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夫人离世,这对于咸阳宫来说,绝对是又一个噩耗。
虽然她已经油尽灯枯,但中毒一事与南苏的陨逝,却又是加速了她的病情,缩减了她的寿元。
华阳夫人对于秦国来说,有如定海神针一般,不管是众多的老氏族,还是王室成员,哪个敢对她有所非议?
况且,华阳夫人绝对要称的上是嬴政的贵人。
因为当年嬴政的父亲嬴异人之所以能够继承王位,全是因为被华阳夫人收为了养子,要是嬴异人当不上秦王,那现在这王位,也就根本不关嬴政什么事。
短短的几天功夫,同为熊姓羋氏的两位夫人先后殒命,或许也预示着楚系势力在咸阳的彻底终结,更意味着秦国已经再无顾及,随时可以向楚国开战。
嬴政静静地看着华阳夫人,本已哭红的眼睛再次湿润。
他退了两步,跪地叩拜道:“孙儿送别王祖母,愿您在天之灵能福佑我大秦赢得一统之战,我定不会辜负您来对我的尊尊教诲。”
磕了三个响头,又念叨了几句,这才站起身形。
门外的赵高听见动静,进了门又见此情形,已经知道了结果,于是劝慰道:“王上,节哀顺变。”
接连遭受打击的嬴政,心情很是沉郁,他长吐了一口浊气,然后缓缓地说道:“王祖母生前,留没留下什么遗言?”
赵高道:“太王太后很想见你最后一面,她说要是她熬不到你回来,就转告你,那下毒的锦霞,似乎与樊於期有些关系,而南苏夫人要是真的出了事,她想请你善待扶苏,并立扶苏为太子。”
嬴政眉头一动,之前他曾在后宫宣布过,短期内不会设立太子,因为设立了太子,会或多或少地影响日后千年大计的实行。
如今南苏扔下扶苏撒手而去,华阳夫人又留下了遗命,这可的确让他有些为难。
“王祖母还说什么了?”
“太王太后还说,要是王上真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就放手去做吧。”赵高继续说道,“若是楚国最终战败,她期望王上能够善待楚民,不要另眼相看。”
嬴政点点头道:“这一点不难办到,至于设立太子一事……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那眼下对于太王太后和南苏王妃的事情,咱们应该如何应对?”赵高问道。
嬴政略微思量了一下说道:“拟檄文,昭告天下,就说王祖母患病不治,已归天命,南苏王妃遭遇歹人毒手,随华阳夫人而去。”
赵高应了一声,开始依照正常的礼节,宣布华阳夫人过世。
赵姬带着众位王妃急匆匆地赶来,一时之间,哭喊声响遍宫殿。
许久不见嬴政,众位王妃怎么也没想到再见时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赵高开始忙活着布置灵堂,定制棺椁,赵姬则带着侍女打扫宫殿。
嬴政见胡羽领着扶苏和胡亥,便上前说了几句,然后将扶苏单独带进了自己的御书房。
刚刚痛失了母亲,扶苏的精神显得不是太好,见了嬴政之后,这才恢复了些许少年该有的灵气。
轻抚着扶苏的头,嬴政愧疚地说道:“儿啊,爹爹回来晚了,让你失去了娘亲,你会不会怪爹爹?”
扶苏一脸的委屈,撅着小嘴,并不说话。
嬴政知道他是受了些刺激,于是试探地问道:“你想不想给你娘报仇?”
扶苏很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想让你娘在九泉下瞑目,那你就一定要成为一个男子汉。”嬴政继续引导道,“不能让恐惧和懦弱占据了你的心灵,你需要将那天你经历的都告诉爹爹,我才能抓住凶手,不是吗?”
脑海中,那天的场景重又浮现,对于嬴政的怨念也逐渐消弭,扶苏终于打开心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嬴政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那弱小的心灵。
舒缓了一会儿,抽泣声音渐止。
嬴政将扶苏扶起,双手把着他的双肩,认真地说道:“爹问你,你没有见过爷爷,对吧?”
扶苏点了点头。
“就是嘛,爹爹也跟你一样,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嬴政叹息了一声,似乎被勾起了往事,“那时候啊,我更苦,才十三岁就要继承王位。”
扶苏眨了眨眼睛说道:“继承王位,不是很好吗?”
嬴政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那担子太重了,本来应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殚精竭虑地操心国事,最关键的是,还不能轻易地说些什么,因为一旦说错什么,就可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你能理解爹爹的处境吗?”
扶苏似乎是略微体会到了嬴政当时的境遇,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你要像爹爹一样坚强。”嬴政道,“你以后终究会长大,成为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所以千万不要让眼前的悲痛所击败。”
“爹也一样悲痛,也一样伤心,但爹爹不会沉沦,因为还有好多事情等着爹去做,天下还有好多受苦受难的百姓,在等着爹爹去解救。你娘不是总教你要善待属下,善待百姓吗,要是咱们两个整天在屋子里抱头痛哭,叫那些等着咱们的百姓怎么办?”
扶苏喃喃地说道:“可是……百姓有千千万万,而娘只有一个。”
“这你可就想错了。”嬴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温和地说道,“谁的娘都只有一个,而且都有散手人寰的一天,况且,你还有好几个姨娘疼你。”
“对了,爹这次去西域,给你带回了精绝的姨娘,她抱回了你的一个小妹,很是可爱,你以后可要多疼她。”
失去至亲,会增加对亲情的珍视,扶苏很认真地点头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所有的弟弟妹妹,不让他们受任何欺凌。”
“这才是好孩子。”见扶苏的心结已被打开,嬴政笑着说道,“不过眼下,可是要先给你娘报仇才行,你要将你知道的,都告诉爹爹。”
扶苏的小眉梢微微一动,似乎忆起了不愿提及的过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那天他见到的,一一说给嬴政听。
一个八岁多的孩子,学起话来自然没什么条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毕竟是亲身经历,具有最实际的侦查价值。
“这么说来……”嬴政分析着问道,“你娘是在那个酒楼遇见了昌文君,才跟他一起出城去请大夫?”
扶苏点了点头。
嬴政叹息了一声:“你娘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怎么不想一想,宫里太医的医术何其高明,怎可能还不如一个乡野大夫,何况李斯的医术也不错,连他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别人又怎么信的过。”
“你娘当时就是慌了手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孩儿你记住,对外人,始终要保持一种警惕,因为即便你再信任的人,他也不会把背叛写在脸上。”
扶苏虽然不太完全明白,但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嬴政继续说道:“以后你就跟着胡羽姨娘吧,胡亥跟你仿佛的年纪,你们也能玩在一处。关于你娘的事情,你要是再想起什么,就赶紧告诉为父。”
扶苏应了一声,然后被两个小太监护送着,回了内宫。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嬴政快速地梳理着整件事情的各种关联和细节,只觉得有几个疑点是其中的关键。
燕丹为什么要带高渐离来秦国,难道是想故意接近南苏?
之后燕丹来到王宫,是怎么说服锦霞投毒的?
昌文君为什么要听从燕丹的安排,不惜背叛大秦?
燕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计划了这么多,难道只是为了杀一个南苏?
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梳理了一番之后,嬴政迈步出门直奔华阳宫。
赵高带着一众宫女和太监已经将华阳宫归拢了一番,灵堂已经设立,白凌也已挂起。
后宫的几位也哭的差不多了,开始帮着一起拾掇。
华阳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凤袍,戴上了名贵的首饰。
王室子弟也陆续地收到了消息,纷纷进宫拜念,尤其是一些与楚系有些血缘的,哭的更是撕心裂肺。
朝中的官员也都闻风赶来进行吊唁。
嬴政让赵高在宫里照看着,自己则带着一队近卫再次来到李斯的相府。
“我让赵高将事情公开了,还是将南苏的尸身入棺后带回王宫吧。”嬴政道,“你们都先出去,我还要看看南苏的伤口。”
李斯带着人出了内堂,守在门口随时等待召唤。
嬴政缓缓地解开南苏的衣襟,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她背后的伤口。
两处都是致命伤,一处是在后心,另一处则是在腰眼。
正如扶苏刚才所叙述的,后心的那枚箭是他们刚骑上战马时所遭受的冷箭,腰眼的那处伤,是跑出山林后的所中的流矢。
嬴政又见一旁摆放的两支断箭,这凶器明显就是普通的秦军常用的武器。
几个从宫里带来的侍女将南苏的普通装束全部除去,然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凤袍,又为南苏重新整理了容貌。
“你安心的去吧,我会为你报仇,并且将扶苏教导成才。”又说了几句掏心掏肺的话语,嬴政向南苏作出最后的道别。
宣进了李斯后,嬴政命人将南苏的遗体入棺,然后运回王宫,与华阳夫人的棺椁摆放在一处。
一切处理妥当,嬴政将赵佗叫进了李斯的内书房,又问起当时的情形。
赵佗也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嬴政看向李斯问道:“之前你说已经捉住了锦霞,审了吗?”
“已经审了。”李斯答道,“不过她骨头还算硬气,用了刑依旧不肯招供。”
“搜出什么东西没有?”
李斯道:“除了随身之物和一些银两,就只搜出了一枚玉佩和一对手镯。”
“拿来我看看。”嬴政道。
李斯去将锦霞的物品尽数取了过来。
嬴政拿起那对手镯,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再拿起那枚玉佩,却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因为长期服用灵古丹,又吃了玄武果,嬴政自身的神性早已被唤醒,于是在潜意识中搜寻那早被尘封起来的童年记忆。
“我想起来了。”片刻之后,嬴政开口道,“这玉佩我见过,那年成嬌七岁,他曾戴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