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达为何在听到大将军府中的司马二字后,会显得如此兴奋异常呢?
实在是因为这二字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权力。
从表面上看,司马乃是军中中下层军官的职称,若非有特殊任命的司马的话,那么司马常常秩不过四百石。
单单从品秩上看,现在已经是汉兴太守,鹰扬将军的孟达,应该是瞧不上这个军职才是。
但汉代的官职有个非常鲜明的特色,那就是权级分离,更直接来说,便是重实权而轻品级。
而在汉代四百余年来的历史中,对于一位人臣来说,什么样的权力是最大的呢?
无疑是辅政之权。
汉代的辅政大臣,是有权力废立天子的!
而要想成为辅政大臣,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素便是要有开府治事之权。
开府治事这一项权力,等于是某位大臣可以光明正大的以汉家的大义,组建自身的班底。
甚至发展到后期,只要那个辅政大臣手段够高明,威望够高,他完全可以让他的霸府成为大汉新的中枢朝廷。
历史上的诸葛亮便是如此的。
史书中记载诸葛亮辅政时期,对季汉的权力中枢是这么描述的——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而在建安早期时,曹操亦是拥有这项权力的。
正是因为手中有这项权力,曹操才能在后来那么名正言顺的把控着大汉的朝政,更为他后来代汉打下了坚实的政治班底基础。
可曹操与诸葛亮还是有着差距的。
曹操在掌握汉室朝政后,或遵循内心的欲望也好,或被己身的利益集团裹挟也好,他最后终究成为了他年轻时最不齿的人。
但诸葛亮却一直保持着初心,一生恪守臣节,从而成为千古佳话。
人性本自私,曹操的行为从人性来说,也有理解的角度。
但诸葛亮的行为却是足以让人膜拜瞻仰。
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流传千古,受后世无数人敬仰的最大原因。
反正不管诸葛亮与曹操的选择有何不同,但从他们身上的事例足以看出,一旦糜旸成为正式的大将军后,在开府治事加持之下,他个人在大汉的权势,将会到达一个新的顶峰。
而开府治事的权力,不仅能让糜旸受益无穷,对他们的一众部下来说更是如此。
因为再强大的权力,也需要有人替糜旸去执行。
这一部分人,只可能是糜旸霸府中的人员。
而在霸府的一众官职中,司马是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无比重要的职务。
司马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分润到糜旸的军权的。
成为霸府中的成员,可以说是每位普通汉臣心中最大的野望。
历史上向朗身为诸葛亮霸府中的长史,后来因为向朗包庇马谡,诸葛亮一怒之下将向朗罢免。
数年后,刘禅看在诸葛亮的面子上,起用向朗为光禄勋。
光禄勋乃是九卿之一,与向朗以前的长史一职,从地位上看简直有云泥之别。
但向朗被封为光禄勋后,却时常闷闷不乐,最后更是因此忧愤而死。
原因就在于在向朗为诸葛亮霸府长史时,手中的权力几乎等同于大汉的副相,那一段向府家门口如闹市一般,前来趋炎附势者不知凡几。
但向朗被“升迁”为光禄勋后,这一切现象却都消失。
从向朗的事例足可以看出,是否为霸府之臣,对寻常汉臣来说有着怎么样的重要性。
说句不夸张的话,那简直一种质的升华。
孟达是当世人,他当然知道能够成为霸府之臣中的司马,对他有着多大的好处。
而这种好处,是任何喜欢权力的人,都绝对无法抗拒的。
在这种诱惑下,别说让孟达深入虎穴了,就是让他改姓为“糜”,那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而在孟达秒变“忠臣”后,糜旸便笑着让孟达先行退下前去准备去了。
但在孟达退下之后,糜旸却发现法邈与州泰,正齐齐用热切,不,是无比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
两人的目光似乎在说——要是能成为霸府之臣,他们也可以去扶风呀!
其中法邈的目光比州泰更热烈几分,因为扶风法氏也是当地的望族。
在读懂二位心腹的心思后,糜旸不禁笑了出来。
是呀,世人皆凡人,又岂会对功名权力不动心呢?
但糜旸并未允诺二位心腹什么,在谈了一些明日出兵的事宜后,糜旸便看着法邈与州泰脸带落寞的离去。
对于这一点,糜旸倒不是故意要吊着法邈与州泰二人的胃口。
实在是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对于一应霸府臣僚的归属,心中暂未有一个明确的腹案。
既然未有明确的腹案,那就不能没有缘由的过早许诺。
但想来北伐之后,这件事也要被提上日程了。
而一旦糜旸的霸府正式建立,那么代表着依附于糜旸的庞大利益集团,将正式形成。
这样一来的话,在刘备去世后,大汉中除去同样拥有开府治事之权的诸葛亮外,还有何人可以制衡糜旸呢?
甚至以糜旸在大军中的威望,以糜旸的年轻,这种制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弱最后直至消失。
到了那一日。
糜旸突然有点想诸葛亮了。
想来诸葛亮心中肯定对不能参与这次北伐,有着十足的遗憾。
他得写封信前去告知诸葛亮他的快乐。
在写完信后,糜旸命人将他手中的信,快马加鞭送去成都。
看着信使离去的背影,糜旸嘴角浮现思念的笑容。
到了那一日又如何?
以恩师为榜样就好。
顺应时势与忘恩负义,从来就是两码事。
第二日,孟达就高高兴兴得背上行囊,带着一些亲随沿近道朝着扶风进发。
由于孟达出发的时间太早,糜旸甚至是起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但这并不影响糜旸接下来的动作。
在褒中补齐粮草后,糜旸便在当日下达全军继续出发的命令。
就在糜旸率大军进入褒斜道后不久,魏军提前安排在褒斜道内的探子,便注意到了大批汉军出现的迹象。
而当魏军斥候见到汉军中高高飘扬的“糜”字军旗后,他立马吓得几乎要从山坡上滚下。
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魏军斥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长安返回。
不过数日后,魏军斥候便日夜兼程之下,一脸沧桑地返回到长安城内。
如此快的速度,不知是魏军斥候回报心切,还是他纯粹惧怕着糜旸的到来。
魏军斥候的归来,也为偌大的长安城中带来了一场大地震。
要死呀!糜旸真的来啦!
这个消息就如一阵雷暴雨般,快速的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而当长安城内的一众魏将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们的嗓子眼都快跳出来了。
因为长安城内的大部分魏将,正是之前有幸从南郑城外逃回的那批人。
论当下大魏中谁对糜旸最为畏惧,除去他们之外还有第二人选吗?
那一日漫天的大水,犹如此生最难抹去的噩梦一般,时刻侵袭着他们的内心。
那一日在南郑城头上仰天大笑的年轻将领,更是犹如一位可招引天地之力的神明一般,让他们每每想起,就不自觉的想拜服。
在心中的极度惊慌之下,许多魏军将领纷纷齐集至长安城内的大将军府中,寻找曹真商议对策。
曹真也在不久前,有幸逃回长安城内。
而在得知曹真还活着的消息后,曹丕的内心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他不仅没有严厉处罚战败的曹真,还又下诏让曹真戴罪立功,负责坐镇长安抵御即将到来的汉军。
可尽管曹丕没有严厉处罚曹真,但曹真在回到长安后,还是因为内心中的愧恨气的吐血。
吐的还不少呢。
但或者是去势后,让曹真的身体状况发生了一些改变。
亦或许是不想让曹丕失望,更不想让大魏的江山社稷倾覆,曹真最后还是接下了成为关中都督的重担。
不久前糜旸亲笔书写的北伐檄文就已然传遍整个关中。
在这种情况下,世人皆知道糜旸在不久之后会亲自率军征伐关中。
对于这一点事实,曹真在长安也做了不少提前布置。
但有准备是没错,当得知糜旸真正出兵的这一日,曹真心中的焦虑还是一点都不比前来寻找他的众将少。
曹真看着在他面前急的团团转的众将,他很想出言呵斥让他们稳定心神,可这样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可是糜旸呀!
优势在手都被打成那个鬼样子,现在劣势明显处于魏军一方,他苍白的呵斥又有什么用呢?
曹真最后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
他得缓缓。
良久之后,堪堪稳定住心神的曹真,才对着眼前的众将言道:
“糜贼此番来势汹汹前来犯我长安,有势在必得之志。”
“当下对我军最重要的便是,要派军阻拦住糜贼出褒斜道的道路。
否则若是让糜贼率军顺利进入关中,后果不堪设想也。”
梁州一战的惨败虽让曹真心神不稳,但他毕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
快速做出基本的正确判断还是不难的。
早在汉军北伐之前,曹真就与几位心腹探讨过,来日汉军北伐时的主要目标会在于哪里。
但由于糜旸的战术一向多变,讨论到最后,曹真与几位心腹还是没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因为长安的重要性,故而汉军会主要攻打长安这一猜测,还是之前魏军中颇为主流的几个猜测之一。
现在从斥候口中得知,汉军是在褒斜道中出现后,这一猜测很明显得到了证实。
但这对曹真来说,却绝对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因为汉军统兵的大将是糜旸,而不是之前为许多人猜测那般的刘备。
看来刘备最后为顾全大局,还是做出了坐镇南郑,派出糜旸来亲自北伐的这一选择。
而正如曹真所说的那般,要是糜旸亲自统兵的话,出于之前受到的教训,与他对战势必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长安虽然是当今天下前三的坚城不错,但曹真觉得派兵直接在褒斜道外阻拦住糜旸的大军还是最为妥当。
毕竟曹真担心一旦让糜旸毫无阻碍地率军进入关中,他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长安城外,可是有渭水存在的!
可随着曹真话音落下的许久之后,在场的众多魏将,却没有一人及时回应曹真。
在场的魏将都不是傻子。
曹真的话,很明显是希望有人毛遂自荐,率军前去褒斜道外巩固阵营,阻止糜旸率军进入关中。
诸位魏将也都知道曹真的方略是对的,但重点是在梁州大败的不久之后,又会有谁会做出这毛遂自荐的事呢?
反正大部分人是不愿意的。
可就在曹真心中失望,想要直接点名的时候,一名魏将在沉思良久后,却主动站了出来。
这名魏将正是之前从阳平关外逃回的孙礼。
孙礼在站出来后,便一脸坚毅的对着曹真言道:
“大将军,臣愿往!”
听到有人主动请缨,曹真大喜不已。
他定睛一看,认出了孙礼的身份。
孙礼早年曾做过曹操的霸府属臣,曹操也曾夸赞过孙礼“果敢坚毅,有大将之风”。
对于曹操的判断,曹真一向是很信服的。
因此在没怎么思索之下,曹真并同意了孙礼的所请。
但曹真还是事先说明道:
“当下长安城内兵力并不多,我只能予你三千精兵。
但你放心,孤会即日下发军令给各州郡,让他们迅速抽调兵力前来。
只是在各路援军到来前,你务必要为孤守住斜谷口!”
听到曹真这么说,孙礼并没有意外。
梁州一战后,关中的兵力本就所剩无几。
再加上之前不知道汉军的主攻方向在何方,曹真只能在重要的地方,都分别布置了兵马。
这无疑让长安城内的兵力更加薄弱。
孙礼是知道当下长安城内,总兵力才不过堪堪一万的。
这还是在中原有派来援兵支援的情况下。
而为了守备斜谷口,曹真能一口气给他三千精兵,这已经不容易了。
不过孙礼对以三千精兵,阻拦住糜暘的大军一段时日是有信心的。
人不多,但地利在他。
而且他心中已经有一良策浮现。
于是孙礼缓缓对着曹真一拜道:
“唯!”
老规矩,第二章凌晨或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