眼,略有紧张之色。贾诩低垂眼眸,神色不变。
“聪明智达,文章绝伦,胸怀大志,为国思量。当今天下贤才君子,皆愿从其游而死。子建公子乃上天所以降福于大魏也!”
杨修躬腰进言,说道:“恕仆斗胆,大王开国立基,然无王太子,此与礼不合,望大王早思太子之事。”
“哈哈!”
曹操从榻上起身,笑道:“孤亦深爱子建!”
“大王此言当大利国家社稷!”
寻机,丁仪趋步出列,跪地而拜,说道:“子建公子礼贤下士,能得人心。大王若立子建公子为嗣,朝廷幸甚,天下黎民幸甚啊!”
丁仪,字正礼,沛国人。父丁冲曾为曹操立下大功,曹操常是感激丁冲。
丁冲去世后,曹操欲将爱女清河公主嫁与丁仪,故与曹丕商量。曹丕嫌弃丁仪的眼睛不好使,劝曹操将清河公主嫁与夏侯楙。由此之后,丁仪深恨曹丕,故与曹植亲善。
在清河公主嫁与夏侯楙之后,曹操分别与丁仪、夏侯楙交谈,大为感叹,直言即便丁仪两只眼都瞎了,也要将女儿嫁给丁仪,何况丁仪只是眼睛小。
从此之后,曹操对曹丕也有不同的看法,认为曹丕的识人能力不行。
曹操看向陈群、司马懿等人,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陈群不敢犹豫,拱手说道:“此乃大王家事,臣不敢妄言。然立嗣之事,事关天下安危,望大王不宜草率而定。”
“今天下南北分治,刘备有雄才,诸葛善治国,霍峻通兵略。南贼三者,是为大王之仇敌。刘备与大王岁近,及观后继者,必托大事与诸葛、霍峻。若我朝废长立幼,引起朝政动荡,此必被南贼所趁。”
“况且子桓公子天性仁孝,知文善武,深得人心,辅佐丞相以来,并无过失。大王若欲改立子建公子为嗣,群恐诸臣当有异议!”
“臣附议!”司马懿说道。
曹操抚须踱步,思考立嗣之事。他已六旬出头,继任人之事不能不考虑。
他之前有考虑过立曹丕为嗣的念头,然曹丕的军政能力渐渐让他不能满意。在这过程中才华过人的曹植让曹操颇是喜爱,且其性格也对曹操胃口。
若从感性角度考虑,曹操会立曹植为嗣;但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曹操会选择从政的曹丕为嗣。
感性与理性的纠缠,让曹操难以下定决心。
踱步半响,曹操看了眼不发表意见的贾诩,挥手说道:“卿等且退,容孤深思。”
“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