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家看看,这个字是什么?”
八月十六日的燕山所内、当一处教室中,教习用毛笔蘸墨,在木板上书写,他转身便看向了堂下的二十余名学子。
“回教习、这个是人字!”
人群中,因为当了和尚,读过几天书的李自成站了起来回答。
这个时候,教习也笑道:“那你说说、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人是秀才和举人还有官老爷,艾举人说我们是泥腿子,是牲畜,但娘说我们不如牲畜,因为雇一头牛要五十文,但我爹娘三天都赚不到五十文。”
这时、李自成旁边,只有十岁的李自敬抢答了起来。
他的回答一瞬间让整个课堂沉默了起来,同时也沉默了在课堂外来旁边的朱由检。
尽管知道弱肉强食、人竞天择,也知道阶级永远不会消失,但这种回答还是让人沉默。
说起来、朱由检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为矛盾的人之一。
前世的他是下层,而这一世的他,却成为了顶层。
在生产力不足,人人都在玩剥削的时候,他心中始终还是想着,让广大百姓摆脱贫穷和饥饿。
这就是他与眼下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地方,他需要抉择。
他不能因为想着百姓,而抛弃了自家皇兄,也不能为了自家皇兄,抛弃百姓。
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让百姓吃饱饭,有上升的通道,有上升希望,百姓才会安稳,大明朝才会稳固,皇兄的皇位也才会稳固。
“走吧……”
似乎是被李自敬所说的话刺痛到了,朱由检说了一声,便带着几名锦衣卫离开了。
他走出了燕山所,临走前转身眺望了一眼这里。
和燕山大营一样,经过扩建,这里的学子达到了四万六千余人。
这是一个恐怖的数量,要知道眼下明朝文武官员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余万人。
如果在五年后,燕山所的学子成材,那么这四万多人便足够更换大明三分之一的官员。
如果将他们少部分人扶上官位,大部分人弄为胥吏,那么就可以完全掌控一省之地。
这是一种怎样的速度?如果每年入学的都有四万人,那么只需要十年,朱由检就能掌控十省之地,并且还是皇权下乡的那种程度。
但他并不用这么紧密的权力,他只需要掌握县官,以及县城负责征收田赋,统计人口和田亩的胥吏就足够。
因此、四万多人,足够掌握两个省,这也就代表、朱由检只需要八年,就足够掌握天下两京十三省。
八年后,他不过十九岁罢了,自家皇兄也不过二十四岁。
那是他们青春鼎盛,而他自己,估计也已经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域,将海外藩地统筹的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翻身上了战马,随即慢慢骑马向着燕山大营赶去。
这时、去蜂窝煤窑看情况的王承恩也策马而来,与朱由检等人合道一处。
“殿下、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眼下土默特、土蛮、喀喇沁等三部蒙古,都对我们的蜂窝煤爱不释手。”
“北方的外喀尔喀和鞑靼部也知道了蜂窝煤,估计步入冬季之前,能卖出比往年多得多的蜂窝煤。”
“趁着这个机会,应该能换到不少军马和牛羊。”
“你看着办吧,私盐的事情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贩卖一下。”朱由检交代道:
“我已经请皇兄把鞑靼和土蛮两部的互市地点弄到了大宁中卫。”
“他们两部加上喀喇沁,三十余万北虏的所需,恐怕不少。”
“加上张家口的土默特部的北虏,今岁应该能卖出比往年多一倍的蜂窝煤,还有不少私盐。”
“对了、满桂那边怎么样了?”朱由检对王承恩询问,王承恩也笑着解释道:
“月初顺天府和永平府两地的养济院懒汉就送了三万余人过去,大宁三卫的兵马也一同送过去了。”
“这让燕山大营的压力小了不少不说,四万余人在当地掘土筑城,半个月就在巴约部的原址上,又造出了一个足够容纳五万人的外城。”
“眼下那里被称为大宁中卫,南边则是后卫,东北部则是前卫。”
“目前被送往大宁三卫的养济院懒汉和各地县衙的罪犯,还有七八万人,这些人送出去,倒是给顺天府尹他们减了负担。”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这十几万人的吃食。”
“奴婢算了算,一人一月九十斤米,半斤油,四两盐,三斤肉十斤菜。”
“菜和油,倒是可以用原来大宁中卫开垦的田地来种,基本能满足,但算下来一年还需要七石米,三十六斤肉,三斤盐。”
说到最后、王承恩道:“不给吃肉不行,没力气开垦,所以差不多这些人,一年要吃几十万鸡鸭,七十多万石,两千二百石盐。”
王承恩所说的一切,这些物资最少投入三年,到第四年大宁三卫的田地才能养活这些人,而每年的投入折算银两便是七八十万两。
“在广宁北部的海棠山东西三十余里,南北百五十里,足够圈养数万鸡鸭,可以开辟三十处官场。”
“那里的家禽肉食,便供应大宁三卫屯垦用吧。”
朱由检开口、定下了大宁三卫对肉食自给自足的规定。
至于米麦,七十多万石,对于朱由检来说、在可接受范围内。
十一万人,三年耗米不过两百余万石,这粮食很容易就能拿出来,并且可以以他们为实验,看看辽河平原开垦一亩需要多少粮食和时间。
“皇店开设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王承恩回应道:
“眼下皇店向西已经到西安,向南到洛阳,东到登来了。”
“辽东一带,也在沉阳和辽阳,金州,宽甸三城开设。”
“不过辽东煮盐风气盛行,因此皇店不过能贩卖些蜂窝煤罢了。”
“有的收入就不错。”朱由检回道:
“盐场那边怎么样?”
“又开辟盐田三千余亩,眼下已经有五千七百余亩了”王承恩回应,之后犹豫又道:
“不过近来,总有一些人窥探盐场……”
“不必管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朱由检摆手示意,同时也带人进入了燕山大营内。
王承恩紧跟了上去,而朱由检脚步忽的一顿,随后转头道:“李如柏如何了?”
王承恩闻言一愣,随后又道:“被罢免归家后,一直在京城府邸之中闭门不出。”
“不过一些百姓和官员经常路过讥讽他,听闻眼下精神不振,恐怕……”
“让他写封信,骂一骂他那投降建虏的弟弟,再命人去找一下皇兄,赦免李如桢吧。”朱由检一开口,王承恩便是面露难色道:
“殿下、人言李家通虏,这时救李家,恐怕……”
“留着他们,日后解决辽东事宜的时候,少不了用他们。”朱由检回了一句,又道:
“救出李如桢后,调李如柏前往西北担任总兵,调李如桢为副总兵。”
“只需要和皇兄说,他二人对辽事有用,皇兄应该就会同意的。”
“奴婢领命……”王承恩闻言,便只能作揖应下。
朱由检见状,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就听到了热火朝天的叫喊声。
只见一营营的兵马从兵营之中跑出,在曹文诏的带领下,向着营外跑去。
这是在跑操,朱由检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和王承恩绕路前往了军械所。
当他们来到军械所的时候,军械所的空地上正摆放着一车车用木箱装起来的甲胃,足足有上千辆车。
正在和人一边聊,一边记录的军械所的刘璠见到朱由检来,便隔着老远作揖道:
“殿下、这是京城盔甲厂送来的火药和甲胃。”
朱由检大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拎起一套布面甲抖了抖,看了看内外,又检查了一下臂甲和兜鍪,最后满意的放下。
“这批甲的质量不错,让孙良好好做。”
“奴婢领命……”负责押运的太监回礼,而朱由检询问道:
“盔甲厂眼下还有没有库银?月出甲多少具?”
“正要与殿下说这事情。”押运太监小心翼翼道:
“盔甲厂库银已经用空,孙掌印想询问殿下,还需要多少甲胃,另外盔甲厂眼下有熟练工匠四千六百余人,每月出甲八千四百左右。”
“其中包括鸳鸯战袄、兜鍪、臂铠、护颈甲、笠形盔、齐腰锁子甲、棉甲,布面甲,腰带、战靴,长刀,金瓜锤。”
“另外镗钯、长枪等物件则是根据各卫军指挥使的物料文册打造。”
押运太监说完了,而朱由检也微微颔首随后对他开口道:
“这里有多少具甲胃和火药?”
“回殿下、七千六百三十二具,十四万斤火药。”刘璠作揖回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桉在交接时,他刚刚已经记下了。
“那再打造二万一千六十六具甲胃,另外……”朱由检看向王承恩道:
“银库还有多少银子?”
“回殿下、尚有库银109万4054两、军粮58万7457石。”王承恩回应,但也不忘提醒道:
“御马监北场已经秋收结束,收粮文册今早已经送到御马监,眼下正放在殿下书房桉头。”
“嗯……”朱由检回了一声,对刘璠道:
“军械所的骑铳和步铳,工匠,如何了?火炮厂呢?”
王承恩闭上了嘴,知道自家殿下不准备在这里说这些,而刘璠闻言则是开口道:
“眼下军械所有工匠一千四百六十二人,学徒四千八百三十二人,每月可出骑铳五千二百支左右,步铳三千四百支左右。”
“火炮厂眼下还有两个月就阴**模,随后便可以开始铸炮了,有铸炮工匠三百二十七人,学徒七百三十五人。”
“去岁一共阴干四千斤火炮三百位,三千斤火炮泥模各五百位,一千五百斤火炮泥模一千位,八百斤三千位,全力铸造,应该能在三个月内将所有泥模用完,就是出好炮的概率不知……”
说到这里、刘璠有些尴尬,而朱由检微微颔首,十分满意。
火炮厂那些泥模他去看过了,外观和造型跟他所绘画的拿破仑炮十分相似,不过由于是铁炮,八百斤的重量所射出的石弹是六斤不到,相当于西方的六磅炮。
加上炮车和炮架,火炮总重一千斤左右,射程二里。
一千五百斤炮,总重是两千二百斤,十二磅炮,射程三里。
三千斤火炮、四千斤火炮是留给水军三卫的二十四磅炮,三十磅炮。
这两种火炮和陆战没有关系,因为就东亚战场的路况来看,与其将它拉到战场,倒不如多弄点十二磅炮和六磅炮。
在换算之后,朱由检便开口道:“记得在火炮上写下炮的弹子斤数。”
“以后不以火炮斤数称呼火炮,而是以石弹的重量称斤来称呼。”
“是!”刘璠作揖回应,而朱由检又道:
“骑铳的工匠和学徒可以分去步铳那边,骑铳只要保持每月出产四千支就足够,步铳最好达到六千支。”
刘璠再次行礼,而朱由检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四处走走看看,随后便带王承恩返回了御马监衙门。
他坐在了自己书房的位置上,拿起了北场各地统计的文册,而王承恩也解释道:
“北场所有田亩收获3540万余石,百姓交了田赋后,御马监收得1062万石田赋,应该交由户部田赋198万3708石,外加二十九斤七两四钱三分。”
说到这里、王承恩又道:“户部的官员,已经早早到了各地的军营候着了。”
“交吧……”朱由检听到户部官员的作态,心中轻嗤。
不敢去收豪强劣绅的田赋,倒是敢来收自己的,倒是有趣。
不过轻嗤之后,朱由检又道:“只是这田赋可以交,甚至可以交二百万石,但御马监的田赋需要单独成立一个库。”
说罢、朱由检道:
“转告户部的官员,让他们不要着急,这些粮食之后会折色为银子交给户部,至于什么时候交,就看户部的新银库什么时候弄好了。”
“不过丑话说前头,银库由御马监和锦衣卫共同监察,户部要调银子,需要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和十六卫军押运护送。”
“这条件,怕是他们难以接受。”王承恩眉头紧皱,知道这条件太苛刻了。
不过朱由检却对他道:“要银子还想做大爷?户部的官员是脑子出现了问题吧?”
“告诉他们若是不新设银库,我这田赋就交给内帑了。”
朱由检心中冷笑,他要是傻乎乎的直接把粮食或者银子给户部,以明朝官员的性格,这些银子能有多少发到地方和九边还是问题。
要交田赋?可以!要用银子?也可以!
户部打报告,御马监批条子,十六卫军派人护送。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将文册放下,对王承恩道:
“南场的粮食应该是刚刚开始收获对吧?”
“回殿下,是这样的。”王承恩回应,而朱由检见状也开口道:
“既然如此、调南场船只,叫卢剑星去天津等着。”
“这1062万石田赋,留下二百万石,其余的都交给卢剑星,分批贩卖辽东。”
朱由检大手一挥,便是八百多万石粮食的去向问题。
这些粮食到了辽东,以辽东的人口规模,足够把辽东粮价从一两一石,打到七八百文一石了。
再加上南场、还有卢剑星贩卖后,从四川和湖广采买的粮食,辽东的粮食价格就在这一两年就能恢复到万历十年的水平。
这时候、等秦良玉的一万援辽兵,还有戚元弼的一万浙兵回援,努尔哈赤敢打就得头破血流。
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辽东粮价平抑,可能会有惠利努尔哈赤的可能。
辽东汉商、朝鲜商人,这群家伙都不在乎道德和法律,只要努尔哈赤给的银子足够多,他们就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
“让李若涟的北镇抚司好好看着辽东,想来会有不少人为了赚银子,铤而走险的贩粮建虏。”
“是……”王承恩先是一行礼,随后又道:
“殿下、卢剑星那厮手中已经囤有不少银子,是不是趁着这个时候,让他将银子都花了,以此来试探他?”
王承恩此话说出,朱由检便微微皱眉。
他心中对于卢剑星已经赚到上百万两,却只交出一半的做法也确实有些不满。
正好这次宣他北上,反正都要从四川和湖广买粮,因此倒不如试一试他。
“让他把手中的银子全部用于买粮,随后辽东贩卖。”
卢剑星手中大概还有七八十万两,按照四川和湖广的粮价,这笔银子足够买两百多万石粮食了。
到时候与南北场粮食一同贩卖,不难想象,这一千六七百万石粮食,将会在辽东砸出多大的水花。
到时候所贩上千万两银子,御马监的财政问题也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也就在朱由检这么想着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走到了门口。
一名身穿绯服的锦衣卫千户在门口作揖道:
“殿下、有一件事您需要看一下……”
说罢、他将手中的手书递出,而朱由检也皱眉接过了手书。
手书的字数不多,但却让朱由检心中一悚。
【奢崇明欲联宋安两氏】
不过一句话,却让朱由检攥紧了手中的信,深深呼吸后,将手书放在了桌上。
他闭上了眼睛,脑中过了一遍奢安之乱。
奢安之乱,本来是奢崇明借着援辽前往重庆,随后杀死徐可求众人后称国大梁的闹剧。
但由于奢崇明的妹妹是当时水西安氏土司的母亲,安邦彦便趁机怂恿母子二人造反,随后联合水东宋氏,以及各地土司联合起兵造反。
安邦彦借口围剿奢崇明,率彝兵两万行至毕节而发动叛乱,自称“罗甸大王”。
他一叛乱、瞬间整个贵州的大部分土司都开始跟着叛乱,安邦彦也带兵包围贵阳,声称要攻破辰州,打入常德,拿下荆州,直抵中原。
他的叛乱,让明廷震动,当即令贵州附近各镇派精兵应援,并调湖广、云南、广西三省四万官军入黔。
这一战调动了云南、四川、湖广、广西、广东数省兵力,从天启元年到崇祯十年,一共打了十七年才结束。
它让历史上的明朝陷入了西南土司叛乱,西北饥民起义,东北女真猖獗,东南荷兰入侵的局面。
叛乱的首脑水西安氏家族从蜀汉建兴元年开始盘踞贵州,共1398年。
其势力在水西根基深,兵力最强,地域最大。
以往西南平叛,明朝无不依靠水西,如早于奢安之乱二十年的播州杨应龙之乱来说,没有安氏,贵阳早已陷落。
因此、当朱由检得知奢崇明私通安氏和宋氏的时候,他就知道局面更坏了。
三部土司之下,是上百小土司,而他们的兵马几近十万,尽管精锐是三氏土司麾下的五六万彝兵,但实力不可小觑。
眼下他的布置是孙传庭、杨文岳、吴阿衡、洪承畴、秦良玉。
他们的兵马加起来,足足接近四万人,但其中的一万川兵已经被自己调走,目前由马祥麟统兵,抵达了荆州。
“必须把兵马调回去,然后快刀斩乱麻!”
想到这里、朱由检当即睁开了眼睛,对王承恩便道:
“八百里加急,让马祥麟立即调兵返回石柱,再将奢崇明的此举告诉皇兄!”
“另外、再命……”
朱由检顿了顿,他本来想让戚元弼也支援西南,但是相比奢崇明,努尔哈赤更让人忌惮。
另外,正值赋税北运的时间,为了提防江南又拖欠赋税,江南也更需要兵马震慑,所以戚元弼暂时不能动。
“罢了,先让马祥麟领兵返回石柱,这件事情我亲自和皇兄说,备马!”
说罢、朱由检就要走出门,而王承恩见状,连忙让锦衣卫备马。
朱由检心中清楚,一旦奢安之乱以这种情况爆发,那么局面不会比历史上好上多少。
孙传庭他们是骁勇善战,但终究还是第一次统兵,况且贵州与北方不同,稍有不慎、会不会也导致云南土司叛乱?便是他也没有信心赌……
想到刚平了辽东,又要面对西南即将爆发的叛乱,朱由检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