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宫中肃穆晨钟的敲响,清晨的成都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至少有上百辆不同规格的车辇,在成都的四面八方出现,然后他们都几乎同时的朝着一个目的地共同行驶而去。
那个目的地,便是现今大汉中最高的权力中心——成都皇宫。
上百辆车辇行驶的车轮滚动声,上百匹拖车的骏马发出的嘶鸣声,很快就飘荡在整个成都城中,并惊醒了许多还在沉睡的人。
等到天上的日光完全覆盖在整座成都城中时,靠近皇宫的那几处街道,早已经被一辆辆华丽的车辇所铺满。
刚刚起来的百姓看到这一年都难以见上几次的盛大场景时,他们的心中满布着啧啧称奇之意。
寻常一位公卿大臣他们都难以见到,但现在往日中身份尊贵的肉食者们,却像稻田里的杂草一般,一茬茬的不断冒出来。
不止众多百姓们有这种感想,就是那些在路上碰到的一众汉臣,在看到彼此之后,心中都会浮现一些惊讶之色。
很多大臣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他怎么也出现了。
而这些大臣心中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在汉代,正经的朝会本就没有几次。
与后世不同的是,在秦汉之际朝廷很多时候是没有正式的“上朝”这一说的。
就以大汉现今的政治体制来说,朝廷的许多政务都是在各自的官署中初步处理完成,然后再报送给尚书台进行最后处理。
只有一些尚书令或者丞相拿不定主意的事,最后才会往往报送到天子那里,由天子进行最终的决断。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同属于一个官署中的官员,否则哪怕同为九卿之一,两位大臣之间公开会面的机会也并不多。
甚至由于汉代对大臣的管理颇为宽松,所以只要一位大臣有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处理好。
那么他每日躺在家中,或者去外地旅游都不会有什么。
就如一直养病在家的糜竺。
当然这讲的是一般情况,汉代有一种情况,是要求天子与诸多文武百官都尽皆要到场的。
这种情况便是“大朝会”。
大朝会是始于西周的一种礼仪规格最高的朝仪,大朝会一开始指的便是文武百官共同朝拜天子。
汉代对举行大朝会有着严格的规定。
按照常理来说,大朝会这种盛大的仪式,一般是正月初一用来庆祝新年才会举办。
只是还有一种情况,汉家天子会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召开大朝会。
那便是“量天下之事”的时候。
既然许多大臣都说糜旸的新政会动摇大汉的国本,那么糜旸的新政肯定算的上“天下之事。”
那么天子与大臣共同讨论糜旸的新政,那自然可以称作“量天下之事。”
因为大汉特殊的政治体制,所以诸位大臣在看到往日中不常能见上一面的同僚时,心中才会浮现惊讶的神色。
也正因为这种惊讶的情绪,让许多大臣真正意识到,糜旸的新政给整个大汉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不过尽管每位大臣心中都有着异样的想法,但人心难测,今日的局势更加难以预料。
所以许多大臣在车辇上互相对视一眼后,并没有直接有言语之间的交流。
他们只是纷纷将自己的目光,朝着前方那座威严的宫殿群望去。
在皇宫中晨钟响过的一个时辰之后,许多大臣的车辇都已经来到宫门之外。
到了这一刻,现场无论是何等身份的大臣,哪怕是身为三公之一的许靖,都必须自觉地走下车辇。
宫门之后的御道,依照礼制只有天子能够乘车行驶。
当然有一些得到天子特许的大臣,也拥有这样的殊荣可以直接乘车进入宫门之中。
只是目前在宫门外聚集着的上百位大臣中,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殊荣。
等到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聚集在宫门之外后,早就等候在宫门外的谒者礼官,便开始引领者诸文武百官依品级站立一一进入宫门之中。
当诸多汉臣在谒者的引领下,一一循规蹈矩的进入宫门之中后,他们便发现这时在宫门的御道两旁陈列着许多精锐的虎贲甲士。
在那一列列的虎贲甲士之后,则是一面面飞扬在天空中的大汉赤红旗帜。
能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大臣,往日中宫门肯定没少进。
所以他们中的许多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今日宫门的虎贲军的数量似乎多了许多。
不过他们心中的这层疑惑,在联想到今日是举行大朝会之后,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更重要的是还未等更多人细想,礼官口中就发出“趋”一字。
在这一字的影响之下,跟随在礼官之后的众多文武百官立即整齐有序地依次弯身,然后他们以东西向分班排列,朝着前方的一处大殿疾步前行而去。
等到众多文武百官离身后的宫门越来越远,宫门校尉想起糜威的吩咐之后,马上让手下的士卒关上了那厚重威严的宫门。
随着宫门缓慢的被关上,代表那进入皇宫中的诸多文武百官的后路,已经掌握在以糜威为首的虎贲军手中。
只是这一件事,那些文武百官目前还不知道罢了。
成都的皇宫并不算大,在一路疾行之下,那众多文武百官便来到举行大朝会的大殿之外。
在众多文武百官来到大殿之外后,他们并没有贸然入内,他们在等一个人。
而并没有让众多文武官员等待太久,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身穿威严冕服,手按王剑的刘备便在众多内侍的簇拥之下,坐着华丽的乘辇一路朝着大殿而来。
在看到刘备的车辇出现后,本就分列两侧的众多文武官员立马低下头颅,用谦卑的姿势恭迎着他们的陛下到来。
刘备坐在高举的乘辇之下,在经过由两侧文武官员组成的通道时,他居高临下的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一些臣子。
广汉李氏,巴西谯氏,蜀郡杨氏......
他们一个个都到了呀,那真是好极了。
刘备别有意味的眼神,并没有那些被他审视的臣子所察觉。
在刘备被抬入大殿中后,众多文武官员才在礼官的引领下,微微抬头继续朝着大殿内迈动脚步。
在许多文武官员在朝着大殿内迈动脚步之时,很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前。
他们并未意识到在他们的身后百步的宫门之外,正在发生着令人意料不到的一幕。
一辆显得颇为朴素的车辇,开始缓缓出现在宫门之外。
而这时宫门校尉才刚刚关闭上宫门,再加上文武百官入内的时辰已经过去,所以这名宫门校尉就想在宫墙上高喊让这辆车辇停下。
反正如此朴素的车辇,想必也不是什么高官会乘坐的。
可是还未等这名宫门校尉喊出话,随着那辆车辇的靠近,眼尖的他看见了那辆车辇上插着的旗帜。
那面旗帜瞬间让他的眼神紧张的眯了起来。
而随着那辆车辇来到宫门之下,车辇中的主人似乎察觉到宫门已经紧闭,所以坐在车辇中的他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他的那张苍白的脸。
只是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当宫门校尉看到他的那张脸时,一声命令马上从他的口中发出。
“开门,快开门!”
宫门校尉的口中充满了急切。
或许宫门校尉的急切并不被他的下属所理解,以宫门之重要性,怎么能说开就开呢?
但是上官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所以很快的就有虎贲将刚刚紧闭的宫门重新打开。
虎贲在打开宫门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来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能让宫门如儿戏一般如此开启。
只是还未等他们心中的这层疑惑得到解决,很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又瞬间让他们瞠目结舌起来。
只见在宫门缓缓打开后,坐在那辆车辇中的大臣并没有下车,而是依旧坐在车辇中然后朝着宫门内行进。
这一幕无疑超出了在场许多人的认知。
唯有那位宫门校尉,对这一幕一点都不惊讶。
别的大臣没资格如此做,不代表这位大臣没有。
因为这位大臣叫糜竺,既是他的最高指挥,又是当今大汉的恩人。
由于糜竺曾经为保护天子落下腿疾,所以天子就赐给糜竺宫门内可驾车的无上殊荣。
非如此,怎么体现糜竺在一众汉臣中的特殊地位呢。
宫门校尉看着乘载着糜竺的车辇在进入宫门后,一步步朝着前方的大殿走去,知道一些内中隐秘的他,不自觉间握紧了腰间的刀。
...
当众多大臣开始进入大殿的时候,刘备已经坐在御座上。
在宽阔明亮的大殿之中,刘备看着那一位位在大汉中都享受着莫大尊荣的大臣,脸露恭敬的一步步迈入大殿中,他的脸上浮现一些叹息之色。
若他们脸上的恭敬诚恳,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不久后众多文武百官都已经齐齐进入大殿中,便在各自的座位上入座。
等到众人都入座后,在礼官的带领下,上百位文武大臣纷纷对着坐在御座上的刘备俯拜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上百声整齐划一,中气十足的参拜声,瞬间响彻在大殿之中,并且在大殿的特殊构造之下,不断回响着。
在那不断回响的参拜声之下,刘备微微摆手让众卿平身。
而当刘备的这个举动做出后,代表着深刻影响今后大汉国运的一场大朝会正式召开。
看着因自己摆手而顷刻间安静下来的大殿,刘备的问话将大殿中的许多大臣的情绪给彻底点燃。
“近来朝野上下盛论梁州牧新政之不善,清议之鼎沸,令诸地方不稳。
今日朕特意召开这场大朝会,为的便是与诸卿共同探讨梁州新政之利弊。
若梁州新政真弊大于利,朕当会下诏让梁州牧停止施行一切新政。”
当刘备的最后一句话飘荡在整个大殿中时,大殿中今日早有准备的诸多大臣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君无戏言!
很快的在这种激动的心情之下,就有一位大臣出来对刘备进言道:
“夫古之贤主,审惟臣行,以定国常。探其四乱,辨其四危,则国势不乱也。
何谓四乱?《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朝有疑政之臣,此国乱也;任官无能,此众乱也。
何谓四危?又曰:牧伯不得众心,国之危也;臣民不和同,国之危也;擅兵自傲,国之危也;民不怀其产,国之危也。
今左将军在梁州独断施行所谓新政,是为疑祖宗法度,此是国乱之兆。
左将军又让臣下作威作福,未经审讯便屠戮一众良民,此乃任官无能,是众乱之兆。
国乱,众乱之兆已现,至于四危,左将军又条条皆有犯之。
凡为君主者,法术明而赏罚必者,虽无言语,而势自治;
法术不明而赏罚不必者,虽曰号令,然势是乱。
尧、舜拱己无为而有余,势理也;胡亥、王莽驰骛而不足,势乱也。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陛下再创大汉之基业,乃是不世出之明主,怎能因为左将军之危乱之举而有损清名?
又怎可以对左将军危乱之举而无动于衷?
明主审法度而布教令,则天下治矣。
故臣恳请陛下依法论治左将军之罪!”
当这位大臣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番话后,他便抬起头看向坐在御座上的刘备。
率先出身对糜旸发起攻击的,正是对糜旸早就心有疑虑的刘巴。
而以他的身份率先出来对糜旸进行攻击,无疑让在场的许多大臣都动摇起来。
刘巴的文采是没的说的。
在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的论述之下,别说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大臣了。
就是原本打定主意要支持糜旸的大臣,在听完刘巴的论述后,心中的想法都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坐在御座上的刘备看着他的同宗大臣,竟然会第一个出来攻击糜旸,他心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明明孔明已经给他机会了,但他为何还是不珍惜呢?
只是虽然心中对刘巴的选择感到遗憾,但刘备知道现在不是顾着遗憾的时候。
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亦有一些大臣想着出来驳斥刘巴。
可还未等那些大臣出身,就有一道冷哼的声音从大殿外传入众臣的耳中。
“简直是一派胡言,荒谬至极。”
当听到这声直接攻击刘巴的冷哼后,大殿内许多大臣的目光马上朝着殿门看去。
许多认出这声声音主人的大臣脸上,纷纷流露出或惊讶或欣喜的神色。
他今日怎么会出现?
而本来坐在御座上的刘备在听到这声声音后,惊讶之余,他下意识的从御座上起身。
他想要起身去迎接这位在他生命中,有着特殊地位的大臣。
天子离座,展目亲迎。
这便是大汉卫尉糜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