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瑰丽的橙红色,映照在广袤的草地与河谷间上。
河谷里弥漫着宁静与血腥的气味,战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余吾水染成了暗红色。
汉卒将士脸上的战斗兴奋逐渐消散,转而被欣喜所取代。受伤的将士接受着军医治疗,幸存的将士打扫战场。
相较汉卒因得胜而愉悦的心情,被俘的鲜卑部民脸上充斥着惶恐,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不知得胜的汉卒将会怎样对待他们。
南山上,火红的旌旗在朔风中飘扬,发出猎猎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不久前的激烈厮杀。
在旌旗下,霍峻在左右的搀扶下,缓缓登上南山,抬头眺望,得见草原、戈壁、炊烟、落日等景,忍不住为之惊叹。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实为天下少有之美景。”
“小心!”
见霍峻欲坐下,蒋济伸手帮衬,说道:“相国为帅,岂能亲赴战场。”
说着,蒋济看向满脸惭愧的霍去疾,责备说道:“你为相国亲卫,首要之务为保护相国,今为贪图功绩,竟擅离职守。”
“令去疾出击,乃孤所下军令,子通不必过分追究!”
霍峻挥了挥手,解释说道:“且孤中箭,能换轲比能父子身亡,有何不可?”
之前霍峻大腿中箭,为了能斩杀轲比能,强忍了下来。直到战事结束,众人才发现霍峻中箭,急忙为其治疗。
霍峻忍着剧痛,在军医的操作下,箭簇被取了出来,并用草药简单敷上。
虽经治疗,但伤腿依旧让人疼痛不已。为了缓解疼痛,霍峻在侍从的帮助下,离开营帐,登丘望远。
霍峻缓坐在绿草上,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蒋济说道:“我军将士受伤者千余人,战死者约五百多人,俘鲜卑男女数万口,牛羊牲畜不计其数。具体详细数目,恐需各级将校清点。”
霍峻脸色微有苍白,说道:“留下返程军需,余者可尽数赐予将士,阵亡、重伤者数倍赐之。”
“诺!”
蒋济看了眼丘坡下俘虏,问道:“那被俘胡人如何处理?”
霍峻斟酌几许,说道:“尽数赐予将士为奴,与牛羊牲畜赏赐相同。”
说着,霍峻指了一片区域,说道:“阵亡鲜卑垒为京观,将轲比能、暾伟则父子首级悬于京观之上,威慑漠北诸胡,并立碑记功。”
“诺!”
在霍峻与蒋济的谈话之时,田豫、牵招、丁奉、魏延等汉军将校因得知霍峻伤势,不约而同前来拜会。
“相国如何?”
田豫见霍峻大腿被包扎着严实,关心问道。
“无事!”
霍峻示意众人席地而坐,说道:“已敷上草药,应无伤大碍。”
牵招面露担忧,说道:“王庭中有车马,招已命人收拾。相国往后可以车马代步,步行恐不利箭伤康复。”
“延军中有良医,可为相国医治。”
“善!”
“有劳子经、文长了!”
在缺乏消炎药的年代,中箭受伤问题可大可小,许多中箭人因伤口发炎去世,或是因箭伤引起的并发症去世。今霍峻大腿中箭,尤其是在大漠戈壁,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容不得属下不关心。
丁奉迟疑少许问道:“轲比能父子授首,我军功绩已成。今而相国箭伤,是否不日率兵返程?”
“不急!”
霍峻笑了笑,说道:“昔骠骑去病长驱大漠,封狼居胥,登临瀚海。车骑窦宪追奔稽落,饮马比鞮,勒石燕然。两汉先人既有显著之功,我今汉人岂能落后?”
顿了顿,霍峻从地上勉强起身,鞭指大山,大笑道:“孤欲与诸君至北海立碑,镌功刻名以供后人传颂。”
“这~”
行比肩霍去病、窦宪之所为,蒋济与诸将无不心动,但顾虑霍峻伤势却有些犹豫。
似乎看出众人的顾忌,霍峻神情微正,说道:“大丈夫行于世间,以文武大略,匡天下致太平,得功绩留后世。今孤与诸君两度破胡庭,出塞三千里,已留功而未留迹,安能止步不前乎!”
“得大丈夫之耀,孤纵死而无悔。且箭伤如何,孤心中有数,诸君不必担忧。”
见霍峻这般态度,众人在多重因素下自然答应。
立碑铭功,镌刻北海,属于霍峻横行大漠时立下的伟愿。
此役初时,霍峻欲在阴山解决战斗。然随着战役不确定因素的出现,霍峻不得不出塞两千里再度奔袭胡庭。
当路都走到这里时,霍峻岂会甘心因箭伤而回。他当行跟亘古未有之事,远至北海,立碑铭功,留功绩于后世。
至于箭伤,霍峻早已听天由命,从漠北回中原,其路程有三千多里。如不能痊愈,估计会亡于半途;如能痊愈,自当会安然回国。
有了镌刻北海这一目标,霍峻与诸将在昭莫多休整三日,留下乌桓、南匈奴二部胡骑看护营地,便在向导的带路下,向瀚海北行。
瀚海者,苏武牧羊之所在,后世之贝加尔湖,离塞三千多里,距昭莫多有近千里。
三月十六日,出发当日牵招身体不适,留在营地休息。霍峻率汉骑出发,向遥远的北海而去。
路途中,因霍峻大腿中箭,无法骑马速行,只得乘马车,行军速度会慢些。
幸因正值春天,冰雪融化,气候逐渐变暖,不像之前那么寒冷,对霍峻来说会好受些。
在经十四天的行军,在四月初时,霍峻与汉骑行军千余里,终至北海。
即便时间来到四月,北海依旧远比昭莫多冷。但因天气转暖之故,湖畔的树木逐渐苏醒,枝桠上挂有些许的嫩绿的叶子。
霍峻登高而望瀚海,便见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颗颗闪烁的宝石,一片无际,其名虽为湖,却实则为海。
距霍峻不远处,魏延、丁奉二人率将士搭建简陋的祭台,蒋济与田豫在镌刻碑文。
“咳咳!”
霍峻忍不住咳嗽几下,因长途跋涉之故,霍峻的脸色差了许多,腿脚依旧不便。
军医背着药囊,说道:“相国需换药了!”
“嗯!”
帐中,在军医的帮助下,霍峻解下大腿上的腥臭的巾帕,便见箭伤周围红肿,颜色非常深,显然是伤口发炎了。
军医眉头而皱,担忧说道:“伤势加重了!”
“可有新药可敷?”霍峻问道。
军医摇了摇头,说道:“军中无药可治,且仆医术不精。相国需回中原医治,或许方能痊愈。”
“尽力便可!”
“诺!”
军医为霍峻敷上草药,并用干净的巾帕包扎上。
在忙活一番下,侍从前来回报,说道:“禀相国,祭台已建完毕,功绩已刻于碑上。”
“善!”
霍峻在军医的搀扶下,走了约数百步,来到祭台上。
“相国,《封北海铭》在此!”
蒋济奉上巾帛,说道:“且铭文已刻于碑文之上,留立于山坡间。”
“善!”
因大腿伤势之故,霍峻忍着疼痛,独自一人走上祭台,开口宣读巾帛上的内容。
“惟建兴十一年夏四月,汉相国霍峻,与将军蒋济、魏延、丁奉、田豫、牵招等,理兵于朔方,统鹰扬之校,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胡乌桓,并骑万五,出兵大漠。”
“勒以精卒,临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绛天。遂陵敕勒,下白道,经碛卤,绝大漠,二破胡庭,斩轲比能以衅鼓……”
“遂逾余吾,跨姑衍,乘昭莫,蹑旧胡之龙庭,垒胡尸为京观。上承两汉之功,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边漠,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遂至北海,镌刊石碑,昭铭盛德。”
“万胜!”
“万胜!”
“万胜!”
随着霍峻以昂扬的语气读完铭文内容,汉军骑卒举槊而高呼。
听着汉军将士的呼喊,霍峻驻步于山丘上,望着浩瀚的北海,心思随之而飘扬。
驱兵平吴楚,三伐定天下;二度破胡庭,镌功于北海。
自己立下如此显赫功绩,会被后人怎么评价呢?
蒋济上前,恭贺道:“相国镌刻北海,足以与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所比。毕其功于一役,非窦、霍所能比。”
凝望着浩瀚北海,霍峻忽然问道:“子通,你说数千年之后,北海能为汉界否?”
蒋济愣了少许,笑道:“如后人胜旧人,北海必将为汉界。且后人掘土得碑,自当仰慕相国之神威。”
“哈哈!”
霍峻搂住蒋济的肩膀,大笑道:“不,当仰慕为季汉开国文武之威,无诸君无以定天下,更难以平大漠。”
“呵呵!”
“皆相国统帅之功。”
蒋济捋须而笑,已是志得意满。
自天下归一以来,蒋济便常有想起皖水,霍峻背水破强敌,而后被俘归降。若无三十年前的那次投效,他绝无今下之盛,更别说与之镌刻北海。
霍峻眺望北海良久,直到天色渐黑,才依依不舍离去。
次日,汉军回师之际,霍峻伤势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