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栋好不容易才沉住气,尽可能将心中那份最为真实的情绪压了下去,改口道:
“哦?真有此事?”
对于北镇抚司的事情他多少是有些了解的,锦衣卫中谁的权力最大,不是看谁的军阶最高,而是看谁掌管北镇抚司!
只要是镇抚使所办的案件,任何人都不能干预,包括锦衣佥事乃至锦衣卫中官职最高的指挥使!
因为此次案件与放赈有关,而并非钦典的案件,相对而言有些特殊,需要请示也是正常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小旗想的那般发展。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在下一个瞬间,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出解释:
“这……陛下曾经不是颁布过任何人不得私自开仓吗?卑职正是因此事顾虑故而向大人请示,还望大人明鉴!”
听到这唐国栋这才稍微沉住气,态度相对而言谦和了许多。
“确有此事不错。”
“大人不妨派人去查证?最好是叫镇抚使大人当堂对峙!”
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是没有把握的,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希望这件事情结束后赵靖忠可以就此作罢;
唐国栋略微思考了片刻,而后应允下来,“也罢,若事实正如你所奏本府定当惩治那唐剑秋,若事实并非如此你将因为诬告入狱!你可想清楚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希望对方可以考虑一下,也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了。
本以为此事或将圆满,可谁曾想小旗却一口拒绝了下来,毕竟一人受罪也好过所有人受罪。
他认了!即便会因此蹲大牢也值了。
锦衣卫小旗要紧牙关,而后道出:“回大人的话,小的想的很清楚!”
唐国栋面容严肃,而后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官兵,“好!那就准你所言!来人啊!速前往北镇抚司请唐剑秋进来,若有违抗依法治罪!”
“是!!!”
考虑到抓捕唐剑秋不是一件易事,因此,他们这次多叫上了几个官兵,以免唐剑秋不肯伏法。
这会儿唐剑秋正因罪犯不肯俯首认罪之事而感到烦闷,本打算严刑逼供,可谁曾想就在这时,锦衣卫校尉匆匆赶忙汇报;
“镇抚使大人!大事不好!顺天府唐大人请您过去一趟,外面还来了许多官兵,请您务必到访!”
“……怎得又来?真是聒噪!”
唐剑秋本就因为这事心烦,如今又整这么一出,实属不快。
即便有再大的不爽和埋怨唐剑秋也不得答应下来。
当走出北镇抚司门口看到大量的官兵时顿时感到一丝惊讶。
他有想过此番前来会有不少人,却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这怎么整的就像抓捕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
“敢问兄弟几个,本镇抚身犯何事?”
唐剑秋毫不犹豫的将心中疑惑拖出,岂料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换来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答复:
“大人若是想知道跟我们兄弟几个走上便知。”
“什么态度啊这是!”
没等唐剑秋开口方小渔却有些不爽了,即便他们是官府中人也不该对身为从四品的唐剑秋这么说话。
唐剑秋扬手示意表示不必如此,毕竟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况还是父亲手底下的官兵,他目前不打算计较。
“好,本镇抚就随你们走一趟。”
“请!”
即便唐剑秋目前有戴罪嫌疑,他们也不得不看在唐剑秋从四品官职身份而尊敬。
唐剑秋如此配合自是最好,以免受皮肉之苦。
起初他们还以为会被刁难一下,想不到竟如此顺利,这已经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在官兵的带领下唐剑秋来到了顺天府,他也没有拘束,再一次见到生父时看他的表情也不一样了。
唐剑秋摊开长袍,对着坐在公堂之上的唐国栋行礼道:“在下北镇抚使唐剑秋,见过顺天府尹唐大人!”
“唐剑秋,这人想必你也认识吧?有人举报你布施私用赈银,我且问你,可有此事?”
唐国栋现在只想知道个答案,若只是用自己的银子那还好些,若是用了放赈用的银子和粮食那只怕是麻烦了。
“是,但也不完全是。”
对于那些没有做过的事情唐剑秋是不会认的,若有些事情真的是他做错了那么他会认。
在听到这样一个回答的时候唐国栋还是非常惊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极力容忍那份暴脾气,几乎快要把嘴皮子给擦破了。
“哦?唐剑秋,你可知皇上曾降圣旨,全国各地都设有战备粮仓,何况是拥有职权的北镇抚司,
我大明朝虽主张四个原则但多少也有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倘若有战事征伐供将士所用!未经奉旨不得擅自开仓!
违者以抗旨论罪,此一圣谕你身为镇抚使可曾知晓?”
唐剑秋神情坦荡,云:“在下知晓。”
唐国栋的情绪有所不定,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那话竟然出自唐剑秋之口,这知法犯法那可是死罪!
他本来对唐剑秋有所期待,可如今居然又上这番说辞确实让他很是失望。
“既然知晓却又为何明知故犯?”
唐剑秋面不改色的说道:“若是私用赈银一事下官可以道出解释,请恕在下愚钝,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唐大人,还望批准。”
唐国栋道:“你且说来。”
“敢问大人,朝廷所谓战士征伐其故可是为了保朝廷社稷?护黎明百姓?”
对此,唐国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那是当然。”
唐剑秋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面向唐国栋,愤慨激昂的说道:“敢问唐大人,目前边关可有征战?我大明朝又岂有他国来犯?”
“那倒没有。”
“正所谓战乱为人祸,河患为天灾人祸,无论天灾人祸其受难者莫非百姓,何况地方百姓饱受饥饿惨遭荼毒,
如今这大明朝内仍有一些百姓因吃不上饭而饿死街头,如今水患横流,可谓是泛滥成灾,而灾民更是不计其数,无家可归,流落他乡,
而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巷内饿殍遍野,身为人夫者却不能保其妻儿!身为人臣却又不能护其百姓,为人父母却又不能护其子孙!
如今百姓饥寒交迫,挨饿受冻,家家无米可炊,百姓如过街老鼠一般狼狈不堪,这才沦落异街,请问大人,如此惨状又与战乱何异?”
听到这里唐国栋的心有所触动,即便是镇守于此的官兵也不禁有些难过。
唐剑秋认为这还不算完又将心中所想有感而发:“在下虽未北镇抚司镇抚使,理当专利昭狱却也懂人情世故,
即便在下乃是一介粗人,更身为东城镇抚,职在朝廷却则在地方!难民惨状,惨不忍睹,于心何忍?于情更是不忍!
几番思索,反复琢磨,而今灾民已成饥民,若是延误良久饥民势必揭竿而起形成暴动!一旦乱民暴动则荼靡地方,灾祸不免,使我大明子民遭此动乱!
下官思来想去也只好随机应变,先开粮仓救灾民于饿馑,再当面奏鸣身上请罪,即便因此凌迟刀俎又有何惧?悃悃款款,但求大人明鉴!”
说完,唐剑秋带着那份敬意狠狠地扣了一个响头以表忠心,正是因为他的仗义之举让唐国栋深受感动。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他的嫡子总算成长了!
唐国栋很是欣慰,周边那些官兵也因此深受感染,即便唐剑秋真的有罪他们也不忍将其判刑。
纵使唐剑秋说的话的确让他感触颇深却没能让唐国栋松口:
“你所言句句在理,且不说赈粮参米之事单凭这抗旨违旨却是可以问斩之罪!除非圣上开恩,否则……”
意识到有什么话遗漏的,唐国栋在原有的基础上补充了一句:
“且慢,你刚才那些话固然忠心爱民,所奏之言溢于言表,只是有一事本府有所不解,你又为何不依常规办理?若是奏请朝廷下旨赈灾不就无罪了吗?”
唐国栋很是好奇,唐剑秋既然知道这后果所在又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对此,唐剑秋并不意外,他抱拳说道:“禀大人,若是按常规势必攻势往返,何况还要等陛下翻阅奏者,如今圣上日理万机,即便真奏上去只怕也是层层转折,
如此缓不济急,骤时功亏一篑[,只怕饿死之人无法沉冤得雪,暴动之事已起,生灵涂炭,追悔莫及!”
唐国栋深受感动,那一刻的他是这般想的:“剑秋,你长大了,这般慷慨之言感动了为父,你这番话愧煞多少天下为官之辈?
世风日下,仗势欺人,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利之所在如蝇逐臭,义之所在熟视无睹,若要他有半点职掌,半点担负,则未必敬而远之!”
然而,这还不算完,唐剑秋又在原有的基础上补充了一句:
“在下自然知晓,人人都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忠有真忠与愚忠之分,天下者,圣上之天下!百姓者,圣上之子民!
自古以仁孝之治,若舍我一人之身家性命而能救千万圣上之子民,愚职虽有亏于心却无愧!别说是问斩之罪!哪怕是凌迟剁骨唐剑秋也依然受的!”
唐国栋深有感触,此时的他是这么想的:“剑秋,不愧是我的儿,如你这般,安然透辟忠心为国之官员已是寥寥无几,为父佩服之至!即便为父会因此降罪为父也必须保你!”
唐国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狠狠地拍了一下手上的惊堂木,而后进行判决:
“堂下听判!镇抚使虽有私自开仓之嫌但所做之事乃是为了朝中百姓,本府现叛你无罪!你且起来吧!”
“是!多谢唐大人明察秋毫!”
唐剑秋抱拳起身,而后一脸正气的望着台上之人。
小旗没有想到此举非但没有害了唐剑秋反而让他得到了一众官兵的赏识,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的就想到了新的证词:
“唐大人莫非是想徇私枉法?这般本末倒置卑职……卑职不服!即便是要放了唐大人也不能全凭一面之词就赦他无罪!”
唐国栋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一半,很是利索的说道:“他开仓放赈,全数发给灾民并无一粒纳入私囊,这莫非是假的不成?”
小旗闻言瞬间噎住,他磕巴了半天才说上一句完整话:“可、可陛下曾经圣旨诏书也是千真万确!圣谕煌煌,圣命如天,他作为镇抚使擅开放赈就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