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找到了!”
风雪中、戈壁上,伴随着一名千户高声大喊,朱由检也用粗布擦干净长刀上的血迹,将长刀归鞘后,朝着声音传来处走去。
此时的戈壁上躺满了尸体,有明军的,有马匹的,但更多的还是三大部的。
数千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而明军的尸体则是被人从战场上抬下,由随军的医官开始整理遗容。
跨过一具具尸体,朱由检来到了那人叫喊的地方,并低头看到了一个脸色毫无血色,躺在地上的七旬着甲老人。
“殿下这就是火落赤,身上没有什么刀伤,估计是被我军冲锋的时候打落战马,被马给踩死了。”
骁骑卫的千户兴高采烈的说着,而朱由检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才说道:“其他领主呢?”
“都死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不是殿下您说的全歼吗……”千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朱由检闻言欲言又止,他确实说了全歼,问题他也说了生擒三大台吉啊……
现在好了,三大台吉变成了三具尸体,他只能带着这三人的首级回去表功了。
“罢了、反正抓了素囊。”说罢,朱由检直接坐在了战场上,感受着双手的酸胀。
这是长时间持短兵而造成的后遗症,虽然他没有傻乎乎的冲第一排,但毕竟自己身为主帅,也不好得躲在大军背后,因此还是处于冲锋队伍的前军之中。
这么一来、难免要与敌人交手。
前军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冲过就过了,中军和后军反而可能被拖住。
“殿下、战损统计好了,我们战死了四百零七个弟兄,套虏四千六百二十七人被尽数全歼。”
当朱由检休息的时候,骁骑卫的指挥使也带着打扫战场后的军情前来,而朱由检也接过看了一眼。
总的来说、明军打出了一比十一的战损和战果,不管是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一战都值得夸耀。
“战死的兄弟,除了正常的抚恤流程外,子嗣依旧送往燕山学府,另外家中免赋税五年。”
“谢殿下!”
朱由检交代了对于战死将士们的抚恤安排,而这样的话被四周的明军将士听到后,所有人都不由咽了咽口水。
作为刀头舔血的人,他们并不怕死,怕的只是自己死后家人的待遇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对待。
哪怕现在复套之战已经基本结束,但这一战结束了,始终还是有下一战。
从告示上知道的抚恤,和从朱由检口中听到的抚恤,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此、在得到了答桉后,所有人都安心了不少,而朱由检也询问道:
“水和食物收集的怎么样?”
“回殿下。”指挥使回禀道:
“阴山伯已经带人去西北的绿洲,跟那里的部落交换食物、澹水了。”
“食物和澹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嗯……准备在这里扎营吧,把割了首级的尸体都收集填埋,别弄出瘟疫。”得到答桉,朱由检也就不紧张了,随即命令大军善后并扎营。
“是!”骁骑卫指挥使曹勐应下,随后开始命令全军收割收集,善后尸体,并且在战场南侧选择了扎营。
不过说是扎营,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扎的。
因为他们的皮毡和其他东西都被丢了,因此所谓的扎营就是把戈壁滩上死去的胡杨噼成柴,然后开始点燃,为将士们提供一个温暖的睡觉环境罢了。
至于帐篷什么的就别想了……
总之,当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下午,前往西北的赛罕带着满载而归的队伍返回了营地,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消息。
“殿下、我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走到了坐在戈壁滩上朱由检的旁边,作揖行礼后便对着其他人道:
“别耽搁了,赶紧把收拾好的羊肉处理处理。”
“是!”听到自己台吉的话,兀鲁特的蒙古人开始带人将马背上包裹的东西取了下来。
朱由检看了一眼,包裹打开后是一只只已经被处理好的羊,放在篝火上烤一烤就可以吃。
赛罕带回来了大概二三百只羊,还有数量密密麻麻的水囊。
“那个绿洲能提供这么多东西?”朱由检看着这些物资,不禁疑问了起来。
“这件事正要和殿下说。”赛罕坐在了朱由检不远处,随后才说道:
“那个绿洲以前是卫拉特联盟,也就是瓦剌掌控的,但是这次我去了之后,却发现那里换成了漠北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的部众管理。”
“我打探了一下消息,好像是漠西瓦剌的国师汗将这个地方划给了他们。”
“国师汗?”朱由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恐怕这个所谓的国师汗,就是在后世被称为固始汗的孛儿只斤·图鲁拜琥了。
这个人朱由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被青海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共同举为国师,而他的哥哥则是瓦剌的现任盟主。
之后这家伙的哥哥会被刺杀而死,而瓦剌联盟中的准噶尔部崛起,固始汗知道无法节制对方,因此借兵进入了青海。
再往后,这家伙就趁着大明对青藏无力管辖的机会,利用青藏的教派斗争成功入主喇萨,建立了青藏上的和硕特汗国。
只可惜这国家只传承了四代就在准噶尔和清朝的斗争中灭亡。
回想起关于固始汗的一切,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政治手段还是有一些的,但是东西不多。
如果换做现在的朱由检在他的那个位置,恐怕不等准噶尔起来,他就把准噶尔给按死了。
哪怕不能按死,也会在进入青藏之后休养生息,将青藏内部矛盾解决,而不是一味的推崇教派。
最后在李自成攻入京城之后,朱由检绝对会谋求打下河西之地。
只要有了河西,一个翻版的吐蕃王朝就会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赛罕开口道:“依你之见,漠北的喀尔喀和瓦剌,青海等地的蒙古人,会不会入侵我大明的疆域?”
“这个不好说。”赛罕犹豫着说道:
“漠北三大部一直垂涎青藏之地,如果我们放他们前往青藏,他们有了根基之后,必然会南北夹击我大明的河西之地。”
“至于瓦剌应该暂时不会入侵我大明,据我打探来的消息,瓦剌和漠北三大部虽然没有交战,但他们和三大部下面的小部落交战不断。”
“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在前年,还和其他三大部一起攻打了札萨克图汗部下属的和托辉特部。”
“直到现在双方都还在唐麓岭(唐努古山)的唐努乌梁海一带交战。”
“就短时间来说,他们应该没有余力来入侵我大明的西陲之地。”
“至于青海之中活动的其他人看,恐怕在见识到了殿下扫北的壮举后,一时间也不敢入寇了。”
赛罕用很简单的话语把除了东察合台汗国以外的所有势力都梳理了一遍,朱由检听后也舒展了眉头。
总的来说、在扫平河套后,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势力来入侵陕西和河西了。
这么一来、河西和陕西也就可以抓住剩下的这几年,好好发展农业和畜牧业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和赛罕又聊了聊其他事情,最后裹上赛罕让人带来的羊皮入睡。
这几天的经历,或许是朱由检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肉身最为疲惫的一段时间。
他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直到第二天黑白交替的时候,寒冷的风将他吹醒,他才缓缓的醒了过来。
也在见到他苏醒的同时,提前睡醒的骁骑卫指挥使曹勐也上前作揖道:
“殿下、我们的塘骑已经和后方塘骑碰面了,孙经略和曹总兵带着四千骑兵正在往此地赶来,距离我军不足一百里。”
“那就是还要一天了……”听到这个距离,朱由检揉了揉眼睛,没舍得用水来洗脸,而是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后才问道:
“他们带辎重车和民夫来了吗?”
“带了,不过辎重车和民夫距离有些远,他们距离我们有三百里的距离。”曹勐一开口,朱由检就明白了一切。
合着是曹文诏没有听他的老老实实来援,而是自己和孙传庭先带着少量补给来追赶自己了。
估计曹文诏是怕他出什么事情,想到这里,朱由检搓揉了一下有些冰冷的脸。
“这气温比昨日舒服了不少,看来天气很快就要回暖了,陕西和河套还在下雪吗?”
朱由检乐观的看向曹勐,而对方却点头道:“还在下暴雪,钦天监的官员说,恐怕今年陕西的暴雪要比往年持续的更久。”
“……”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检表情凝固,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并冷静的询问:
“杀虎口的军粮都送到前套和后套了吗?”
“因为暴雪的缘故没有全部送达,眼下后套已经送抵十七万石粮,前套六十九万余石粮,杀虎口还有二百余万石没有送往。”
曹勐的话让朱由检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他也开始了自己的安排。
“传令陕西布政使徐光启,等暴雪停下,先迁移榆林、延安的百姓前往前套和后套。”
“在前套设立定襄府,将板升城改为定襄县,在丰州滩设立丰州县,原九原一带设置九原县,此三县为定襄府。”
“此外、后套并入宁夏,将宁夏设为宁夏府,再在后套设立五原县,灵武河谷设为灵州县。”
“再将宁夏后卫、榆林卫归成朔方府,府治榆林,在红盐池设立朔方县。”
“最后、再传令梅之焕、李如柏,王承恩、李如梅四人,打下居延海,西套海子后,在当地留兵一千,建居延县、西海县。”
“再上奏朝廷表功,请皇兄将河西、陕西分治。”
“宁夏府、朔方府、定襄府三地划归陕西管辖,而西海、居延归入河西管辖。”
“河西治所为凉州,设凉州府、西宁府、甘州府、肃州府,河西行省下辖四府十二县。”
朱由检简单的一个指令,让隶属陕西管理了两百多年的河西终于托管,独自建立行省。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一句话就让日后的河西可以自己管理自己了。
相反、他设立的河西行省的目的可不是让河西行省变成一个胡汉蛮夷杂交的地方。
迁移大量汉人前往宁夏、河西、前套、后套才是朱由检要做的事情。
必须让河西彻底汉化,不然怎么谋求收复西域?
想到西域的重要性,朱由检抬头对骁骑卫指挥使曹勐说道:
“向居延海派人,确定居延海有没有被拿下。”
“如果居延海拿下,我们就前往居延海和梅之焕、李如柏汇合,然后南下嘉峪关。”
“嘉峪关?”听到朱由检的话,曹勐不解询问道:
“殿下、您之前的计划上并没有去河西的打算啊。”
“如果要前往河西的话,我们回京的时间最少要再耽搁一个月。”
“嗯……之前没有,现在有了。”朱由检说着话,而赛罕也将烤羊架到了篝火上。
望着被炙烤的烤全羊,朱由检眼中只有飘零在篝火堆中的火焰。
他好似在和曹勐说,又好像在和自己说。
“我准备前往嘉峪关,然后从嘉峪关出发,前往西宁卫,看看这河西地界的民风和风俗。”
他的话,让赛罕和曹勐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赛罕才道:
“我父亲曾与俺达汗前往青海时路过河西,他的话就是,河西之地有大量西域之人,还有内迁的关西七卫,以及大量卫所人口和百姓。”
赛罕的话,和朱由检所了解的河西差不多。
河西之地,也就是后世称呼的甘肃,实际上在明初只有十几万人。
这十几万人还是东迁的各种民族,汉人的占比几乎没有。
之所以这样,就要从安史之乱开始追朔了,朱由检不想和赛罕他们多解释。
总之如果按照明初河西十几万人口的规模,加上之后朱元章迁移了八卫两所,五万户百姓前往的行为。
可以说、洪武末年的河西之地,人口顶多只有四十多万。
眼下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发展,加上陕西百姓不断地西逃,实际上当地的百姓有多少,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准数。
原本满桂是需要对河西进行人口清查和军屯田清查的,但复套之战耽误了这一切。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直接利用复套军队,对河西之地重新进行一次人口查询。
正好整个河西都是军屯田,只要搞清楚军户的数量,河西人口也就跟着一起搞清楚了。
前套、后套,朱由检已经去过了,他确定当地可以进行屯垦,可以养活二三百万人。
现在他要确定的就是河西能养活多少人,能迁移多少人。
带着这种想法,朱由检心不在焉的吃了烤全羊,随后在营地四周逛了逛,发现没有什么游玩的东西后,则是找来了一把五力弓,对着一个胡杨树桩开始射箭。
之后他主持了战死将士们火化的事情,让人们用空的水囊将骨灰装进去后,写上每个人的名字和籍贯,交给他们的同乡保管好。
等返回京城,骨灰会和遗物,以及抚恤银和抚恤田的田契,以及免除五年赋税的证明,一同送往遗属家中。
也在做完这些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所有人再次渡过了一夜的饥寒。
直到第二天辰时,朱由检才看到了带着一支支护马队从地平线冒头的曹文诏、孙传庭所部。
“殿下!”
曹文诏着急的策马上前,而朱由检则是稳坐钓鱼台,没有挪动一步脚步,只是坐在篝火堆面前,笑着看向奔来的曹文诏。
“末将拱卫不利,让殿下亲自领兵追敌,请殿下责罚!”
曹文诏下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作揖请罪,而朱由检却爽朗一笑:
“是我让你清理狼山的套虏,如果真要论罪,恐怕要论到我身上来。”
“行了、看你们疲惫了一夜,先休息吧,午后我们就出发前往居延海。”
朱由检帮曹文诏拍了拍身上的风沙,而曹文诏也只能作揖回礼。
倒是过了一炷香时间,安排好了兵马的孙传庭也带着辎重车赶来,随后请罪道:
“补给不及时,让殿下在此地遭受寒风,请殿下治罪。”
“你们啊……”看着孙传庭和曹文诏,朱由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一个个让我论罪,怕是真论完,我便是孤家寡人了。”
“与其论罪,倒不如想想怎么前往居延海,随后南下嘉峪关,巡查河西之事。”
朱由检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这让孙传庭嗅到了一丝不对,于是看了一眼四下,发现赛罕他们并不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后,孙传庭才作揖小心翼翼道:
“殿下是准备清查河西之地的人口?”
“自然、不仅仅要查人口,还要查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迁移百姓。”朱由检紧了紧身上的羊皮毡子。
“河西的人口数,虽然前次已经查过,但当时许多人用手段规避,如果现在殿下亲自带兵清查,恐怕他们也不敢搞小动作了。”孙传庭说着自己的见解。
“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做?”朱由检看向孙传庭,而孙传庭沉吟许久后才道:
“可以参考当年汉武隋文、唐宗宋祖的做法,将河西之地的豪强势力迁往河套。”
“这么做有三点好处,第一点便是拔除了豪强在河西的人脉关系,让当地的官员胥吏没有了靠山,处理起他们也就更简单。”
“第二点就是将卫所豪强迁移河套之后,可以用他们稳固我大明在河套之地的统治。”
“第三点更为简单,豪强离去,会空出大片土地,而这些土地可以用河套的土地和他们交换。”
“当然、这是对于一些有良心的豪强,若是对于一些冥顽不灵的豪强,则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把他们一举拔除。”
“想来、他们还私下藏匿了不少连五军都督府都不知道的军屯田。”
孙传庭的建议提了出来,而朱由检闻言微微颔首,这些手段实际上和他想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更为极端。
在朱由检原本的想法里,是准备一刀切的把这群家伙都论罪抄家,流放。
但是听了孙传庭的话,他也发现这群废物实际上还有点剩余价值。
首先河套之地,如果有豪强在当地帮忙维护秩序,那么对于还没有搭建起来的官府班子,是有很大帮助的。
其次,豪强人丁兴旺,尤其是河西这群从洪武年间就迁移到此地的军户豪强们。
将他们迁移,一口气就能给河套补充上万乃至数万人口。
更重要的是,豪强的底蕴会让他们在前往当地后,以自身所需来促进当地的经济。
实际上一个豪强一个府邸,就代表了一个小村落。
将他们迁移,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们会不会吞并田亩?这点朱由检根本不担心。
谁爱侵占田亩谁就侵占,土地集中之后再一次性将他们过往的事情拉出来论罪,到时候反倒是可以收回大量土地。
这么想着、朱由检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不过心里舒坦的时候,注定了要有添堵的事情出现,而这件事情就在孙传庭身上……
“殿下、有人从板升城的贵族手中得到了这些东西,我想您需要过目一下。”
当朱由检舒坦的时候,孙传庭拿出了一本文册,而朱由检也带着疑惑接过随后便打开看了起来。
只是这一看、他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本文册上,不仅仅包含了曾经恭顺侯府中吴惟华长期对土默特部的走私记录。
文册中不仅记载了交易的金银牛马,还记载了交易所用的商品种类、数量……
当然、如果仅仅是吴惟华一人,朱由检断然不会那么生气。
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在这文册之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名字。
这些名字有的是勋贵、有的是官员,还有的是商人,其中十分醒目的便是朱由检很熟悉的满清几大皇商。
此刻的他们还没有和满清搭上线,但他们和土默特、河套等套虏私下走私违禁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份文册是谁留下的?可信度有多高?”
朱由检拿起文册,脸色阴沉的询问,而孙传庭闻言则是作揖道:
“据说是当年三娘子所写,目的就是为了抓住勋贵和官员们的把柄,然后利用他们在朝堂上,继续维持土默特和大明的和平关系……”
孙传庭的话,让朱由检攥紧了手中的这文册,眼神逐渐冰冷:“只有这一份?”
“还有整整一箱,都在下官的随行马车上。”孙传庭明白、朱由检在生气,也在开心。
三娘子留下的文册,或许是朱由检彻底拔出华北地区诸多腐败之人的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抄家的好机会。
“曹文诏……”
“末将在!”
朱由检脸色平澹的开口,而曹文诏也心中一悚,连忙应下。
朱由检没有着急下令,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文册,眯了眯眼睛道:
“把东西八百里加急送给陆文昭,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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