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洛阳。
殿台内,曹丕与曹魏上卿坐而论道,商讨出兵路线及兵马。
“水贼受我军蒙蔽,妄想约分南北。今下之朕欲趁其不备,从洛阳起兵,率三军之师渡淮,直取合肥如何?”
曹丕指着江淮舆图,笑道:“贼善水而不善骑,围合肥引贼救援,而后以重骑陷阵,或能有所得。合肥若下,淮西无屏障,继合力联扫淮东郡县,则可全复江淮。”
刘晔迟疑少许,拱手说道:“陛下,合肥城郭虽小,但临近江水,是为贼淮西之重镇。我军南征合肥,贼必屯兵于巢湖,以为外援。外有援军之下,合肥久守,此当不利我军。”
“且我军下淮西,而淮东是为贼屯蓄兵粮之所,恐敌寇会趁机逆淮水而上,截我军之粮。时贼援兵屯巢湖,而另遣水师从邗沟入淮,则我军有南北受击之危。”
“朕遣夏侯尚出青徐之兵,取下邳、东海二地,莫能遏淮东贼寇逆淮而上?”曹丕皱着眉,问道。
“陛下,贼善舟舸,非以下邳、东海为基,而以郁洲为城。臣闻东海军民,闲时上岸耕作,战时乘船归岛。令夏侯将军南征二郡,恐会受阻淮北,而贼则以舟舸断淮,袭扰淮水粮道。”刘晔说道。
江淮分淮西、淮东,曹丕妄图用大军直接进攻合肥,而后令夏侯尚牵制淮东的兵马。等他破了合肥,继而与夏侯尚联手,横扫淮东诸县。
刘放操笔而书,将曹丕的军令通过润色,记录至巾帛上。
“禀陛下,钟离城由贼将徐盛固守,其城中兵马三千。徐盛者,为霍峻帐下勇将,素有胆气;淮阴、盱台由全琮、高晨坐镇,二城合兵四、五千人。全琮者,为霍峻帐下督将,养威持重,能得军心,高晨受其督。”
曹丕盯着舆图上不太知名的城池,问道:“三城由何人镇守?其城中兵马又有多少?较合肥如何?”
说着,曹丕吩咐左右,说道:“令夏侯尚督青徐二州兵马,从泗水而下,攻下邳,而后取东海。朕率大军顺淮水而下,先拔钟离,而后再克淮阴,与夏侯尚合兵淮阴,届时至江北,看能否寻机渡河!”
“禀陛下!”
曹丕踱步而思,说道:“老革刘备去世,陆逊东归武汉。巴蜀短时之内难以出兵,当下唯有忧陇右马超!”
跟着霍峻经历大小征战二十余次,全琮因性情沉稳,顾虑周全,甲不离身,轻财好士,逐渐成长为大将。
但可惜曹丕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很骨感。一旦他集结主力渡过淮水,进攻合肥,则南军水师可能会逆淮而上,截断他的军粮,破坏他的粮道。
钟离城虽遏水,但不如淮阴城之重。之前因徐盛守泗口有失,霍峻则让全琮替守,而用徐盛守钟离。
孙资根据淮泗传来的情报,说道:“较合肥而言,三城不如合肥兵众,钟离遏水,钟离控泗水。合肥由庞统固守,且有兵马七、八千之众,恐难以急下。”
曹丕思虑少许,笑道:“子扬果是高才,钟离、淮阴三城不克,敌有逆江而上之危。今出兵而下淮东,如能破外城,当能席卷江淮,兵至长江。”
此番南征,曹丕志向远大,不仅渴望收复江淮,还想趁机收回襄樊,彻底恢复曹操鼎盛时期的疆土。
全琮早年随其父全柔为孙权效力,后二刘灭孙氏之后,全琮随其父投降。全柔病故之后,全琮复领全柔部曲,被调入到霍峻帐下效力。
“陛下,上军大将军所部兵马为防备汉中,陇右敌军,今动关中兵马,若贼寇趁机用兵,臣则恐关中有失。”卫臻担忧说道。
曹丕瞥了眼刘晔,略有不满,问道:“子扬为江淮高士,却不知可有高见教朕?”
“诺!”
出兵路线粗有所得,曹丕轻松了许多,说道:“襄樊为贼寇之重镇,朕恐仲达一人不足以取襄樊,欲令子丹率兵南下,二军合力,同取襄樊。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钟离、盱台、淮阴三城?”
刘晔拱手说道:“陛下如能取得三城,得淮阴,上可控泗水,下可制邗沟,断绝淮北。贼下邳、东海二郡可不战而下,淮东无险可守,陛下则可率兵长驱至射阳,而后兵临长江。”
“善!”
刘晔低着头,用手指向舆图,说道:“陛下,晔以为不如集结重兵顺淮水东进,克钟离、盱台、淮阴三城,夺泗口。而后步骑南下合肥,舟舸从邗沟入大江,令敌退至江南。”
思索少许,曹丕说道:“可让牵招率边军兵马,招鲜卑胡骑,合为一军,令其至南阳,听从仲达调令!”
“陛下,轲比能明顺暗逆,不可久用。田豫上月疏言,轲比能阴联鲜卑诸豪,禁卖军马与我。而后素利擅卖千余匹马与我,则受轲比能威胁。今若减并州军士,恐轲比能难遏。”刘放上报道。
曹丕脸色略有阴沉,说道:“轲比能尚不及乌桓,今与素利互相护攻杀,岂不让我国得利。今下之重当以南事为先,凡南事承平,再遏轲比能,亦未不可!”
轲比能明顺暗逆,他曹丕岂会不知。但知道归知道,但相比正在发育中的轲比能,已成大敌的水贼更为重要。
“诺!”
就在君臣探讨用兵内容时,侍从从殿外趋步入内,禀告道:“启禀陛下,虎牙将军鲜于辅携于禁至宫外,等候陛下传唤。”
“于禁?”
相比回程的鲜于辅,曹丕更对于禁感兴趣。而这兴趣不是欢喜,更多是厌恶之感。于禁作为大将竟投降贼寇,甚至还蒙封官职,太令人恶心了。
看向孙权,曹丕问道:“于文则归国,仲谋以为当如何待之?”
孙权迟疑少许,说道:“陛下,昔晋楚之争,荀林父败绩于邲,战后求罚。景公明荀林父所败之因,而不与追究;秦晋争霸,孟明受穆公之命,率兵东进肴山,兵败受俘,穆公以为己之过,使复其位。”
“有二者之前事,陛下不以怪罪于君。樊城之败,水灾暴至,非战之罪,当天公之过,故以权之见,陛下当复禁官职,以言语抚之。”
听着孙权这般言语,曹丕虽脸色如常,但心中略有不满。于禁兵败事小,但失节事大。且降汉之后,还接受南汉的官职。
为了保持自己仪态,曹丕笑道:“仲谋所言极是!”
“宣鲜于辅、于禁入宫。”
“诺!”
少顷,鲜于辅、于禁趋步入宫。
见到曹丕,于禁羞愧不已,哭泣顿首,说道:“罪将于禁兵败被擒,有辱国体,罪该万死。”
自得知要被南汉送回中国,于禁忧思不已,他在南汉虽受他人讥讽,但至少大部分人给面子。而今下归国,于禁不知怎么见曹魏旧友,更不知怎么面对曹丕。
回国途中,于禁因背负了太大的心理压力,黑白参杂的须发,在几日间尽数变白,精神萎靡憔悴。
殿中君臣见一代大将于禁这般神貌,则是唏嘘不已。
曹丕忍着不满,勉强挤出笑容,说道:“卿在南土受委屈了,今能归国,朕多欣喜!”
于禁叩首哭泣,说道:“臣丧师兵败,连累襄樊城失,毁坏国事,望请陛下降罪!”
曹丕下阶扶起于禁,说道:“昔荀林父、孟明丧师败绩,不以惩处。朕统御天下,岂能反不如小国。樊城之失,皆因山水爆发,岂能怪罪于卿?”
说着,曹丕表现出似乎非常怜惜于禁,说道:“昔高祖脱衣授韩信,世祖解绶与李忠,此皆为主爱卿之所为。君于我曹氏有大功,追随先帝南征北战,所到无所不克。朕念君旧事之功,特赐君朕旧时衣冠,以为恩宠。”
见曹丕这么仁慈,于禁哭得稀里哗啦,口中连连致谢。
曹丕心间冷笑几分,说道:“于卿奔波辛劳,今且暂先归家休息。而后可至先帝陵墓祭拜,先帝驾崩时多有惦记于卿!”
“诺!”
“多谢陛下仁德!”
于禁抹着泪水,叩首而出。
见君臣如此和睦,孙权不禁皱眉。他与曹丕相交许久,深知曹丕爱憎分明的性格。于禁降后为南汉效力的行为,必然已是触怒曹丕。今曹丕却能如此好言安抚,怕不是其中有猫腻!
“咳~”
不待孙权多想,曹丕看向鲜于辅,问道:“君南下出使水贼,可有所得?”
鲜于辅向曹丕拱了拱手,说道:“禀陛下,水贼国中因君上年幼,多由霍峻做主,而以诸葛亮辅之。约分南北之语,霍峻或是有意,故遣于禁归国,欲与我国商谈。”
“至于割让下邳、东海之事,霍峻言辞拒绝,言令我国割寿春、弋阳,分淮水而治。”
“哈哈!”
曹丕仰头而笑,谓左右说道:“霍峻纵虽谋略盖世,但今亦中我策。”
孙权心间狐疑,问道:“水贼国中如何,霍峻怎会应诺约分天下之事?且还先遣于君北归?”
“禀陛下,回孙君!”
鲜于辅如实答道:“臣至武汉时,霍峻初掌大权,闻贼西土混乱,汉嘉太守黄元谋乱,南中三郡诸豪反叛,益州骚乱不平。臣离武汉北归时,诸葛亮以三州行台尚书令,受命西进,征抚西土三州。”
“故辅以为霍峻因西土三州混乱之故,恐我国大军南征,有兵败丧土之险,特与我国约分南北,或欲行缓兵之计,或有罢兵息战之念。”
“哈哈!”
曹丕的笑声愈发的大,说道:“水贼国乱,霍峻中计,实乃天赐我也!”
说着,曹丕收敛笑容,欣喜说道:“七月出兵,突至钟离、淮阴,贼少备之下,或能一鼓作气而下。”
如果南汉国内形势真如鲜于辅所说,对曹丕来说无疑是难得的良机。汉军有谈和之念,在霍峻大军抵达之前,如果能快速扫清钟离、淮阴等沿淮城池,此战便胜利大半。
“恭贺陛下!”
谄媚之臣随即开始为曹丕歌功颂德道。
“呵呵~”
曹丕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别太着急,问道:“朕此番出兵亲征,霍峻会迎兵亲战否?”
“必然!”
卫臻不假思索,回答道:“陛下亲征,西土骚乱,水贼恐怖,霍峻必举国而应,不敢以大众与他将,唯令兵亲至,与陛下战于淮上。”
刘晔沉吟少许,说道:“禀陛下,今水贼国事不平,霍峻闻诸军齐下江淮、襄樊,必不敢妄离中枢。如晔所料不差,至淮先与陛下战者,必为他将统兵。”
曹丕捋着胡须,笑道:“水贼诸将以霍峻最为恐怖,今霍峻不先至江淮,而遣别将迎战。淮上诸城多半会被我军所下,又是为大喜之事。”
说着,曹丕吩咐道:“命大司马(曹仁),骠骑将军(曹洪)点齐兵马,朕汇诸将南征江淮。”
“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