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砰砰砰——”
十一月,伴随着号角声和骑铳的声音作响,辽东开原长城外,以北四百里的地方,迅如疾风的明军铁骑手持骑铳,正在对努尔山下金军屯堡的金军哨骑进行射杀。
屯堡城头,一名正红旗牛录攥紧了拳头,却不敢让人打开屯堡城门。
自复辽之战彻底结束后,明军骑兵向北放哨突击的事情便比比皆是。
猛克鲁看着自己的部下在城外被明军射杀,心如刀绞,可却没有办法。
“额真、带人出去冲一波吧,他们只有一个总旗五十多人!”
旁边的将领忍不住的想猛克鲁开口,而猛克鲁却摇头道:
“你确定他们只有一个总旗的人数吗?万一打开城门,敌我人数相当,想撤回来就很难了。”
猛克鲁一开口,众人便都闭嘴了,因为他们都从参加了复辽一战的两红旗其他人口中听到了明军骑兵的厉害,因此即便再怎么忍受不了,他们还是得认清现实。
“从明军长城外的哨堡到这里,也就三百里左右的路程,看来明军的骑兵往返能力,果然和大汗预料的一样,往返不能超过六百里……”
猛克鲁分析着这几个月来明军骑兵深入北疆的距离,似乎努尔汗山堡就是他们深入的最大距离了,因为他并没有听过明军骑兵有再往北方出现的消息。
“不带辅兵,来往六百里……”
猛克鲁心中一沉,而此时城外明军的收割也彻底结束,十二名金军哨骑被割了首级,尸体堆在地上,马匹被明军牵走。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长城外靠近后金势力的任意屯堡上,对此、金军却只能被动的防守。
三万马步兵的战死,极大打击了金军的机动性。
就机动性这一块,明军远超他们,他们唯一的优势,只剩下了距离明军足够远。
“今日的斩首不错,七十一级,如果长期这么下去,估计真的能和殿下所说一样,把建虏拖入小规模游击战中,致使他们再也不能熟练的运作大规模运动战。”
当金军各石堡的牛录还在因为明军骑兵的袭扰而不胜其烦的时候,沈阳总经略府内办事的袁应泰却高兴的汇报着战果。
在他对面,熊廷弼这厮正在观看一册册的战报,同时说道:
“关内开始进行辽饷的取消了,听闻田赋的取消,让天下百姓都欢欣鼓舞了起来,如此盛况,便是我也不过只在幼年看过。”
“殿下又去大宁打猎去了吗?”袁应泰一边整理,一边询问,而熊廷弼稍微颔首道:
“还有一个月,殿下便年满十四了,这样的年纪,居然能开五力弓,喜欢狩猎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二人在讨论朱由检闲暇时在辽东的玩乐之举,但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正事上。
“殿下没有入关返回京城,倒是躲过去了一些灾事。”
袁应泰紧皱着眉,拿着手里的一份文册道:
“这是京城的邸报,停下四年的京察又要开始了,不过这次是由吏部尚书崔呈秀、副都御使李夔龙、曹钦程组织的。”
“这群家伙不都是投靠了司礼监魏忠贤的阉党?”熊廷弼闻言皱眉走了过来,拿起邸报便看了下去。
袁应泰见状解释道:“听闻万岁以受了风寒为由,罢朝了一个月,也不知道这次的京察是万岁授意,还是魏忠贤欺上瞒下。”
“应该不至于,大概是万岁的意思。”熊廷弼合上了邸报,继续解释:
“毕竟殿下还在沈阳,如果魏忠贤欺上瞒下,以殿下的实力,收拾一个家奴绰绰有余。”
“话虽这么说,但看这架势,也不知道此次京察的力度会是如何……”袁应泰还是有些担忧。
“想这么多作甚,你我估计早就被那群人视为叛逆了,倒是他们要是都被罢黜,你我反而轻松些。”熊廷弼倒是很看得开,不过也不奇怪。
从出身来说,熊廷弼本身就是一个家境贫寒,从小帮乡里地主放牛的放牛娃,好在他运气不错,赶上了张居正执政的那些年,因此才有了官学可以读书。
这也是他和大部分楚党不对付的原因,毕竟出身不同。
在他看来、当初姚宗文那群人弹劾自己的时候,官应震等人连个话都没有说,实际上是官应震背叛了他,而不是他背叛了楚党。
这种保护不了自己人的党派,趁早解散算了。
熊廷弼并没有认为是自己的性格有问题,毕竟就楚党内部的那群臭鱼烂虾来说,要是自己做了党派魁首,必然狠狠把浙宣昆三党踩在脚下。
自大、轻慢,这就是熊廷弼的性格。
“唏律律……”
正当二人聊着的时候,经略府内响起了战马唏律律的声音,不用多想也知道,敢在经略府内纵马的人,也就朱由检一个了。
二人刚刚起身准备迎接,便见到朱由检带人从会厅外走了进来。
走进会厅,他拿起茶壶和茶杯就倒满了茶水,一饮而尽。
“殿下……”熊廷弼和袁应泰作揖,而朱由检则是用护臂擦了擦嘴道:
“怎么,看伱们这样子,发什么什么事情?”
“京城那边要开始京察了,不过这次……”袁应泰准备全盘托出,而朱由检却抬手道:
“京城的事情不用管,你们管好辽东和镜城就行了,尤世功抵达镜城了吗?”
“到了、六日前抵达,所部三营步卒,两营骑兵,四百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分别入驻镜城。”
熊廷弼回禀,同时还对朱由检道:
“长城以外的一些石堡也已经恢复,御敌于长城以北百里之外。”
“嗯、这么一来、辽东就可以安稳生产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朱由检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而身后的两名锦衣卫也帮他拍打了身上的雪花。
等一切做完后,朱由检才坐到了主位,示意熊廷弼二人坐下后开口道:
“我前些日子让陆文昭、满桂去了一趟土蛮和喀喇沁,日后辽东必须有十二营一人三马的铁骑,战马的事情御马监会去办的,你们继续把建虏拖入小规模的游击战即可。”
“北镇抚司那边得到了不少消息,老奴不惜代价的开垦田亩,并且对北山女真用起了兵。”
“我算着时间,大概春季开始,黄台吉就会领兵联合科尔沁部,对虎兔墩或者外喀尔喀用兵了。”
朱由检交代了自己的分析,以及一些为了辽东铁骑变得更加精锐的准备,这些准备都让熊廷弼和袁应泰大为振奋。
十二营、一人三马,可以说算上本来的四万多军马,朱由检是准备陆陆续续拨七万匹军马给辽东。
如果这十二营的战力形成,那么日后仅凭辽东一地,便足以扫北。
不过骑兵的培养也没有那么简单,加上御马监还要供应上直兵马,估计等十二营形成战斗力,也得等到两三年后了。
“辽东将士的赏银,估计过些日子就能押运抵达,算算时间,我差不多也该回关内了。”
朱由检忽的说出了要回关内的事情,这让熊廷弼和袁应泰二人连忙开口道:
“殿下、眼下关内纷争,京察还未结束,此时返回关内可不是好时候,再说万岁也曾说过,让您暂时不用回去。”
“这我固然知道……”朱由检轻笑道:
“但关内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做,辽东有十二万兵马和二位,我已经彻底放心了,但关内还不行。”
“京营、卫所的裁撤,还有太仆寺的革新,这些事情都需要我一一去做。”
朱由检解释着他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回去,他自然知道眼下不是回去的好时候,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主要还是因为相比于建虏,天灾人祸更让他关注。
小冰河大旱才是他的第一对手,他不可能在辽东躲到明年夏季,等待京察结束才回去。
况且、从沈阳到京城一千二百余里,距离太长,万一出现什么事情,他也反应不过来。
相比较下、返回燕山大营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再说了、北方兵马眼下都即将是他的人,他怕个甚?
就那些文官键盘侠一样的嘴巴,顶多让他觉得有些吵闹罢了。
他倒是很想近距离的看看,当只懂得玩嘴的大部分文臣,遇到只懂得用刑的魏忠贤时,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行了、我明日启程,辽东就全赖二位了。”
朱由检说的很轻松,包括熊廷弼等人也觉得是这样,这主要还是因为建虏已经被打残了。
按照明军这样的骚扰下,估计每年建虏都要折损成百上千的战兵。
在这样的僵持战下,建虏不是被拖死,就是等着朱由检带兵扫北,一举将他们覆灭。
现在明军距离覆灭建虏,只差了钱粮和人口。
辽东无法自给自足,那明军就必须要养活百万灾民的同时进行北伐。
这北伐还由南向北最少一千二百里,这样的距离,就是御马监不发军饷,直接将家底梭哈,也顶多能打个半年。
五万远征大军的规模,一千二百里路程,最少需要一百五十万民夫运输辎重,十万辅兵保护辎重线才行。
这一个月最少要吃三百万石粮,这还只是人,还有运送火药和军械的牲畜呢?
古今往来远征超过一千里的战役屈指可数,如明代知名一点的,便是捕鱼儿海之战。
这一战十五万明军对七万北元精锐,也是朱元璋准备了三年的结果,而洪武朝的财政情况可比眼下的大明要好太多了。
如果朱由检不用发军饷,那他倒是可以率七万铁骑出塞,配合上千门五斤炮,一举将建虏荡平。
可问题是,他眼下背后还有一群拖后腿的家伙。
蓝玉打捕鱼儿海一战,朱元璋可是把他的大后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但朱由检和朱由校两人,说句实在话就是,朱由校也顶多和文官打平手,因为他还缺少了朱元璋手中的国子监。
如果不是朱由检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辽东囤了足够多的粮食,而朱由校又截住了文官想要运走的盔甲厂火药,那说不定原本复辽大捷就变成复辽惨胜了。
在没有自己人前,朱由检是不会放心北征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复辽一战结束后,立马收留顾秉谦的缘故。
魏忠贤手上的阉党始终是个背黑锅的,只要目的达成就可以全部撸下去了,但顾秉谦不能。
或者说、顾秉谦就是在阉党和齐楚浙宣昆、东林诸党党争结束后,站出来收尾的人。
只是这些收尾的人不能多,因为一旦多了,就会影响到未来的燕山学子,以及朱由检的革新变法。
并且人太多了,也会像阉党一样,吸引诸党的注意。
就眼下这种,上百京官,数百外京官的数量就足够了。
朱由检要的是他们的资历、听话、和年纪,至于办事情的人,依旧是燕山学子。
只要第一批入仕的燕山学子把年纪熬出头,那么顾秉谦这群人也就可以被换下去了。
木材嘛、腐朽了就换一批新的就是……
带着这种想法,朱由检转身离开了经略府,而熊廷弼和袁应泰作揖的同时,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只是他们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低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处理辽东的军政事务。
倒是在朱由检离开足够远后,他才开口对旁边的锦衣卫千户询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一些事情。
“琉球府眼下迁移多少百姓了?”
“回殿下、听闻好像有三十多万户,近两百万人了。”
旁边的锦衣卫千户马上回禀,而朱由检闻言却皱眉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为琉球府有这么多人迁移的事情开心,但他更在意这背后的原因。
对于这个问题,锦衣卫千户恭敬的回禀道:
“今岁福建、广东有些地方遭遇旱情,导致了粮价上涨至八百文一石。”
“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一听迁移琉球发放粮食和耕牛,便直接举家前往港口搬迁了。”
“又是粮食么……”朱由检心头一沉。
尽管他知道,自宋末元初,到清代雍正初年,整个阶段都是漫长的小冰期,而小冰河大旱也会在天启七年正式爆发,但他没有想到、这小冰河大旱还没有爆发,就已经表露出这么多天灾了。
就眼下这几年的天灾,便让自己处理的焦头烂额。
虽然这固然是因为外有强敌,内有贪官的缘故,但天灾却是实打实的。
朱由检这段日子算了一笔账,那就是如果大明恢复到洪武年间的赋税,能不能安然渡过小冰河大旱……
答案是不能!
十七年大旱,这其中每年牵扯最少的都有上千万百姓,而多的时候接近上亿。
上亿人口,一年需要吃多少粮食?
哪怕用红薯、土豆搭配米麦,一年也最少需要消耗三亿石,才能保证他们活着,而这只是活着,并且是一天一斤红薯左右的那种活法。
长期吃下去,这样会吃出大问题。
也就是说、面对小冰河大旱,朱由检必须保持的官仓粮食是三亿石。
这是一种怎样的难度?至少封建社会,乃至二十世纪以前,都没有哪一个王朝敢放言说官仓储粮三亿石的狠话。
从古至今的手段,大多还是调粮来赈济灾民,可朱由检尴尬的地方就在于,他从哪里调?
如果说前面几年还可以做,后面几年也可以这么做,那中间旱情最厉害的两年呢?
全国70%~80%的人口和耕地都遭受波及,指望调那两三成耕地人口的粮食来赈济他们?
赈灾这块,崇祯朝廷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努力的结果就是,小冰河大旱巅峰的那两年,大明粮食价格几乎达到了平均一石一两银子的价格。
这样的粮食价格,谁又能吃得起?
这样的天灾、朱由检只能通过沿海省份打捞渔业,内地调粮,外地迁移的手段来渡过。
开发东北、拿下中南半岛,开发琉球府……
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面对十七年大旱的天灾,他怎么可能会把钱粮砸在这上面。
就好像眼下的大明文武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朱由检为什么要每年砸数百上千万石的粮食去开发辽东、琉球。
或许即便是小冰河大旱来了,他们也顶多说一句“灾荒之年、破费破费”的话,随后便夹起筷子继续吃自己的美食佳肴。
至于那些受了灾的百姓,只要不反,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得加大对外的迁移,对南边的征战了……”
朱由检忍不住在心中作想,随后对锦衣卫千户道:
“洪承畴等人抵达西南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锦衣卫千户应下,而朱由检也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几天后、他带着大队锦衣卫缇骑走陆路,向着燕山大营返回,而这样的消息,也被一直关注他行踪的文武官员所注视着。
“此子此次返京,必然要裁撤我五军都督府,将京营裁撤!”
“先前裁撤卫所,我也已经忍下来了,但现在殿下还要对京营下手,难道不觉得太过分吗?”
“我等祖辈也是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怎地现在用不上便要弃了?”
京城、英国公府内,大大小小数十勋贵吵吵闹闹,纷纷攘攘,这样的局面让坐在位置上的英国公张维贤有些皱眉。
“行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吵吵闹闹,有何体统?!”
旁边的徐希皋见到了张维贤的皱眉,当即也开口训斥了起来,不过他这训斥,倒是像做给张维贤看的。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随后才出来安稳人心道:
“京营的事情,我今早已经进宫询问过万岁,万岁的意思是,即便殿下要裁撤,也会给我等找好出路,不必担心。”
“那就是真的要裁撤了?”成国公朱纯臣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一句话让会厅之中变得安静了下来。
“听万岁的意思是要裁撤,不过具体安排,应该会先和我等商议。”张维贤还在尽力维持着局面。
“可之前齐王裁撤山西卫所的事情,也没有和我等商议啊……”
“还有山东、河南也一样……”
一些勋贵本想回叱,但想了想,还是收了一些声音,没有那么强硬了。
没办法、现在的朱由检比起他们更像武勋,而且有了藩王革新的事情,谁都不敢再小看这个马上年满十四的齐王殿下。
毕竟这是一个连对自家亲戚都能下手革新的人,他们这些勋贵与诸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诸藩还能活着,他们呢?要是搞些事情,恐怕第二天就能看到锦衣卫站在床头了。
“这次和先前不同,天下卫所的裁撤、以及京营的问题,殿下没有遮遮掩掩。”张维贤为朱由检解释道:
“若是尔等不信任老夫,老夫可以手书一封,去问问殿下的想法。”
“不用了!”
这时、会厅不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而同时一行锦衣卫也绕过了影壁,出现在了众多勋贵的面前。
在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摆,手心冒汗。
李若涟在锦衣卫的拱卫下出现,随后带着锦衣卫停在了会厅门外的院子内,拱手作揖道:
“传齐王令、请顺天府大小勋贵三天后前往燕山大营!”
“……”一席话出,众人无声。
燕山大营、那是什么地方?整个大明官场估计都没有人不知道。
那地方是朱由检发家的地方,也是朱由检最安全的地方。
在众多勋贵讨论朱由检的时候,朱由检忽的要请众人前往,这让所有勋贵莫名心虚了起来。
便是英国公张维贤,也不由拱手作揖,回礼道:
“敢问李指挥同知,殿下请我等去是为了什么?”
“老国公……”李若涟见张维贤作揖,当即回礼,随后才道:
“此次请诸多勋贵前往,主要还是为了五军都督府和卫所,以及京营的事情。”
“殿下说了、若是勋贵安分守己,那该有的待遇都会有的,殿下不愿意苛责任何一个对大明有功之人。”
李若涟的话一说出来,众多勋贵纷纷心中一紧,有的人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而担心害怕,而有的人则是在怀疑谁做了对不住大明的事情。
在这众人中,有一人眼神躲闪,而李若涟自然是看见了他,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殿下还需要这个人继续扩大影响。
“既然事情传禀了,那鄙人也就告辞了。”
李若涟对张维贤拱手作揖,随后带着锦衣卫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府内变得寂静了起来,而张维贤也扫了一眼众人,随后道:
“事情就看三天后了……”
“……”众人默然,只希望这一行不会是什么鸿门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