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谍指挥部。
周岳在门口挤了挤自己的脸颊,深呼吸一口气后跨入了其中。
来到张安平的指挥部前,他脸上很自然的挂满了讨好的笑,人未至声先到:
“张长官,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周岳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准备,反正他就没想在张世豪面前直起脊梁骨——这家伙本来就特别可怕,现在连带兵持枪堵徐蒽增都能安然无恙,他一个小小的拉卡米,挺不起脊梁骨多正常?
张安平看到周岳进来,伸手示意:“坐。”
周岳心慌的一批,半个屁股沾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张安平,等待着雷霆怒火。
但张安平却没有反应,而是选择了闭目沉思。
周岳越坐越心虚、越坐越难受,见张安平一直闭目养神,遂心一横:
“张长官,这就是就是个误会,我没想着对您不利,我这个猪脑子,是真的没想到这一茬,我……”
张安平在等什么?
当然是等周岳说这句话——他知道周岳不是故意为之,但是……
恶名在外真特码爽好不好!起码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定会远离自己,换个人处在自己位置上,想跟中统一道做事,背后得挨多少冷刀子?
但换成他,虽然冷刀子还有,但绝对不敢在自己做的事上面放冷刀子,这就是恶名的好处。
这也是他故意晾周岳的原因。
“不说这一茬——”张安平摆摆手,随即将沈飞交给他的调查报告丢给了周岳:
“你看一下。”
周岳敏捷的接起丢过来的调查报告,提心吊胆的看了起来。
他生怕这份调查报告是针对自己的。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他暗暗松了口气,不是针对我,是我手下出了个奸细?
嗯?
我特玛就是被这孙子忽悠着在报纸上造势的!
尼玛,尼玛,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周岳嗖的站起来,怒道:“张长官,我马上就把这个卖祖宗的混蛋玩意抓起来拷问!混账东西!”
周岳气势汹汹的表着态,实际上他可没这么忿怒——奸细嘛,多正常的事,国民政府最高层还出了个汪某人呢,我周岳手上出了个投日的奸细有啥了不起?
张安平瞥了眼周岳:“周主任,这个奸细我有用——郑处长应该在等你,具体怎么处置她会跟你商量的。”
“我只希望你不要坏了我的事。”
“否则……”他森冷的看着周岳,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冷冽的目光却让周岳打了个寒颤,周岳赶紧肃然表态:“请张长官放心,我一定不会坏事!”
“行,此事之后,该是你重庆党部的功劳、该是你周主任的功劳,我不侵一丝一毫。”
“张长官哪里话,能为张长官效劳是重庆党部的荣幸。”
周岳还算有点节操,起码没将重庆党部改成我或者中统。
望着周岳离开的背影,张安平心想,这家伙有节操,但真心不多——可越是这种人就要越小心,这种人要咬你一口的时候,通常不是冲着肉多的屁股,而是冲着咽喉来的。
……
周岳才离开反谍指挥部,就看到郑翊等着自己。
【这天杀的张世豪,明明传句话就行了,我会驳你的面子吗?非要我跑一趟——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可故意的又如何?
他还不得向郑翊赔笑:“郑处长,张长官叮嘱我了,接下来的事郑处长怎么处理,我重庆党部全权服从,绝无二话!”
郑翊这时候倒是收起了平时摆出来的冷艳,微笑着道:
“这件事还要请周主任多费心。”
周岳心说:嘿,你们军统还真是狗脸啊,刚刚传话时候你倒是笑一个啊!现在用得着我了,开始卖笑了?
心里一顿吐槽,但接下来的配合中,他却一点的幺蛾子都没敢闹。
张安平故意让他跑一趟的用意,他不傻,自然品的出来。
……
娄方辰和绝大多数愿意给日本人卖命的汉奸一样,一则是为了钱,二则是他不看好中日战争的结局,认为日本人一定会全面战胜中国。
所以面对日本人的诱惑,他痛痛快快的当了奸细。
可能是因为出卖的次数多了的缘故,他现在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也喜欢上了这种刺激的日子,更喜欢上了每一次钱财方面的收获——上一次向上限提供的情报,换取的钱财让他极其期待再能肥一次。
所以在重庆党部,他经常竖着耳朵,聆听着各种消息,从中分辨着有用的讯息,期待再发一笔横财。
行走间,隐约的对话传入了耳中:
“主任之前出去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我也看出来了——好像是军统那个女处长找他的,不知道传了什么话让主任急匆匆就走了。”
“女处长?你是说姓郑的那个?我听说她好像出外勤了啊!”
“就她!鬼才知道怎么回事呢!”
声音渐渐远去,娄方辰思索着刚刚的对话,琢磨:
那个姓郑的女处长,之前跟了张世豪,她急匆匆过来,难不成是和张世豪有关?可他不是被侍从室下令拘押了吗?
上次日本人给他的奖金极高,他明白自然是因为张世豪——张世豪在中统成员的眼中是敬而远之的瘟神,但在娄方辰的眼中,这哪是瘟神,分明是闪闪发光的金疙瘩!
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开始关注起主任周岳了。
没多久周岳便回来了,他故意凑上前打招呼,发现周岳的脸黑的一塌糊涂,以他对周岳的了解,猜想这应该是受了不少委屈。
他故意道:“主任,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哼!”
周岳冷哼后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自顾自走掉了。
娄方辰心说机会来了,便故意往主任办公室凑,期间碰到了秘书后还专门将秘书拉到一边,忧心忡忡的言说自己碰到主任后多嘴了一句,不知道主任有没有生气之类的,请秘书替自己打探一番。
他以此为由,晚上便约了秘书喝酒,打听自己有没有令主任不快。
“不是你的问题,”秘书最开始只是让娄方辰宽心,但被娄方辰灌了不少酒以后,就神秘兮兮的道出了真相:
“是张世豪——”
秘书压低声音,贼眉鼠脸的在周围看了看以后才道:“他出来了!”
“咱们主任没招惹他啊!”
“招惹了——上次往报社‘点火’,咱们主任没注意,碰瘟神枪口上了呗。”
秘书叹了口气,带着愤恨说道:“这个瘟神太他妈不是东西了!咱们主任对他是毕恭毕敬吧?说到底,咱们是中统,可不是他们军统啊!主任做到这种程度,对得起他张世豪了吧?这家伙真他妈不识好歹!”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瘟神都这么对待咱们副局长了,他就这么出来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娄方辰愤愤不平。
“谁叫人家后台硬呢?不过他瘟神也不好到哪去,听主任意思,这家伙被发配到南川县了——估计就是走南川前想算算旧账。”
秘书醉眼朦胧的说着自己的猜测,说完后他仿佛酒意少了些,跟娄方辰勾肩搭背起来:“娄兄,咱不说瘟神了——喝酒,喝酒!”
一顿酒喝的秘书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是同样醉意浓浓的娄方辰将秘书送回了家。
可等娄方辰离开了秘书的家后,醉意熏熏的他瞬间就清醒的一塌糊涂。
同一时间,醉醺醺的秘书小心翼翼的站在几人面前,小心说道:“主任,张、张长官,我、我演的还行吧?”
张安平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做的不错,就是瘟神喊的有些多。”
一句话吓得秘书的脸都白了起来。
沈飞将秘书拉到了一边,将一叠法币塞过去:“做的不错,注意保密,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且不说秘书因为出色的演技小发了一笔的事,张安平这时候对周岳道:
“周主任,接下来一切如常,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事成之后,我不会忘记重庆党部。”
周岳喜滋滋道:“多谢张长官提携。”
“提携谈不上,就是你该得的——”张安平客套一句后唤来沈飞:“你这边可以停下了,你去帮郑翊吧。”
沈飞愣了愣:“那这条线?”
张安平道:“我亲自来。”
沈飞弱弱的看了眼张安平,心说这好像是区座第一次亲自对付一个小小的奸细吧?
祝你好运!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娄方辰。
……
防空司令部那边至今没有进展,这条线不能再出问题了,所以张安平选择了亲自出马盯着娄方辰。
他一路尾随着娄方辰回去,没有发现对方有发信号的举动,便进入到了全方位的跟踪状态。
当夜,娄方辰选择了正常休息,但从屋里亮了许久的暗淡灯光来判断,对方应该是在写情报。
次日,娄方辰正常上班,在下午的时候,主动跟其他特务一道开始“采风”——所谓的采风就是便装在城内游动,搜集各种信息。
张安平一直牢牢的吊着对方,期间更是换了多次伪装,二者之间的段位差实在是太高了,娄方辰一直没有发现张安平的存在。
在游荡了不少时间后,娄方辰来到了一处茶馆,张安平心中一动,跟着进了茶馆后,混在人群中听各种夸大其词后的流言,余光却始终盯着对方。
当他看到娄方辰似无意的将三个茶碗摆出了一个造型后,他立刻明白这是要传递情报了。
他耐着性子的等着,却发现一直没有人跟娄方辰有任何意义上的交流,直到他看到一个茶馆内的伙计一直在隐隐关注娄方辰后才恍然。
随后的事不出所料,娄方辰掏茶水钱,那名伙计第一时间上前接住,随手一抽的小动作也没逃过张安平的眼睛。
“这个伙计就是他传递情报的对象么?”
张安平决意放弃对娄方辰的跟踪,转而在茶馆里蹲下来,时刻注意这名伙计的动作,期间他通过套话,从其他茶客的口中得到了这名小伙计的信息。
山东人,两年前逃难来的重庆,茶馆老板见其机灵便收做了伙计,一直在茶馆。
至于这间茶馆是老字号,传了三代人了。
【有问题的是这个伙计。能一直以茶馆伙计的身份隐藏,这说明他大概是日本人。】
【看样子,我这是接近到了“独臂大盗”真正情报组了!】
张安平早就确定通过中统内奸细的线可以发现“独臂大盗”真正的情报组,但他不确定通过这种方式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独臂大盗”。
在此时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能从这条线尝试入手。
他耐心的混在茶馆中,等待“伙计”将情报转手。
没过多久,伙计将两条毛巾搭在了茶馆外围的横栏上,随后对面杂货店的老板就出来了,以进来喝茶为幌子和伙计轻微错身——两人全程都没有交流,但娄方辰传递的情报就到了杂货店老板身上。
【杂货店老板是伙计的上线?】
【还是说他也不过是一个情报传递的身份?】
张安平不能确定,而麻烦的是杂货店作为一个经营体,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太多了,自己不能靠近侦查的情况下,如何确定对方将情报交给谁?
这条线难道就这么断了?
他不甘心,思虑再三后,张安平决意用最蠢且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他余光盯着杂货店,开始在脑海中记录每一个进入杂货店的客人,又将在其中逗留时间较长的对象剔除——因为如果对方只是取情报的话,绝对不会长时间逗留。
【这个取情报的人,绝对是‘独臂大盗’手下的核心人员!只要确定这个人,距离‘独臂大盗’就近在咫尺了!】
他像个混子一样在茶馆逗留了许久的时间,将三十多名嫌疑对象的容貌刻进了脑海,直到茶馆打烊他才慢吞吞的离开,直到从街道撤离离开后,他才加快了脚步,快速的赶到了秘密据点。
才进去,郑翊就迎了过来:
“区座,防空司令部的考察团在下午四点回来了。”
张安平驻步:“没出什么纰漏吧?”
“没有。”
“盯紧考察团中的可疑对象,加大力度,这一次的监控日报要写的更详细些!”
“是!”
郑翊领命要走,张安平喊住她:“等等,去较场口那边招一些劳力——这个地址有个叫丁三石的人,想办法把他弄进劳力中,秘密转移到这边来,我有事找他!”
“现在吗?”
“嗯——找个合理些的借口。”
“是!”
郑翊走后,张安平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拿出纸笔快速的画了起来。
三十四名疑似取情报之人的画像,被他一一画了出来。
这些画张安平用了足足四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完成,画完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将画像撂下后就来到了外面。
他要郑翊找的丁三石已经被郑翊送来了,这个在茶馆中说起军国大事、鸡毛蒜皮口若悬河中年人,此时却跟个鹌鹑一样在瑟瑟发抖。
张安平示意看押他的特务离开,随后掏出一叠法币在丁三石眼前晃了晃:
“替我认几个人,完事后这钱都是你的!”
丁三石忍不住恢复原貌的张安平,根本不晓得下午在茶馆中,眼前这个神秘人用一口流利的重庆话没少拍他的马屁。
他盯着法币咽口水:“真的吗?”
“真的——先给你吧!跟我来!”
攥着这一叠法币,丁三石胆子大了不少:“军爷,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大头兵?”
“正常人哪能像你们这样雷厉风行啊!”
“眼力不错——进来。”张安平将其带入屋子里,一张素描画拍在了丁三石眼前:“认识不?”
看着惟妙惟肖的画像,丁三石拍马屁道:“您画的真像,比照相馆照的照片还要真。”
“认识不?”张安平拉下脸来。
“认识,认识,这是街口的唐家婶子,她是个苦命人啊,三个儿子都参军了,老大老二都没了。”
张安平的神色稍缓,心中也暗暗叹息,随后将另一张人像拿出来:“他呢?”
“这不是王家的老六嘛!”
张安平暗喜,这家伙真不愧是地头蛇啊,周围人的全都认识。
他开始将一张张画像一一拿出来由丁三石指认。
丁三石对周围的人是真的熟,只要落地超过半个月,他就能说的头头是道,不愧是茶馆中的侃王。
在丁三石的辨认下,张安平对画像进行了分类,本地原居民全部挑出后,就剩下十六个人,而这十六个人中,一年内到重庆的有七人,还有一人在重庆的时间超过三年被他剔除,剩下的八人便是他第一梯队的怀疑对象。
因为丁三石是本地通,他便通过丁三石仔细询问这八人的情况。
丁三石越说态度越卑微,很明显,他现在反应过来了,眼前的人是军爷没错,而且还要加个“统”字。
这态度张安平看在眼里,心说民间有大才啊。
“放心吧,我们军统找的是日谍,不会为难老百姓。”
一番安慰后丁三石放下了担忧,开始侃侃而谈的为张安平讲述他认知中的这八人的信息。
经过丁三石的一番讲述后,张安平将三张画像单独成组。
很明显,这三人就是嫌疑最重的对象了。
“接下来几天你就安心住在这——我们吃什么你吃什么,每天给你算薪水,明白吗?”
“草民、小的明白。”
张安平失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笔钱别浪费了,我看养猪是个好营生,养些猪,说不准以后还能发家致富。”
“养猪吗?”
丁三石陷入了思考。
张安平让人将丁三石带下去后,面对着这些画像仔细的思索了起来。
一番思考后,他从三人组中拿出了一张,又从五人组中拿过来了一张交换——这三张画像的人,有九成可能是有一名日谍。
但会是谁呢?
看着自己画出来的三张画像,张安平思来想去,从中先拿出来了一张。
这个人叫陈北山,是从东北过来的,为人仗义疏财,手里有几个院子以平价租给了为躲避战火而涌入重庆的苦命人。
在丁三石的讲述中,陈北山是一个好的不得了的人。
张安平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很多,但当一个好人进入了特务的视线以后,这个好人有问题的可能性……不低的。
所以他将此人选为了第一个侦破的对象。
第二天他就打算对陈北山展开全方位的监控,可俞北平的带来的信息却让张安平不得不打消监控的计划。
因为俞北平又截获到了“独臂大盗”的电报。
而“巧合”的是,昨天下午四点的时候,防空司令部的考察组从南川的神龙峡回来了!
这是巧合?
不可能!
没有这样的巧合!
张安平立刻将郑翊唤来,询问监控组的情况。
郑翊表示监控组并未有任何发现。
监控组没有发现,但从敌人发报的动作判断,目标却已经完成了跟“独臂大盗”的接头。
看张安平神色凝重,郑翊小心问:“区座,对手……又发报了?”
张安平点了点头。
郑翊闻言先是神色一黯,随后咬牙道:“要不,把他们都抓起来审查?”
张安平苦笑,嫌疑对象要么是高级军官,要么是外国顾问,全抓起来?
老戴也扛不住!
“我得去南川那边了。”张安平打起精神:“这次日谍发报,十有七八是汇报了南川神龙峡的位置,日本人的空袭应该马上就要到了,我去那边坐镇指挥。”
他叮嘱道:“一旦南川开始下饺子,对手一定会有反应,极有可能给防空司令部的奸细下达静默的指令——或许还会让奸细撤……不对,他不会让奸细撤离的,只会让奸细静默。”
“盯紧嫌疑对象,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想要将其揪出来会是难上加难!”
郑翊神色凝重的应是,看张安平急匆匆要走,有句话到了嘴边她终究没说出来。
她想说:
区座,我们是不是搞错了可疑对象。
不过终究没说出口。
……
此时的张安平心情极度郁闷。
自己出山这么久了,对付日谍向来都是所向披靡,每一次一石多鸟的算计几乎都没有落空的时候。
这一次,自己只不过是瞄准了两只鸟,没想到到头来一只鸟居然没打中!
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顺着娄方辰这条线,他应该能揪出一名核心的日谍——对方尽管不大可能是“独臂大盗”,但好歹算个安慰奖。
“南川的饺子下完,陈北山若是日谍必然会有异动,到时候盯紧他说不准还能多捞几只日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