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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敬告太庙 北伐檄文

    马良与杨洪不安地互相对视着。

    通过他们方才的观察可知,刘备只穿着一件入睡的单衣坐在御座上,更重要的是刘备的脚上并未穿着鞋袜。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皇城外的欢呼声传入皇宫中后,刘备便被这欢呼声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而方才皇城外的那场盛会,乃是发生在正午时分,现在呢?

    夕阳西下,天色都快黑了!

    也就是说,刘备很可能穿着单衣,不着鞋袜,等他们的战报等了一下午的时间。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马良与杨洪的心中会浮现不安那是很正常的了。

    刘备是仁慈之主不错,仁慈到若是深夜大臣从宫中返回,刘备还会特地派宫内侍卫护送。

    要是往常这件事情有可原,刘备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但马良与杨洪以己度人,肯定猜得出刘备在方才有多急切的看到这封战报,在急切的心态下,刘备会不会动怒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马良与杨洪心中的不安,令大殿内显得很是安静。

    成都内的大部分公卿大臣之前都被刘备派往剑阁,如今成都中有资格让刘备不顾仪态接见的,亦唯有马良与杨洪二人了。

    而这一刻的刘备在做什么呢?

    这一刻的刘备,心神都被手中战报中的内容所吸引。

    须发几乎尽白的刘备,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好。

    为了看清战报上的每一个字,他恨不得将手中的战报揉进他的眼睛中。

    而在阅览战报中内容的同时,刘备脸上的须发也在不断微张着。

    尽管这时的刘备并未说出什么话,但从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及他不断颤抖的双手足可以看出,这时他的内心正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等看完战报中的内容之后,刘备灵活地像个孩童一般,一跃从御座上坐起,兴奋地高喊道:

    “朕观自古已来,称为名将,善用兵者不知凡几。然彼等名将,或兵形势,或兵权谋,或兵战阵,皆有所长。

    而如朕之大将军者,运水火天地之道,兵阴阳者可曾有之?

    大将军韬略如渊,深足可嘉,真乃近代名将之楷模!”

    刘备兴奋的大大夸赞完糜旸后,犹自觉得不知足,一脸惊叹的他来回踱步在御座前,口中喃喃得不断说道:

    “如此擎天大功,赏,必须重重的赏!”

    可是该赏些什么呢?

    刘备却一下子犯了难。

    一方面刘备怕赏的轻了,让天下人说他小气。

    另一方面糜旸年纪又太轻,赏的太高了,将来刘禅怎么办?

    矛盾的心理夹杂惊叹,兴奋的心情,让历经世事的刘备犯起难来。

    可就在刘备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发现殿内怎么如此安静。

    刘备停下踱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杨洪与马良。

    看见刘备不喜的目光望来,杨洪与马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君臣多年,刘备目光中的含义,这二位贤臣又如何不懂呢?

    刘备的目光是在说:你们怎么不夸我的大将军?

    意识到这一点的杨洪与马良嘴边泛起无奈的笑意。

    不是他们不想夸,是刘备对糜旸的赞誉已经很夸张了!

    刘备对糜旸的赞誉,将糜旸形容成一个前无古人的知晓天地伟力的名将。

    而且刘备还是以大汉帝王的身份说出这番赞誉,等于是用大汉的大义为这番话背书,这让他们这些当臣子的,还能怎么夸?

    可杨洪与马良虽然觉得颇为为难,但面对刘备那灼视的目光,二人实在没办法,最后也只能纷纷对刘备一拜道:

    杨洪:器识恢宏,风度冲邈,北清国境,皇威远畅,概大将军也。

    马良:大将军受天勇智,雄武佐圣,鼓行海内,麾定四方,此则陛下之天策也。

    杨洪与马良尽量用自己能想到的赞誉来夸赞糜旸,不过嘛他们的赞誉倒也是真心的。

    毕竟能一战将曹魏的脊梁打断,怎么夸赞糜旸都不为过。

    杨洪与马良的赞誉算的上颇为敞亮,可刘备听完后却还是有些不满意,于是他又将目光看向身后的内侍。

    内侍见刘备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目光看向自己,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就一大老粗,怎么想的出好词来夸大将军?

    憋得良久且面目通红之后,内侍最后只能硬撑着赞道:

    “大将军,厉害呀!”

    天可怜见,这是内侍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夸赞了。

    很明显,刘备对杨洪与马良的夸赞都不甚满意,何况是这内侍的。

    但他也知道内侍的过往,所以也没继续为难内侍。

    刘备这时有些后悔,为何要将朝中的大臣大多派出去,若大多大臣尚在的话,肯定能听到符合自己心意的赞誉。

    同时刘备又想到,怪不得当年孝武帝在得知霍骠骑打的匈奴鬼哭狼嚎时,会那么的兴奋,命三公亲自为霍骠骑舞剑庆贺。

    实在是锦衣夜行的感觉不太好受呀!

    在勉强的抒发了心中的一些喜悦后,刘备转身对着内侍吩咐道:“取朕的正装来!”

    “朕要亲自去告祭太庙!”

    殿内的三人在听到刘备的这句话,脸色不由得齐齐一正。

    在敬天法祖的当世,告祭祖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特别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祖庙等同是他们的法统所在。

    而刘备在这个时候告祭太庙的目的再也简单不过——他要将自己内心中的喜悦,告知给天上的诸位先祖。

    大汉,活过来了!

    在当年刘备称帝之初,他便依照祖制在皇宫内,修筑了一处供奉汉代各位有为先帝牌位的太庙。

    太庙位于皇城东北角,当初刘备将太庙建在这处,也是有讲究的。

    东北的方向,正是汉之二都的方向。

    穿着玄色冕服的刘备,一脸肃穆的登上台阶,缓缓踏入了身前这座庄严肃穆,烟火缭绕的大汉太庙之中。

    自曹丕篡汉之后,这处太庙,是天下间唯一供奉汉代有为先帝英灵的地方了。

    也是大汉的法统在世间尚未断绝的第一象征。

    在踏入太庙中后,刘备轻抚衣摆,重重地跪在了各位汉代有为先帝的牌位之下。

    太祖刘邦,太宗刘恒,世宗刘彻,中宗刘询,世祖刘秀,显宗刘庄,这便是太庙中唯一供奉的六位汉代先帝牌位。

    太庙中,唯有庙号的帝王牌位,才能身居其中。

    本来两汉有庙号的帝王,不止这六位。

    可刘备在称帝后为警醒自身,便将那些功德不配的帝王的庙号都给削去,这一点汉世祖刘秀也干过。

    在刘备的精简之下,如今能拥有庙号的两汉先帝,都可谓是实至名归。

    刘备仰头看向那六座隐藏在香火中的先帝牌位,他的眼睛不禁慢慢的湿润起来:

    “备不孝,今日才前来拜见先祖们。”

    “可备非不愿入太庙拜见诸位先祖,实在是备心中有愧。

    中平以来,汉纲沦丧,百姓陵迟,备身为汉室宗亲,却上不能匡扶大汉社稷,下不能救百姓于水火,这是一愧。

    建安二十五年时,孝慜皇帝为曹贼戕害,备手握十万雄兵,却不能救孝慜皇帝于垂危之际,这是二愧。

    及至章武元年,备虽于成都复立大汉社稷,但逆魏猖狂,窃据两都僭越神器,受天下诸侯之朝拜,这是三愧。

    三愧在身,备自继位以后,无一日不忧心如焚,无一日不叹恨加身,可备无能,备无能呀!”

    说到这,刘备已经涕泪满身。

    没有人知道刘备心中的苦楚,甚至除去一早的元从大臣外,也很少人知道刘备为了复兴汉室,在过去数十年中,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

    满身伤痕,妻离子死,世人凌辱

    单单一种苦难放在任何一人身上,恐怕都难以忍受。

    但刘备却将如此多的苦难汇于一身,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最可贵的是,刘备数十年来从未为自己的坚持后悔过,他担心的只是不能完成心中复兴汉室的理想。

    哪怕在他多年的努力下,当今的大汉雄踞荆益两州,可曹魏的强大刘备每当深夜想来,还是犹如一根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一般,让他踹不过气来。

    也让他心中有着对汉代先祖难以言明的愧疚。

    世人皆将他比作世祖刘秀,但他哪里有比世祖刘秀做得好呢?

    但今日不一样了!

    刘备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梁州的战报,刘备看手中战报的眼神,就像一份珍宝。

    “我朝有大将军名糜旸,他所指挥梁州一战,覆灭十余万贼军,剩余两部贼军,以彼之能,破之也只是时日的问题。

    这一战,彼将逆魏关中十之八九精锐尽葬于梁州,我军北伐关中,还于旧都的机会已然来临。”

    说到这,刘备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战报。

    正是手中的这封战报,让他今日有勇气面对诸位汉代先祖。

    可随后,刘备便将手中战报丢入身前的火盆中。

    “诸位先祖可观赏之。”

    火盆中的火苗在遇到战报后,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而突然沸腾的火苗,好似在宣告着天上的汉代六位帝王的英灵,收到了这封战报一般。

    在做完这件事后,刘备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

    这份帛书亦是从梁州与战报一同送来的。

    可这封帛书糜旸亲笔所写,要直接呈给刘备的,所以除去糜旸与刘备之外,任何人都还不知道这份帛书的内容。

    刘备在取出这份帛书后,他的手却不再颤抖,他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对于这封帛书,刘备并未付诸火盆中,他将帛书展开,直接将帛书中的内容,一字一字地亲自念给各位大汉先祖听。

    “伪朝曹氏者,性实奸诈,出身污秽。

    曹氏先祖腾昔充孝顺帝下陈,曾以谄媚入侍,孝顺帝信用,遂以发迹。

    至乎晚节,作乱宫闱,私涉拥立之事,阴图己方之利。

    逮至后人操、丕,殿前戮忠,嫉恨不肯让人;包藏祸心,矫言偏能惑世。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鸩毒弑君。

    后更篡汉自立,实乃人神之所同恨,天地之所不容!

    今上汉室宗亲,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荷两汉之厚恩,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重立社稷,以清妖孽!

    观从古至今,有此恶者,未或不亡。况曹氏之奸,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梁州一战,大将军旸躬擐甲胄,坐观南郑,雷雨相加,天地异变,遂起定军之师,逆向汉水之偃。

    百万雄师,汉军为名,呼吸则汉、褒绝流,叱咤则祈、陈自拔。

    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击阵,何阵不摧!

    譬南郑一战,泻沧海而灌残荧,举昆仑而压小卵,汉水千万,百道俱前,覆数十万魏军为反掌之间,死卒则长平未多,积甲则熊耳为小。

    因彼大败之机,乘我破竹之势,今顺人将革,大誓南郑,尽起益、梁、荆,三州之兵!

    逆魏储积,我已先据,梁州既固,再伐长安,三州起义,足食足兵,必无前无敌!

    曹丕小子,不通兵略,而便大举逆兵,南下吠主,谓为兵多足以距皇威,甲坚可以逃天诛。

    可兵甲之众,不足恃也。

    自曹真入寇,以迄于今,将近一载。

    其间彼纵丑驰骋,有威有名者,百有余辈。其余兵骁勇争为头功者,不可胜数。

    此天下之共知也。

    观贼军之前作态,齐锋南征,气高志远,似若无敌。

    然今皆伏刀婴钺,首腰分离,化作烟尘,罔有孑遗。

    大将军秉钺鹰扬,运水招风,兵未出城,鼓未一鸣,则伏尸千万,流血漂橹,此亦天下所共知也!

    不知梁州一战,曹真逃于山林,劲卒散于原野,自此之后,彼何所恃?

    恐彼之骂言未绝于口,而梁州之刃已陷其胸也。

    何则?天威不可当,而悖逆之罪重也。

    今关中之地,无异苇苕,诸军奔逃,百姓惶恐。圣朝开弘旷荡,重惜民命,诛在一人,与众无忌,故设非常之赏,以待非常之功。

    欲免大责,其可得也?

    为诸君计,莫若举城从义,开门送款,识畿知变,足为美谈,乃至子孙,长守富贵。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家传经学,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倘能转祸为福,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当念到最后一句话,刘备的语气变得格外豪气凛然。

    及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在汉室先祖面前,在天下千万生灵面前,充满自信的喊出这句话!

    那个大汉被糜暘打回来了!

    这封帛书赫然是糜旸亲笔书写的,北伐檄文!

    第一章。

    下一章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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