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章武三年二月,或者对曹真来说,当下的时间是魏黄初三年二月才是。
可不管是哪个年号,对于曹真来说,距他上一次回到洛阳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
五个多月!
这个时间段对曹真来说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
五个月前他亲自回到洛阳向曹丕提出南征之议,并得到了曹丕的允准。
而后他又回到长安,让夏侯楙主理南征大军的粮草军械事宜。
当初夏侯楙便对曹真承诺,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便能为曹真筹集好十万大军南征的一切军资。
夏侯楙并没有食言,在这五个月的每日中,他几乎是保持着宵衣旰食的工作状态。
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夏侯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但夏侯楙的付出,是有着显著的成果的。
曹魏的国力本就冠绝天下,曹魏差的只是整合它强大国力的人才,而恰恰夏侯楙就是这种人才。
当强大的国力遇上有效的组织之后,那爆发出来的力量,是足以让天下任何势力都感到震恐的。
早在今年初,在夏侯楙的安排之下,关中一地的粮草、军械、以及士兵就都源源不断的运往陈仓县。
陈仓是曹真为南征定下的进攻基地。
得益于西汉在关中建造的条条便捷的官道,从长安出发的巨量物资,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就大都运到了陈仓城中。
由于物资的数量庞大,曹真还特地在陈仓城内修建了多处粮仓及武库来存放。
要不是陈仓城经过一次扩建,恐怕还没有空地来修建那些粮仓及武库。
及至今日,暂且不提陈仓城中已经运到的海量军资,就说单单在陈仓城内外的魏军,就已经达到了九万之众。
这九万之众只是正兵的数量,还不算供养这九万正兵的辅兵、民夫数量。
毫不夸张的说,在二月的陈仓城内外,士兵的数量比百姓还多上数倍。
曹真带着一众亲信,站在修建好的巍峨城墙上朝下方观望,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绵绵无际的广袤军营。
数十万人居住的军营,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一路延伸到陈仓城下,单单用壮观二字,又如何能够形容。
看到这极为壮观的一幕,曹真的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
没有一位男儿,会对眼下的这番景象不感到振奋,更何况曹真还是执掌这九万大军的人。
由于内心中的振奋,曹真不禁立于城头之上畅快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快就感染了站在身后的一众亲信,有许多人都跟着曹真笑了出来。
曹真的亲信都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乃是糜旸——那个出道以来至今尚无败绩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当今天下第一名将。
因为糜旸光辉的战绩,洛阳的魏臣对糜旸有一种深深的忌惮,同为魏臣,曹真的一众亲信往日中又如何没有呢?
可是这种忌惮在看到己方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后,却渐渐地被他们压在心底。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这个乱世独有的魅力。
将三军之众,与天下英豪争雄,本就是这个时代最浪漫的事。
曹真的畅快大笑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只是虽然曹真的笑声停止,但他的眼神中还是充满了惬意。
这种惬意不单单是来源他对来日的畅想,更多来源于他解下心头一个重担后的轻松。
五个月的时间对常人来说可能不短,但对经常领军作战的曹真来说,这五个月的时间不算长。
因为往往一场大战的时间,都会持续一年乃至于更久。
可之前的五个月,却让曹真觉得很漫长,这由于他那紧张忐忑的心情。
曹真之所以会打算南征,关键就在于益州会发生南中之乱,而这场叛乱无疑会牵扯住益州的大部分军力、粮草。
在这种情况下,领军驻守梁州的糜旸,等于是一支孤军。
这是近年来魏军最佳击败糜旸的时机,曹真不可能会放过。
可是这时机,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发生改变的。
特别是之前当曹真收到诸葛亮率领汉军在南中大胜的消息之后,这更让曹真有种心急如焚之感。
曹真担忧的是,在他还未做好准备之际,诸葛亮就已然率军平定了南中之乱。
若是这样的话,曹真估计得立马去曹魏的太庙向曹操告罪。
但幸运的是,曹真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
得益杨阜所献的“伐交之策”,汉军在南中的平叛之路虽凯歌频奏,却尚未结束。
而恰恰就在这时,五个月的时间已然过去,这让曹真的心中不禁浮现起一种“天佑大魏”的庆幸感。
如过山车般的心情变化不足为外人道,旁人并不知道在过往的时日中,曹魏的大将军受着怎么样的内心煎熬。
他们只知道这一刻站在他们身前的曹真,浑身上下充满着意气风发的气质,这更让他们心中充满着自信。
在凝视城下的军营良久之后,曹真问身后站在最前的杨阜道:“义山,伯济到哪里了?”
面对曹真的突然询问,杨阜目前这个曹真最为倚重的心腹当即答道:“根据雍州刺史之前送来的奏报,他当在今日到达陈仓。”
杨阜口中的雍州刺史,指的正是之前向曹真献策的郭淮。
郭淮那一日的献策让曹真心情大好,曹真是个不吝啬奖赏的人,不久后他便向曹丕举荐郭淮为雍州刺史。
以曹真现在在曹丕心中的地位,他的举荐很快便成为曹丕一道正式的诏令。
也因为曹真的知遇之恩,郭淮在收到曹真的檄令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陈仓赶来。
听到杨阜说郭淮今日就会到达,曹真的心情更是大好。
他点了点头之后便对着杨阜说道:“待伯济到达后,即刻通知我。”
说完这句话后,曹真便依依不舍地再看了眼城下的广阔军营,然后走下了城头。
在曹真走下城头的两个时辰之后,一风尘仆仆的快骑领着十数名亲卫已然来到了陈仓城的数十里之外。
这骑正是应召前来的郭淮。
可是还未等郭淮继续靠近陈仓城,他及他的亲卫就被陈仓大营中派出的斥候拦截了下来。
得亏郭淮身上带着一应印信,这才打消了斥候的顾虑,让他们能继续朝着陈仓城前进。
这个小插曲并未阻挡郭淮太多的时间,但却让他的心中起了一个想法。
按照军中规例,在无战事的时候,大营的斥候查探的距离最远不过十里。
可是他在离陈仓城还有数十里的时候,便被陈仓大营的斥候拦截下来,这就说明了一件事,那便是现如今陈仓大营的规模十分之大。
郭淮的预料并没错,等他继续朝着陈仓城前进一段距离后,他便看到了大营外围的鹿马拒角。
数之不尽的鹿马拒角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光彩,一时竟让郭淮感到有些炫目。
可就在炫目之后,郭淮的心中就自然的浮现起一种自豪的感觉。
在这种自豪感的影响下,郭淮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行进的速度。
由于身上的印信,郭淮在通过层层关卡之后终于来到了陈仓城下。
而受到曹真嘱咐的杨阜,就在曹真离开后一直等在城下准备迎接郭淮的到来。
郭淮出身太原名门,现在又官居雍州刺史之位,这样的身份地位值得他杨阜亲自迎接。
杨阜与郭淮一人为凉州刺史,一人为雍州刺史,二人辖区接壤自然是认识的。
郭淮在看到是杨阜在亲自迎接他之后,立马就止住跨下骏马的奔驰,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来到杨阜身前对着他一拜:
“杨公有心了。”
面对郭淮的行礼,杨阜嘴角流露出笑意。
他最喜欢跟世家子弟打招呼了。
杨阜对郭淮回礼之后,便引着郭淮上了一旁早就等候在此的车辇。
在郭淮登上车辇之后,杨阜也在郭淮有些诧异的目光之下,登上了这辆车辇。
同乘一辇,在当世是关系亲近的表现。
很明显郭淮之前与杨阜的关系并未到达这种地步。
可在诧异之后,郭淮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杨阜对他的一种示好。
察觉到杨阜的这种意图之后,郭淮便收起了诧异的目光。
杨阜作为当今被曹真最为看重的一位臣属,与他亲近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在杨阜登上车辇之后,他先让一位属吏入城向曹真禀告郭淮的到来,之后他才让御者驱动车辇朝着城内走去。
当车辇开始行进之后,郭淮这才有闲心打量起离他越来越近的陈仓城门。
由于陈仓扩建后的城门十分高大,所以早在郭淮方才接近陈仓城时便注意到了,这面曹真动用无数人力物力修建好的陈仓外城。
不过很多事物远看与近看完全是两种感受。
上次郭淮来得时候,外城尚未完全修建完毕,他当时又着急求见曹真,故而对陈仓城正在修建的外城并未有太多注意。
可现在郭淮离陈仓城墙越来越近之时,他才注意到陈仓城的外城的巍峨程度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郭淮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去年见过的洛阳城。
陈仓的外城虽无法与洛阳城的城墙相比,但也绝对差不了多少了。
至少与闻名天下的江陵与公安二城,在不分伯仲之间。
想到此郭淮才意识到曹真对陈仓城有多看重。
坐在一旁的杨阜察觉到郭淮的目光,他对郭淮解释道:“当初大将军认为贼军若进犯关中,一定会将陈仓当做主攻方向,故而不惜大力修建外城。”
在说完这句话后,杨阜的语气陡然变得轻松,他继续笑着说道:“不过可能这次南征之后,陈仓城的坚固城防,再无用武之地矣。”
杨阜语气中的轻松丝毫不加掩饰,再加上郭淮又是聪慧之人,他很快读懂了杨阜的言外之意。
陈仓城与其说防的是汉军,还不如说防的是糜旸这个人。
而以魏军当前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若南征顺利的话,糜旸这个人可能都要不在了,那么陈仓城当然也就失去了它最大的作用。
虽说郭淮不认为糜旸会是那么容易击败的人,但他心中也对己方大军这次的南征充满了信心,所以他也笑着附和了一句:
“当陈仓城无用武之地时,恐怕杨公九卿有望。”
听到郭淮这么说,杨阜脸上的笑意更浓。
或许一开始魏军南征的打算还被曹丕有意掩盖,可十万大军的汇聚显然不是小动作,其他大臣自然也不是瞎子。
所以就在不久前,很多大臣都猜出了当今朝廷正在办的这件大事。
曹丕见南征的事无法再继续隐瞒,他便也顺水推舟不再隐瞒此事,并借此机会宣扬着杨阜在这件大事中发挥的作用。
若糜旸真的在这次大战中兵败,那么首功是曹真的,次功自然是献策的杨阜获得了。
而以曹魏上下对糜旸的忌惮与重视,杨阜凭借设计击败糜旸的功劳,他从这件事中获得的利益将十分巨大。
莫说九卿,待时机成熟之际,三公之位也是可以期盼的。
郭淮这么说,分明是在提前祝贺杨阜。
对于郭淮的祝贺,杨阜显得十分受用。
不过他并未忘记他与郭淮同乘一辇要做的正事。
杨阜在思索一番后,对郭淮透露出一个消息:
“十万大军已在陈仓城外汇聚九万,剩下一万大军不久后也会到达。
等那一万大军到达之后,以大将军之秉性,他定会立即率军南征。
此番大将军召伯济前来,为的便是定下南征的具体方略。”
听到杨阜这么说,郭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端正了起来。
他在收到曹真的召命后,也曾猜出过曹真的意图。
可猜测毕竟是猜测,现在他的猜测被杨阜证实,让他立马慎重起来。
郭淮不觉得杨阜特意与他同乘一辇,为的仅仅是告知他这个即将要知道的消息。
不出郭淮所料的是,杨阜接着就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据我所知,南征之时大将军势必会分兵的。
而今日大将军要讨论的便是具体的分兵路线。
我一向钦佩伯济,等下在会上我会力主伯济成为一别军主将。
只是阜有一请,还望伯济应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