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章武六年八月。
在益州与荆州的交汇处宜都郡内,有着一支队伍在行进着。
这支的队伍人数并不多,但为首的那几人俱都龙精虎猛,一副勇将的气派。
这几人正是受到糜旸檄令,从长安赶来荆州的魏延、张合、张嶷、柳隐等人。
刚刚被雨水洗刷过的荆州,空气显得十分清晰。
闻着鼻间南方独有的湿润气息,魏延在马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他是荆州人士。
正所谓思乡乃是人之常情,即将回到家乡的魏延,心情是很舒畅的。
再加上魏延的性格本就粗狂,于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问道:
「伯岐,西域的战事如何了?」
驾马走在魏延身旁的,正是刚刚从西域归来的张嶷。
听到魏延的询问,张嶷笑着答道:
「子龙将军用兵有方,加上士卒用命,今西域已有十数国被我军收复。」
张嶷的回答,不止让魏延眼睛一亮,就是在旁边的张合等人也是如此。
西域地域广大,经过时间的变迁,至今有名号的国家足有数十个。
在真正对西域用兵前,虽说众人都知道西域诸国武备不盛,但好歹也是数十个国家,想要将他们全部收复,恐怕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完成的事。
没想到的是,朝廷对西域用兵尚不出三月,竟然就收复了十数国的国土。
这西域诸国,也未免太弱了吧!
在内心鄙视西域诸国的同时,魏延等诸将也瞬间做出了一个判断——或许最快年底,就能听到赵云凯旋而归的消息了。
西征一战的意义,虽说比不上一统大业,但好歹也是件开疆拓土的大喜事。
故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魏延等将都在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在问完西征一事的进展后,耐不住寂寞的魏延又将目光看向了另一边。
魏延的目光先是触及到张合的身上。
可在看到张合后,魏延却冷哼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扫过张合的身躯朝着他身后的一人看去。
那人是柳隐。
本来还在吃瓜的柳隐,见到魏延竟突然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一惊。
别看柳隐这次也在糜旸的征召名单内,但之前的他在汉军中,几乎可等同于一个小透明。
他的位份,与魏延更是差距巨大。
对柳隐来说,魏延现在是他只能仰望的高山。
高山突然凝视,想来没有人能够保持淡定。
就在柳隐不知魏延为何关注他的时候,魏延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可知这次大司马召集吾等,是欲向北或向东耶?」
魏延的疑问,瞬间引起了周围几位将领的注意,这其中也包括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合。
在糜旸的传召文书中,糜旸只提及荆州有变,让他们前往荆州,并未说明具体的缘由。
所以他们也都十分好奇这件事。
而柳隐在听到魏延的询问后,他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魏延这等身份的人都不知道大司马的用意,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魏延怎么会想着问他这个问题的呀!
柳隐不知道的是,魏延会问他是有原因的。
这次被糜旸征召的,要么就是有诸多功劳在身的良将,要么就是被糜旸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将领,唯有柳隐特殊。
魏延倒是听说过柳隐送信送的挺好,可这能当做功劳吗?
况且魏延也清楚,在进入长安之前,糜旸从不认
识柳隐。
那么为何糜旸这次会特别关照柳隐,将他放在东行的名单中呢?
擒获过姜维的魏延,心中颇有所得。
大人物身边总会有几位幸臣,不意外,不意外。
而既然是幸臣,那肯定是容易得到一些,他无法得到的隐情。
柳隐为难意外的表情,在魏延看来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说。
这让魏延不满的将目光从柳隐的身上移开。
这姓柳的,不老实。
见无法提前问出缘由,魏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很无聊呀!
无聊的心情,让魏延行进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张嶷恐糜旸有急事,便在一旁对魏延说道:
「荆州有变,大司马恐急需我等,将军不可拖延。」
张嶷的劝说,让魏延再次轻叹了一声。
「有大司马在,荆州纵有变,又能变到哪里去?
总不可能是大司马一到荆州,那曹魏及孙吴贼子,就联手袭击荆州不成?」
魏延说了一句玩笑话。
而这句玩笑话,让张嶷觉得甚有道理。
于是张嶷就打消了继续劝说魏延的念头,反正当下距离襄阳已然不远。
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又行进了一段路程后,魏延发现前方正有几名信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己方队伍逼近。
待那几名信骑离得近些,魏延看清他们的装束后,他连忙拍马迎上前去。
而随着魏延的上前,他身后的几位汉将,面面相觑后也跟着魏延迎了上去。
这几名信使正是糜旸派来,前来催促魏延等人的。
在双方互相核对过身份后,信使第一时间就从怀中掏出了糜旸写的文书。
魏延急不可耐的一把当先接过文书看了起来。
等魏延看完文书中的内容后,张嶷几人才堪堪赶到他的身后。
张嶷的马还未停稳呢,他就见到魏延连忙将手中的文书交到他的手中,随后便拿起马鞭,狠狠的拍了一下马屁股。
魏延的战马吃痛之下,猛地提速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襄阳的方向冲去。
望着快速远离的魏延背影,张嶷脑中充满了疑问。
这还是刚刚那位,不骄不躁的后将军吗?
不过张嶷并未太过在意这点。
大司马教导过,遇大事需有静气。
他倒要看看,文书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会让堂堂一位大汉的后将军这么失态。
不看还好,当不紧不慢地看完文书中的内容后,张嶷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荆州真有大变!」
谁能想到,有一日玩笑话会变真呀!
文书中的内容,讲述的正是当下荆州面对的局势。
当张嶷震惊的同时,他下意识地抬头朝前方看去。
这时魏延的身影,几乎已经快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这下张嶷终于明白了,为何魏延要那么急切了。
当下荆州正是用人之时,越早出现在大司马面前,就会有更大机会被重用。
重用则意味着,战功!
意识到这一点的张嶷,感觉到体内的血液瞬间澎湃了起来。
但张嶷相比于魏延,还是要些脸的。
张嶷快速的将文书内的内容对着张合几人讲述了一遍,随后他便如魏延一般,驾驶着骏马疾驰而出。
片刻之后,张合等人身前留下的只有一片由马蹄掀起的尘埃。
这......
回
想着张嶷方才讲述的内容,再望了望魏延与张嶷二人渐渐模糊的背影。
事到如今,该怎么做还需要想吗?
几乎是同时,几声战马的悲鸣声响起,随后几道精壮的身影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离得还不远的张嶷,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但他却一点都不担心。
这种事,一步快则步步快。
尽管魏延在他前面,但也只会有魏延跑在他前面。
就在张嶷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有一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他,被战马带着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张合?
虽说张合与张嶷的战马,都是优良的战马,但要想百分百发挥出战马的速度,很多时候看的是马背上人的骑术。
而论骑术,张合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存在。
这样的道理张嶷懂,但他不懂的是:
你一个降将,这么奋力干什么?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呀!
...
义阳郡,新野城外。
糜旸带着邓艾,正在巡视着新野外的地形。
在走上一处高坡后,糜旸问身后的邓艾道:
「魏军到哪里了?」
糜旸是今日刚刚率军抵达新野的,尚不知道魏军的动向。
听到糜旸的询问后,邓艾立即回答道:
「据斥候汇报,前几日数万魏军刚刚入驻宛城。
带兵的人正是曹休。」
邓艾的话让糜旸笑了出来。
「曹休的动作还真快。
他的决心也非同一般。」
糜旸先是夸了曹休一句,随后又转变话锋说道:
「只是曹休却还是缺乏了一些胆量。」
糜旸指着高坡下的周围地形对邓艾言道:
「新野位处平原,周围无山、无河拱卫,是易攻难守之处。
既然曹休先一步到达,却不想着抢占城外有利地形安营扎寨,反而是躲在宛城内数日延误战机。
亏曹休往日还自诩为曹操传人。
若曹操在世,他断不会如此用兵。」
对于曹操的用兵,糜旸还是推崇的。
可能会有些世人认为,曹操的死是因他而起,但这不代表在用兵一道上,糜旸曾战胜过他。
客观来讲,糜旸与曹操从未真正对阵过。
糜旸的话让邓艾深有同感。
随后邓艾便问糜旸道:「大司马认为曹休会何时进攻?」
糜旸并未第一时间回应邓艾的疑惑。
他反而问邓艾道「士载以为,在曹休得知孤带大军到来的消息后,他还会主动攻击吗?」
糜旸的话,不禁让邓艾思考起来。
曹休之所以会出兵义阳,倒不是他真的想一举拿下荆北。
曹休的主要目的在于,用义阳来牵制汉军,或者说是牵制糜旸这个人。
既然曹休的目的在此,那么本就无多少进攻欲望的他,在得知糜旸到来后,就会觉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加上他忌惮糜旸,就更会选择最稳妥的用兵。
想来没有什么,能比宛城带给曹休更大的安全感了。
在糜旸的点拨下,邓艾得出了推断。
但同时,邓艾的心中又有着新的疑惑产生。
「若曹休一直龟缩在宛城不出,我军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邓艾是知道,永安是等着糜旸救援的。
也就是说,曹休可以在宛城呆上一年半载,糜旸却拖不起这个时间。
听到邓艾的疑惑后,糜旸却没有多少担忧。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他笑着对邓艾说道:「陆逊想着利用曹休拖住我军。
但难道我军就一定要被曹休拖住,就不能化被动为主动吗?」
糜旸此话一出,聪慧的邓艾似若有所得,登时脸色微变。
「大司马的意思是?」
见邓艾很快就领悟到自己的用意,糜旸转过身遥望北方道:
「永安城坚,孤又刚刚派了仲容前去,纵使陆逊再如何善用兵,数月内恐也难拿下永安。
数月的时间,若我军都只枯守在新野左右为难,那不是太憋屈了吗?
孤曾用关中一战告诉过世人,今大汉与曹魏,已攻守易形也。
但想来曹休还是未曾明白这个道理。
孤得再教教他。
既然他不击,那便我军来!」
在意识到糜旸竟真的打算要主动出击后,邓艾第一时间是觉得不合理,但转念一想。
糜旸以往打过合理的仗吗?
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给予敌人重重一击,这本就是糜旸的用兵风格呀!
想到这,邓艾不免兴奋起来。
他也是一位喜欢出其不意的将领。
邓艾马上问糜旸道,「大司马,意欲出击何处?」
何处?
糜旸望向北方的眼眸,闪过了几道精光。
「今孤在此,何处不可击!」
...
刚刚入驻宛城的曹休,正召集诸将商议着军情。
之所以会在今日召开议事,乃是就在刚刚,曹休得知了糜旸率军抵达新野的消息。
当曹休将这个消息公布于众后,列座的每位将领,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虽说往日里每位将领都深恨糜旸。
可恨归恨,他们对糜旸还有深深的忌惮。
见到众将凝重的神情后,曹休为鼓舞军心故意大笑着说道:
「我军本就是为吸引糜旸主力而来,今糜旸已然中计,我军何忧之有?
宛城坚固,糜旸纵有数万大军,又能有何为?」
作为曹操当年用心调教的千里马,曹休学习了曹操爱大笑的作风。
而曹休的宽慰是有用的。
在曹休的两句反问之下,诸将脸上的凝重之色缓解了不少。
见诸将的军心有所提振,曹休当即说道:
「即日起我军紧闭城门,只要我军一日不离宛城,糜旸就一日得不到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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