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东城区议员,米勒斯咬牙切齿地看向身旁的三位同僚,低声说道。
“米勒斯!你疯了吗?!”
另一位议员顿时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卡洛·波拿巴。
好在礼堂内还有不少前来观摩投票的阿雅克肖市民,他们的闲谈声盖过了米勒斯的低语,这位波拿巴总督的兄长才没有察觉到几人的交流。
“你没有看见这部宪章上都写了什么吗!”
米勒斯愤愤不平地拧了下鼻子,指着手上的副本念道:
“下议院的议员一经选举并宣誓就职,必须定期公开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的行踪也应向议会进行主动申报,随时接受议会与阿雅克肖人民的监督.该死的,这是把我们当成圈养的家禽吗?!而且他们还要增加议席数,我的老天!”
其余三人也都神情低落地看着宪章上的内容,很显然那位卢梭议长为了防止议员腐败的行为,特地为这一身份增添了许多看上去不可理喻的义务。
尽管这也是为了防止议员的席位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导致那些政客们不计代价削破脑袋也要钻进议会;但是对于已经端坐在议席上的几名阿雅克肖议员来说,他们一时间也很难接受任凭那位卢梭议长给自己套上一圈枷锁。
如今在劳伦斯·波拿巴的专制统治下,他们作为议员的权力本就已经趋近于无了,没想到现在连生活待遇和个人权力也要被那位法国而来的议长进一步压缩。
而且除了议员本身的身份限制,这部宪章中还提到了要增加议会的议席数,这更是意味着要将几人本就不多的权力给分散稀释给其他人,同样是四位阿雅克肖议员所不能接受的。
其中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耸肩说道:
“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米勒斯,难不成你要反对波拿巴总督吗?我可没有那个胆子,这种事可别带上我。”
剩下的两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尽管他们都对这部宪章中关于下议院的部分感到十分不满,但是几人也都不敢公开反抗一位专制统治者,
东城区议员米勒斯紧紧咬着嘴唇,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
“但是我们如果放任这部宪章通过,你们都知道后果是什么吧。更多的议席会冲散我们现有的地位,到时候光是阿雅克肖可能就有几十名被称作议员先生议员小姐的暴发户!”
虽说他们四人在劳伦斯执政之前也不过是被保利扶持起来的政治附庸,但他们好歹也是整个科西嘉的九大议员之一,身份尊贵,拥有对国家大事投票表决的无上权力,走到哪里人们都得俯身尊称他们为议员阁下。
一旦这部新的宪章得到通过,正如米勒斯所说,新增加的议席毫无疑问会分走他们目前的权力和地位,他们也将从高高在上的议员阁下变得泯然众人。
这是卢梭想看到的,但绝不是四名阿雅克肖议员想看到的。
看着几名同僚沉思的表情,米勒斯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
“而且,我们好歹也是人民选举出来的议员,是阿雅克肖市民们一人一票选出来的,波拿巴总督总不至于因为我们在议会上说了一个不字就把我们关进监狱吧?”
米勒斯这番话语倒是说到了其余三人的心坎上,虽说他们四人都是被保利扶持起来的,但也确确实实是经过一场场公开选举被阿雅克肖市民们选出来的民意代表,保利在这个过程也只是做了一些宣传造势而已。
在米勒斯眼里,如果劳伦斯·波拿巴还在乎民意的话,就应该不至于像对待那几名代表着地主势力的议员一样勒令自己几人辞职,这也是此刻支撑着他的最大底气。
“想想吧,各位。”米勒斯压低声音,急迫地说道:
“一旦这部宪章通过了,我们的权力和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再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他们心里也都知道,劳伦斯·波拿巴虽然是靠着政变和军队上位的,但是直到目前为止的统治方式却也十分温和,除了针对地主阶层时下了死手之外,他也并没有针对保利的旧部进行清洗和替换。
这也让几人都有些信服米勒斯的话语,波拿巴总督总不至于就因为他们这些民意代表在议会上投了反对票就当着观摩民众的面对他们下手。
如果这部宪章真的得到了通过,先不论其余部分,单单是关于议会部分的立法就会让科西嘉在短时间内多出几十名议员,到了那时,他们这四人就从九分之一变成了几十分之一,即使再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了。
“米勒斯,你想怎么做?”一名议员在纠结片刻之后,还是鼓足勇气,大胆地问向米勒斯。
其余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忧心忡忡地看着米勒斯,他们也不想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因为一部宪章而一落千丈。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们四人也就完完全全失去了统战价值了。
“嗯”米勒斯扶着下巴考虑了半分多钟,点头说道:
“至少在下午的投票表决上,我们必须投下反对票,不能让这部宪章在今天就得到通过,至于后面的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向总督请愿,我看波拿巴总督也急于让这部宪法通过,倒不妨利用这一点来谋得他的让步”
三人默默地听着米勒斯的计划,犹豫半晌之后也没有人提出反对,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无声地同意了米勒斯的提议。
他们此时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必须得趁着还具有身份和地位的现在去谋得波拿巴总督的让步,否则,他们这前半生在政界的拼搏就全部化作了一场乌有。
而就在四人达成了一致,准备在下午的议会中投下反对票之后,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也站起身,毫不起眼地离开了议会礼堂。
半个小时后,上午十一时,总督府的办公书房内
“也就是说,阿雅克肖的四名议员都对这部宪章持反对意见咯?”劳伦斯浅笑着摇了摇头,手上还在翻看着宪章的副本,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坐在劳伦斯对面的则是一位全身都笼罩在黑灰色朝圣者风袍下的少女,夏迪娅·薇琪,深受劳伦斯信任、直属于总督府的情报组织负责人。
“是的,波拿巴大人。”夏迪娅清秀的脸庞在兜帽的隐藏下若隐若现,她的回答也总是干净利落:
“我的人在议会礼堂里监听到了议员们的谈话。”
“这”一旁的卢梭议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皱眉问道:
“这位.小姐,你是说议员们都准备投下反对票?上帝呐,他们怎么会反对呢,我明明在宪章中赋予了议会如此大的权力。”
劳伦斯的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将宪章副本翻到关于议会的部分,递给卢梭解释道:
“议会的权力确实得到了增强,不过议员本身的权力和地位可反而远远不如现在的九人议会了,他们会持反对意见也在所难免。”
夏迪娅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凶光,她沉声提议道:
“大人,只要给我两天时间,加上阿雅克肖巡逻队的配合,我会让他们改口的。”
这位出身于西城区贫民窟的少女自幼便冷静地洞察着权贵富人们阴暗腐败那一面,她的手上更是掌握着科西嘉议会所有议员的第一手黑料情报。
甚至之前连劳伦斯本人的黑料在夏迪娅那里也有记载,只不过这位少女在向劳伦斯表露忠心之时就已经将所有证据全部销毁了。
因此,当说到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腐败议员们改口之时,夏迪娅的第一反应便是阴暗潮湿的地牢和滴血的小刀。
劳伦斯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夏迪娅由于见识了太多人性的黑暗面,尤其是上层人物的黑暗面,所以对这些虚伪的衣冠禽兽都抱有深深的敌意;不过这也正是劳伦斯放心地任用夏迪娅的原因。
“他们毕竟是科西嘉议会的议员,夏迪娅。”
劳伦斯耐心地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阿雅克肖市民选举出来的,这样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还是不太合适,尤其是这样的行径如果暴露,更是会给整个政府带来极坏的影响。”
虽说夏迪娅在情报工作上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和能力,并且也多次向劳伦斯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在政治意识上,这位少女显然还欠缺很多。
为了能够在将来把整个国家秘密警察部门放心地交给夏迪娅,劳伦斯也有意且耐心地为她解释着这次事件在各个方面上的影响。
“那”夏迪娅本想说自己亲自出手必然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但她还是服从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再次提议道:
“我的手上有他们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犯罪证据,凭借这个,就能像波拿巴大人您之前逼迫那四名议员辞职一样来胁迫他们。”
劳伦斯认可地点点头,但也没有下令让夏迪娅立刻去执行,而是继续解释道:
“这确实是可行的方法,夏迪娅,不过一次逼迫四名民选议员辞职,难免是会让民间有所议论的,特别是我前几个月才用这个办法胁迫了那些代表地主集团的议员,那四个阿雅克肖议员心里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夏迪娅修长的手指抵着下巴,清秀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疑惑的表情,在她的眼里,想要让敌人改口屈服,无非就是严刑拷打和利害相逼两种手段罢了。
看着这位少女脸上的疑惑,劳伦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笑着吩咐道:
“政治问题是永远没有最优解的。有时,凌冽的寒风会让人裹紧衣裳,温暖的太阳却反而让人主动敞开衬衣,夏迪娅,去将那四名议员叫来吧,我亲自和他们谈谈。”
片刻的功夫过后,四名阿雅克肖议员忐忑不安地在夏迪娅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书房。
当这位裹着黑灰色风袍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四人几乎都是魂不守舍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他们可是都听说过,波拿巴总督身边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少女掌管着整个总督府的情报网,之前南方地主们派来阿雅克肖的探子无一不是落在了那位少女的手里。
那些游离在灰色地带的人士对其更是深为忌惮,不约而同地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作“阴影女士”
当夏迪娅来到四名议员面前并表明身份之后,四人瞬间也就明白了,他们方才的那一番谋划早就已经传到了波拿巴总督的耳朵里。
站在办公书房的门口,米勒斯虽然不像其他三人那般害怕得双腿发软,但他的脸色此刻也是异常的苍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他低声对三位同僚说道:
“各位,记住了,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只要我们站在一起,我们的背后就是成百上千的选民,波拿巴总督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的。”
夏迪娅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这些昔日在她眼里的大人物,厌恶地冷哼一声,旋即推开了书房的木门通报道:
“波拿巴大人,我将他们带来了。”
米勒斯几人战战兢兢地跟随夏迪娅走进书房,看着那位端坐在橡木书桌后似笑非笑的年轻人,整齐地俯身行礼道:
“向您致意,波拿巴总督。”
“请随意坐吧,几位。”劳伦斯微笑着指了指房间里的空位。
米勒斯强作镇定地挑了一张距离劳伦斯最近的椅子坐下,有些僵硬地提了提身上的外套,率先问道:
“波拿巴阁下,不知您忽然要见我们是为了.?”
“没什么要紧的事,先生们,不用这么拘谨。”劳伦斯嘴上如此说着,平静的目光却挨个扫过面前的四位议员。
除了米勒斯以外,其余三人皆是惊恐地低下头,不敢与劳伦斯对视哪怕一瞬。
“我也很久没有和各位民意代表交流过了,上次和各位见面还是在.”
劳伦斯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亲自为几人斟上了四杯热茶,回忆着说道:
“哦,想起来了,还是在四月初的那一天呢,真是过去了好久。”
听到劳伦斯的话语,几人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们可不会忘记四月一日那天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位年轻人率兵攻入了议会,强行中断了议程并逼迫保利总督让位于他。
即使是四人中最为镇静沉着的米勒斯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劳伦斯递来的茶杯。
“对了,各位在下午还要进行一场投票表决呢。”劳伦斯淡定地喝了一口热茶,忽然笑着说道:
“你们应该已经阅读过那部王国宪章了,我必须得说,那真是一部杰作,由这边这位举世无双的学者,让·雅克·卢梭先生亲自编纂的巨作,诸位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米勒斯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
“总督大人,那确实是一部杰作,不过其中的某些条例似乎还需要更多的考虑和辩证.”
“哦?”劳伦斯缓缓转过身子,直盯着米勒斯问道:
“这位议员先生的意思是?”
米勒斯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还是咬咬牙,毅然抬头说道:
“在这部宪章得到议会的充分讨论之前,我想我不能贸然同意它的通过,这是对我的选民,对整个国家,对所有科西嘉人的负责。”
办公书房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劳伦斯听罢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随即不轻不重地将茶杯砸在书桌上。
听着那茶杯砸在桌上的响声,其余三名议员顿时吓得一颤,仿佛那声音是一把正在敲击自己心脏的大锤发出来的。
“恕我直言,议员先生们。”
劳伦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语气也陡然变得冷寒逼人,利剑般的目光扫过面前四人,说:
“我不要求你们对选民,对国家,对所有科西嘉人负责,因为我知道你们根本做不到,你们宁愿在高档餐厅里坐上一下午也不愿意花上半个小时去看一眼西城区贫民窟的乱象;因此,我对你们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只需要对我负责就行了。”
“至于各位议员先生如何向我负责,最简单也是最核心的一条.”
劳伦斯顿了一下,冷声说道:
“议会必须服从于我,别无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