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指挥部。
兽医、呸,是军医。
军医检查完张安平的情况后,得出结论:“不碍事。”
老戴的心本乱糟糟的,听到这句话后,愕然问:“不碍事?不碍事好好的人怎么昏了?”
军医没敢瞥老戴一眼,但心说:你挨几巴掌试试!
“区座应该好长时间没睡觉了,还有就是承受的压力有些大,其实昏过去对他来说还是好事。”
戴春风将信将疑的看着兽——军医,最后将目光落在王天风的身上。
王天风点点头:“老板,他说的也有道理,说起压力,张区座的压力确实不小。”
戴春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叹息一声。
王天风说张安平的压力有些大,他倒是认同。
极少用同理心的他,倒是在张安平身上能进行共情,外甥做事又向来喜欢毕其功于一役,但在如此做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布局、更大的精力。
这一次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但步履之间便是悬崖峭壁,忠救军万余人的担子在身上压着,确实沉重。
当然,他更清楚让张安平深受打击的其实是自己的到来,是对他计划的否决和心血的否决。
这混小子,在跟自己斗智斗勇的时候,估计心里也是在疯狂的流血吧!
尽管老戴能共情张安平的状态,但共情归共情,掌管军统的他,又岂能被区区的亲情所束缚?
“派个人照顾他——苗副官呢?”
老戴这时候才发现张安平的副官苗凤祥不在。
有人汇报:“苗副官去巡查了。”
“巡查?”
老戴的神色一动,用微不可察的眼色向王天风发出了一个信号,随后道:“李杏雨,你跟我过来,给我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
老戴虽然一路火急火燎的往上海而来,但对情报的掌控却从没有停止过,他知道第三战区已经张网以待了,按照新四军的转移速度,明天就能撞进第三战区准备的大网之中。
无论如何,必须要联系到忠救军。
背刺新四军,是必须的!
李杏雨想躲,但老戴都喊他了,他作为忠救军的高级军官,只能硬着头皮“上”。
和李杏雨来到私密房间后,老戴径直问:“忠救军,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李杏雨心中微动,若是上面能了解到现在的局势,说不准还有挽回余地。
于是他快速的讲述了起来。
随着他的讲述,老戴的神色凝重起来。
竟然……竟然……近乎要成了?
他不敢相信,忠救军和新四军,居然真的能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在日本人的兵锋威胁下,真的将这件事做成。
他虽然知道外甥做的事基本都成了,但这一次的事经过侍从室开会、经过自己来的路上的不断思索,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异想天开!
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近乎要成了!
“也就是说,现在就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四路军火就能成功隐匿起来?”
“也就是说,即便我现在派人去联系忠救军,等找到人了,军火也成功转移了是不是?”
老戴接连发问。
李杏雨忙道:“确实如此!局座,这毕竟是要吃到肚子里的肉了,现在要是改变计划,代价太大了。”
李杏雨没说具体什么代价,但老戴明白他的潜意思:
这些军火已经分成四路散开,忠救军就是想炸也炸不了,要是跟新四军翻脸,“娃娃”现在可是在人家手里呢!
李杏雨的意思很简单,这时候翻脸的代价太大,还是保持之前的策略,就是想翻脸,咱们先把东西到手以后再说!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张安平比他更懂老戴,比他更懂国民党顽固派的顽固,张安平连提都没提,不是因为他想不到,而是……说了没用!
老戴闻言陷入了深思。
其实,他觉得落袋为安挺好——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将这些军火握在手里不是不行。
但是,“但是”这个词它来了。
但是,早在2号的时候,侍从室就做出了决意,且他当时也领下了任务——也就是说,他已经保证会让忠救军反手背刺新四军了。
若是在当时改,或许还有可能。
但现在已经是六号的晚上了,怎么改?
现在给侍从室发报汇报情况,侍从室只会得出一个结论:
戴春风做事两面三刀!
而这样的结论,对一个特务组织的首脑来说,将是致命的!
不管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和前途,还是为了侍从室的决意,他都不能重新汇报情况。
必须背刺新四军,哪怕是这只鸭子已经快到胃里了,也必须扔掉!
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忠救军“失联”了。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目前的忠救军、徐百川,就是这个装睡的人。
想到这茬,老戴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两个混蛋!两个混蛋!
他算是理解了古代时候那些皇帝为什么对太子身边的势力容忍度极低的原因了,他现在就想毙了徐百川。
老戴骤然睁眼,看李杏雨还在身边候着,他便摆摆手:“你下去吧!”
李杏雨犹豫了下道:“局座,这事……”
“我心里有数!”
老戴神色转冷,李杏雨见状连忙退下,转身之际他心中叹息,没成!
李杏雨离开后,老戴重新进入思索状态,在不断的权衡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通过汪伪政府和日本人秘密且快速的交涉,换取在日本人在“某方面”的退步,然后将命令传递给忠救军。
他要看看徐百川,到底敢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
苗凤祥喘着粗气走向了指挥部驻地。
在接近第一个暗哨的时候,他平复了心情,将喘息声压下,随后堂而皇之的走过去,被暗哨喝止并对上了口令后,暗哨疑问道:
“苗副官,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淞沪指挥部这一次挪到了上海郊区,出去撒个尿都容易进入上海城区——之所以故意弄这么近,一则是为清空了大量驻军的日本人施压,二来也是要让上海的汉奸们知道,爷爷我随时随地都能跨进来,别仗着投靠了小日本就肆无忌惮。
这般弄险,警戒当然是要拉满的。
“我去下面检查了一下。”
暗哨点头,认可了苗凤祥的解释,随即示意苗凤祥离开,自己则重新更换了位置。
苗凤祥暗呼一口气,暗哨没有表现出异样,那自己这番私自离开应该不会出问题。
正想快步走入指挥部所在的小村,不料这时候突然从四下冲出来几个人,苗凤祥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这几人压在地上,感受着对方麻利的动作,苗凤祥的心不由沉了起来。
这是军统惯用的抓捕手段。
几人将苗凤祥带到了一个村里的小屋,拿掉头套好,苗凤祥就看到了王天风征用目光盯着自己,幽深的目光中仿佛有摄人心魂的力量,好在苗凤祥心理素质足够高,他忿怒道:
“王长官,你们要干什么?”
王天风不答反问:“你出去做什么去了?”
“检查下面的情况——王长官,你要干什么?我要向区座……”
话音未落,王天风突兀的甩出一把匕首,匕首贴着苗凤祥的耳朵飞了过来,苗凤祥先是一惊,紧接着怒道:
“王天风,你想擅杀京沪区军官吗?”
王天风缓缓的走近苗凤祥,慢慢逼近后贴脸,只保持了不到两公分的距离,这时候王天风才道:
“我问,你答,不要说其他——你是几点出去的?”
苗凤祥顿了顿,道:“大概是10点40左右。”
“下面的四个防御点,你都呆了多久?”
为保证淞沪指挥部的安全,淞沪指挥部周边有四个防御点——军队的屯驻不是说一帮人聚在一起就行,这是流寇。
像目前的淞沪指挥部,算上指挥部各类文职人员,人手将近四百,除了指挥部内的人手,外围的四个防御点有大约近两百人。
苗凤祥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了,但是倔强道:“我没有看时间。”
“你是不是忘了忠救军有严格登记体系?”王天风不紧不慢道:“你是10点23分出去的!而你到第一个防御点的时间是12点零11分。”
“我想知道这中间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你做了什么?”
“我先在周围进行了……”
王天风打断了苗凤祥的解释:“你这说辞,你自己都不信吧?”
“你是军统的特工,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手段。”王天风慢慢拉开和苗凤祥的距离,转身之际道:
“或者,你可以迷信下你对刑讯逼供的忍受程度。”
“给你十分钟时间。”
苗凤祥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了决定:
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可以用任何身份去死,但绝对不能以共产党党员的身份去死,尽管他渴求以这个伟大的身份赴死,但时局不允许他这么做!
意识到这点后,他立刻吼道:“王天风,你们是不是想对区座下手?”
王天风笑了笑,笑的很冷。
“看来,是不需要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了。”
“动手吧。”
这一夜,惨叫声响了很久很久。
……
徐百川结束了和新四军米谷的会面后,整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他知道关闭电台隔绝联系不是长久之计,戴老板肯定会用各种方式来联系,当地的军统情报组极有可能受命直接找过来。
他可以用关闭电台的方式来切断联系,但如果戴春风派人过来,他能如何?
抗命?
他要是真的抗命,或许手下的人会直接带兵离开——忠救军不是用传统的亲信式带兵法缔造的武装力量,各纵队的负责人,在自己跟老戴之间二选一,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结局。
一旦分散撤走,忠救军极有可能会覆没!
所以他很明确的告诉米谷,顶多两天时间,忠救军这边顶多两天后就得撤。
因为新四军顶不住了——他虽然不满,但没有将机密要相告的意思。
新四军这边表示两天时间,可能得舍去一部分军火了。
徐百川尽管肉疼,但还是表示该舍弃就舍弃,否则后果不堪。
彼时的新四军并不清楚徐百川为何如此,直到米谷回去后才震惊的得知:
国民党顽固派要向他们动手!
这个情报令茅山的新四军的同志们瞠目结舌,且难以理解——眼看这么多军火就要落袋为安了,这时候朝友军动手?
脑子怕是进了一百万吨的脏水吧!
“难怪徐百川坚持称只能撑两天时间——这个人倒是有意思。”
“先别管他,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能跟着徐百川说的两天的时间来修改方案。”
一名新四军的军官肉疼起来:“这么一来,要销毁的数量不小啊!”
“总比全部丢失的好!”
米谷一锤定音,众人根据最坏的情况做出了应对之策。
商议完毕后,执行之际,一名军官忧心忡忡的问:“军部机关那边……”
“我们能收到情报,军部机关那边也能收到,应该问题不大。”
……
汪伪政府,一名汉奸惊道:“什么?明天让开一条航道,并空出一个小时的时间?”
“嗯,那边就是这个要求。”
“他们要做什么?”
“撤回忠救军——那边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忠救军会撤。”
“屁话,忠救军现在就在皇军的嘴边,他想撤就撤?”
“主任,这没外人!”
“行吧,我把那边的意思给皇军转达下,还别说,这还真的是一个对付共产党武装的好机会!估计皇军们也挺乐意的!”
……
“让我们腾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并让开一条航道?中国人这是要干什么?”
“将军阁下,根据汪先生的人解释称,忠救军这是要背刺新四军——你看,如果他们从这里撤离,那我们的人就能长驱直入,直击新四军的腹背!如此一来,这些新四军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看起来倒是挺好,可能信吗?国共之间正准备着一个蝮蛇计划!若不是这个蝮蛇计划,我们的腹地也不至于兵力空虚导致这一次的耻辱出现!”
“将军阁下,据那边称根本就没有蝮蛇计划,武田义平这个白痴上当了!”
“没有?”
“没有!”大佐很肯定道:“不仅没有,而且对方还主动透漏了计划——您看就是这里,国军真正的目的就是茂林地区,他们已经在这里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这里布网?新四军?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新四军?!”
“没错!如果不出意外,几个小时后,他们之间的战斗就会打响!”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非常好,国民政府一旦跟共产党翻脸,我们就能腾出手尽可能的去消灭华北的游击队!答应下他们!这样的人情,我们很乐意做。”
日本指挥官笑了,笑的非常的痛快。
自从得知了蝮蛇计划后,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生怕国民党和新四军的力量,趁着华北大规模扫荡之际,在全线掀起大规模的反攻。
不成想反攻没有,反而有幸见到了他们兵戎相见的画面。
“我要上报派遣军司令部,我们要从前线抽兵,让国民政府腾出手,有更多的力量向共产党进攻!”
“让汪先生的人问问国民党,他们要是需要支援的话,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提供任何支援,任何支援!”
“嗨咦!”
……
1941年1月7日,一支抵达茂林地区的军队。
她的番号是: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
尽管这时候军部机关收到了来自地下战线的情报,但已经晚了!
因为国民党军队的包围,是从六号起秘密展开的——当军部机关收到情报的时候,国民党军队的包围已经成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激烈化的状态。
这便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一场国民党顽固派针对中共武装的阴谋伏击。
在这个华夏大地烽烟四起、日寇横行的时候,国民党调集了八万军队,将仅有九千余人的这支新四军武装力量,团团围困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而就在他们的旁边,日本人喜笑颜开的看着这一幕,并配合的将大量的军队从前线抽调,免得为新四军分担压力,也能让国民党全心全力,对自己的友军挥动兵戈。
……
阻击阵地。
徐百川遥望着安徽南部,脸上阴郁。
这里,他带着忠救军以新四军为友军,和日寇生死相向。
那里,近十万的国军,放着近在咫尺的敌人不打,将大军云集在一个叫茂林的地区,在那里和自己的友军厮杀!
自古以来,如此无耻之事,少之又少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职衔少将、铨叙中校而已,能如何?能如何啊!
就在这时候,防空的警哨响了起来。
各部有序的进入了防空躲避状态,随后默默的等待着飞机的轰炸。
日本鬼子的老套路:飞机炸、飞机炸完炮兵炸、炮兵炸、炮兵炸完步兵冲!
再配合教条式的攻击纵线,经验丰富的忠救军,对这种模式早已免疫。
但意外的是,一直没有等到航弹的爆炸和航空机枪的扫射。
“是我们的飞机!”
阵地留守的观察员疑惑的拿着望远镜观看,看到飞机上青天白日的标记后,骤然狂呼起来。
这连日来,面对日军飞机一次又一次的轰炸,他们却只能默默承受。
现在,他们的飞机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
难怪早上到现在没有日机出现,原来是我们的飞机出动了!
“万岁!”
忠救军的战士们狂呼了起来,他们一直都是孤军奋战,这一次,他们居然有了后方飞机的支持!
太了不起了!
飞机在天上盘旋了几分钟,确定了位置后,随着一个俯冲和拉升,几个小伞从飞机上“慢悠悠”的飘了出来,悠悠的往地上落。
这些小伞飘入了好几个忠救军的阵地。
一名战士走近落下来的小伞,看到是一个竹筒后愕然,捡起一看,只见上书:
内装第三战区军令
纵队指挥官及总指挥官联启
战士愕然,上面的命令居然是飞机抛下来的?
他赶紧向长官汇报,长官拿到后又去找更上面的长官,几经快速的更替,就到了纵队指挥官之手。
既然是要求纵队指挥官和总指挥联合开启,那就送去指挥部呗。
当这名纵队指挥官到达指挥部的时候,已经有两名纵队指挥官到了,桌上还放着三个这样的竹筒。
徐百川沉重的闭目,然后轻声道:
“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