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法邈与丁封还是率领着数百虎贲,不久后就来到吴懿的府邸之外。
当法邈到达吴懿的府邸外后,他见到在青天白日之间,吴懿府邸的大门却出奇的紧闭。
见到这一幕后,法邈只是微眯起双眼,丁奉脸上却浮现焦急之色。
丁封见法邈领军到达吴懿府邸外后,却不急着进去,他赶忙对法邈言道:“别驾,我们赶紧领军冲进去吧。”
听到丁封的这个建言,法邈果断的摇摇头表示否决。
“他是征北将军,亦是国朝外戚。”
短短的一句话,说出了法邈内心中的顾忌。
丁封出身寒微,他并不懂得政治上的规则。
他只知道身为糜旸爪牙的自己,必须要忠实的完成他的每一个任务。
哪怕那个任务,面对的人是身份地位远在他之上的吴懿。
可是法邈不同,出身名门的法邈深知纵算他要抓捕邓贤,也不能贸然的冲进吴懿的府邸中。
特别是在吴懿没有罪行的情况下。
否则他就是在将士族之间的遮羞布给扯掉,更是在打刘备的脸。
肉食者之间,最注重的便是体统。
就像哪怕糜旸的身份地位在吴懿之上,他想收吴懿的兵权,也要在表面上让吴懿受尽尊荣,事后也要给吴懿补偿。
糜旸不能做的事,身为他臣子的自己,就更加不能做了。
这也是法邈会出言让糜旸让自己领军的缘由。
而法邈之所以不马上领军冲进吴懿的府邸,也因为他知道吴懿的为人。
以吴懿在城内的人脉,他估计提前一步就收到了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吴懿是不大可能私纵邓贤逃跑的。
既然这点不大可能发生,法邈当然不心急了。
法邈看着身后的数百虎贲,他出乎丁封意料之外的下令让身后的虎贲退后数步散开。
这样就将原本有被包围之势的吴府大门前的空地,给露了出来。
在下达这个命令后,法邈驾马朝前几步,来到吴府的大门前。
他抬头对着府内大喊道:
“州牧突闻邓贤勾结逆将,买卖军粮,邈查得邓贤现正在将军府中,故特领军前来抓捕。”
在吴府的大门前,法邈连续将这句话高声喊了三遍。
而当法邈高喊的这三句话隔着高耸的围墙传入吴府中时,周围慢慢聚集的众人也明白了法邈领军前来的用意。
吴懿的身份不同寻常,他府邸的所在地自然也是南郑城中达官贵人的聚集地。
当法邈领军进入里门的那一刻,与吴懿同住在一里中的众多达官贵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由于内心中的震惊,许多人纷纷从各自的府邸中出来聚在吴懿的府邸之外,想看看糜旸突然有此举动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抓捕吴懿?
这个猜想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出现在众人心头。
现在众人听到法邈的话后,才得知了糜旸的真正用意。
邓贤担任汉中军正这个要紧的职务,众人自然是知道他的。
他们也知道邓贤是吴懿的心腹部下之一。
邓贤身为汉中军正却知法犯法,无疑罪加一等,这样的罪行的确值得糜旸派军捉拿他。
至于邓贤为何会在吴懿府中,大概是今日正好是邓贤拜会吴懿的日子。
在场的人都各自有着自己的亲信部下,知道这点是很正常的事。
在知道这件事后,周围围观的众人心中震惊的心思慢慢减散。
又不是要无端抓捕吴懿,况且法邈下令让身后的虎贲齐齐退后,这已经算是给吴懿面子了。
至少当初魏延主政汉中时,权力远远不如糜旸的他,做法却比糜旸肆无忌惮多了。
丝毫都不顾及坏的影响,否则怎么会那么多人讨厌他。
心中震惊的心思消散之后,众人心中马上浮现看热闹的心情。
他们都在好奇吴懿接下来会怎么做。
邓贤再怎么说,也是吴懿的旧部。
没有让众人的好奇心等待太久,在法邈的三句高喊传入吴懿的府中后不久,吴懿府邸的大门在府内下人的拉动下缓缓打开。
当吴懿府邸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后,大门里面的情景彻底展露在府外的数百人眼中。
只见邓贤被五花大绑的押在门内,而负责控制他的正是征北将军吴懿及偏将军吴班。
在看到这一幕后,莫说是围观的一众人,就连法邈的脸上也浮现诧异之色。
够果断。
吴懿在看到门口的法邈后,他便与吴班一同押着邓贤朝着法邈走来。
在吴懿的押送下,邓贤脸上虽满布死灰之色,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挣扎的动作。
就别说吴懿在他心中的威望,就说门外那退后却依然站立的数百虎贲,就让他心中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不远的距离,吴懿很快就押着邓贤来到法邈的身前。
而就在吴懿到达身前的前一刻,法邈已然及时地从马上跳下。
当吴懿与法邈相对而立时,吴懿率先对着法邈一拜,在众人面前诚恳地说道:
“懿御下不严,以至于出现邓贤这种宵小之徒,懿深感惭愧与痛心。
现我将邓贤罪人亲自押解于别驾之手,别驾可自为之。”
吴懿说这番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当他的话语传入在场的众人耳中时,围观的群众中开始有称赞吴懿的言语出现。
类似于深明大义的赞语,像不要钱的一般飘入吴懿与法邈的耳中。
汉代讲究的是亲亲相隐,亲亲相隐不仅是汉代法律的一项基本原则,更是世人基本遵守的一种道德准则。
邓贤虽与吴懿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在汉代一些关系亲近的上司,下属就等同于亲戚。
这也是吴班方才会劝吴懿放邓贤逃走的原因。
不是吴班傻,是这样的行为在当世是很常见的。
只是很明显,吴懿比吴班看的更远。
或许亲亲相隐的行为会得到世人的认可,但正因为如此,有时候“大义灭亲”的举动更会得到世人的称赞。
很多人自己做不到大义灭亲,但对别人大义灭亲的举动,却是丝毫不吝啬夸奖的。
现在吴懿大义灭亲亲自将邓贤押运给法邈,这个举动换做任何人都会称赞“吴公高义”。
就连法邈在看到吴懿的这副举动后,他一方面命身后的丁封将邓贤带走,另一方面他亦回了吴懿一拜,口中笑着说道:
“益州士人多称赞征北高劲,今日观公作风,果真名不虚传。”
法邈本来就对吴懿没有什么坏印象,现在又见吴懿十分配合他,那么他适时夸赞吴懿一句也无妨。
法邈在夸赞完吴懿之后,他便想着将邓贤带回州牧府。
可是就在法邈正要离去之时,吴懿却主动对着法邈言道:“懿想与别驾一同去面见牧伯。”
吴懿的这个请求是很突然的,亦让法邈有些不解。
不过他这时想起一句刘备对吴懿的评价,他的脸上就流露出会意的神色。
“惜其泛爱。”
何为泛爱,见仁见智。
法邈虽然没有他父亲那般无与伦比的才智,但是自小为法正处理人情世故的法邈,在一些事上的判断力却是比法正独到多了。
明白了吴懿没有说出口的用意后,法邈也没有拒绝,他欣然邀请吴懿与他一同前往会见糜旸。
...
不久后在州牧府中的糜旸,等到了法邈亲自向他复命。
不过让糜旸稍感意外的是,吴懿竟然也跟着法邈来到了他的身前。
在糜旸的身前,法邈一五一十的将方才的事,都告诉了糜旸。
法邈着重提及了吴懿方才亲自押送邓贤的表现。
相比于今日魏延的做法,吴懿的做法无疑是更容易让糜旸这个上位者喜欢的。
糜旸一开始也料到吴懿可能不会包庇邓贤,但他没想到吴懿做得更为彻底。
在这种感官之下,糜旸看向吴懿的目光颇为和善。
吴懿在察觉到糜旸对他和善的目光后,他便上前一步对着糜旸言道:“臣有些事想私下与牧伯商量。”
见吴懿如此说,糜旸也不疑有他,他让法邈、吕乂等人都退下,只留下保护他安全的丁封。
糜旸与吴懿的关系还未亲近到连亲卫都屏退的地步。
而吴懿见糜旸将大殿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屏退,他的脸上瞬间流露出轻松的神色。
这样的环境之下,有些话可以毫无顾忌的讲了。
吴懿看着身前的糜旸,糜竺与糜芳一母同胞,他们的相貌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连带着糜旸的相貌也有点糜竺这位谦谦君子的影子。
吴懿也知道糜旸是从小养在糜竺身边的。
可是糜旸入南郑以来的作风,却与糜竺老好人的作风大相径庭。
在糜旸的注视下,吴懿对着糜旸问道:“牧伯之前对懿可是心有不满?”
这是吴懿目前心中最大的疑问。
糜旸执掌梁州以来,他所做的每件事几乎好像都是奔着他来的一样。
昨日削他兵权,今日又派兵捕拿他的心腹部下邓贤。
尽管做这两件事糜旸都有着充足的名分,但浸润于政治利益场多年的吴懿,心中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冒出这个疑问。
若不是糜旸早就心中对他不满,又何必事事如此争对他?
听到吴懿的这个疑问,糜旸不禁一愣。
尽管吴懿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但是以两人之间的身份,吴懿能主动对他问出这句话,已然算十分直白了。
不过以吴懿的身份,他倒也有如此问自己的资本。
糜旸听着吴懿的疑问,他对着吴懿摇摇头言道:“不曾。”
“甚至在我执掌梁州之前,我心中对吴公也是颇为敬重的。”
糜旸并没有欺骗吴懿。
虽然糜旸是旧外戚势力的代表人物,而吴懿是大汉新外戚势力的代表人物。
若说糜旸与吴懿之间没有着利益的冲突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二人之间目前的利益冲突还不明朗,甚至还远远未达到互相憎恶的地步。
当然糜旸也知道吴懿会这么问的原因。
只是无论是收吴懿兵权还是派兵捉拿邓贤这两个举动,糜旸的出发点大多都是大局为重。
糜旸并非圣人,吴懿也不是圣人。
单单收吴懿兵权这一举措,糜旸有着自己的私心。
男人皆爱权力,都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糜旸也不例外。
这是糜旸的私心,只是糜旸想掌握大权并非是为个人享受。
一方面这是他身为梁州牧的本分,另一方面他是不想梁州境内有掣肘他的人存在,影响他后续的一系列改革措施。
就像刘备崛起后,他也是将兵权大多交予元从系。
若没有这个举动,刘备怎么将对豪族来说十分严酷的《蜀科》彻底执行下去呢?
就连历史上的诸葛亮辅政之时,他也是通过一连串的举动,让自己成为季汉的实际执掌者。
甚至刘备的遗诏中,就是让诸葛亮这么做的。
若没有这个举动,诸葛亮亦不能顺利发起数次北伐,更不能稳定住夷陵之战后几近崩溃的季汉。
当然糜旸若想这么做的话,势必会侵夺一部分人的利益,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如现在的吴懿一般。
但这并不代表糜旸对吴懿是有私怨,更不代表糜旸会因此停下他的举动。
乱世之中,当为则为,刘备让他成为梁州牧,就是要让他好好治理梁州,不是让他来当老好人的。
当然糜旸虽然是基于掌握大权的出发点收了吴懿的兵权,但他并没有打算对吴懿完全弃而不用。
表面上糜旸对吴懿依然很敬重,实际上糜旸出于补偿也给了吴懿提拔州吏的人事权。
甚至在糜旸心里,等不久后他对军队改制后,亦会重新授予吴懿兵权,让这员大将不至于无用武之地。
而吴懿在听完糜旸的回答后,他的脸上露出喜色。
以糜旸的身份与信义,他没必要欺骗他。
所以吴懿连忙又上前一步对糜旸言道:“那臣想求请牧伯一件事。”
“臣不求牧伯将邓贤无罪释放,只想牧伯饶邓贤一命。”
在说完这个请求后,吴懿便接着说道:“若牧伯能答应我这个请求,以后于梁州事务上,臣势必皆以州牧马首是瞻。”
说完这些后,吴懿用希冀的目光看向糜旸。
既然不是心有不满,故意争对,吴懿觉得他提出的这个请求,或者说交易,是很有可能得到糜旸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