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那个锣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今日是考经义。
试卷发下来后,里面是《孝经》的贴经和墨义内容。
这就是为什么要分开考场的缘故,举人试你可以七选一,进士试就得七经全背完,所以到了进士试才能统一试卷,在举人试自然只能分开考。
赵骏扫了眼题目,这场应该是难度最低的了,周围所有人都没什么犹豫的,《孝经》都背不齐,那就别考科举。
没过多久,仅仅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大部分考生都已经答完,反倒是赵骏被卡在了一处。
他忽然忘记某个字怎么写了。
虽然离谱,但确实是事实,他之前能把策论写完,是有东西可以直接抄,现在开始默写真古文的时候,就有点尬住。
毕竟穿越前就连上大学的时候用笔写字的次数都已经不多,很多学生甚至是老师都常用手机或者电脑。
而且古时候一些字跟后世还不一样,哪怕已经加紧训练了一个多月,但还是出现了很大问题。
也就是说。
别人最难的东西在他那最容易,别人最容易的事情在他这里最难。
很难受。
但赵骏也没有办法,在草纸上写了半天搞不出来,就只好继续默写其它的经义。
之后磕磕绊绊,总算把十条帖经和十条墨义写完。
可惜里面有六个错别字,按照当时的评分规则,估计得被抹六下,只能得个中下水准,要是被抹九下那就是不及格了。
试卷交上去,赵骏也懒得想那么多,没考好就没考好呗,反正他现在也不需要依靠科举入仕。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前两天还好,离第三天越近,考场里的气味就越难闻。
士子们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时间久了木屋内难免臭气熏天,味道四处飘散,令人作呕。
好在正值八月中秋时节,太常寺种了不少桂花,寺内到处都是浓郁的桂花香味,中和了一点味道。
大量士子们在这种身心煎熬当中又渡过了第二天,终于到了第三天最后一场考试。
清晨时分,那要命的锣鼓声音响彻了整个太常寺。
各种嘈杂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考场有纪律,不允许出木屋与人交流,但若是低语自说自话,一般还是没人管,因此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
赵骏一大早就起来研磨了,今日是个阴天,可能白天会下雨,看了下时间,已经早上七点钟,天还未完全亮,只是灰蒙蒙的,秋风萧瑟,温度也下降了许多。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差不多了吧。”
“虽说这些日子,暴露了不少皇城司内部的蛀虫,但也有很多人一时间摄于我的威势,不敢有所举动,这些人继续放在皇城司,都是隐患。”
“所以我必须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全部按司规处置。之后再新招一批可靠的人员进来,正式壮大皇城司规模。”
“现在我离开皇城司,消失了两天,下面的那些人估计肯定会按捺不住,有所动作。”
“这招引蛇出洞,再寻求主动出击,希望能够奏效。”
赵骏一边研磨,一边思考着。
他最近这些日子看了很多事情,也了解了很多事情,在范仲淹的提点下,成长了许多。
既然要坐镇皇城司拿出成绩,光莽撞肯定是不行,对方一旦设个圈套,让他们拿错了人,办错了案,一下子就能引得朝野疯狂围攻。
到时候对方站在道德至高点,若能引动民愤、官愤,恐怕赵祯都招架不住,赵骏也只能跑路落草为寇,自己去造反了。
所以做事情必须要想到巧妙的方法,这次先内再外,就是由范仲淹帮忙出的主意,这家伙在开封府毕竟干了那么久,还是有一定成绩,掌握了很多事情。
只不过他没那么大能量扳倒幕后之人,这才把所有他调查的东西全交给赵骏,希望赵骏来办成。
有了范仲淹的帮忙,就事半功倍了不少。
正思索间,试卷已经发了下来,今日是考诗词歌赋,一般来说,是试诗一首,歌赋一首。不过晏殊猜测这次考试会考试词,所以赵骏就低头去看考题。
“以仄起首入韵,做五言绝句。”
看到这个题目,赵骏就挠挠头,心道被晏老头坑了,这两天都以为是试词,就一直在心里回忆起以前学的词了,结果居然是试诗。
好在是五言绝句,只有四句,只要格律韵脚没什么问题就行,要是五言律诗就更麻烦一点。
赵骏以前其实不太懂格律和韵脚,他只知道做诗词需要押韵,但实际上从魏晋时期形成的诗文风格一直到唐代都没有固定的格律,很多唐诗完全不按照二十八格律定式来,甚至连韵脚都没押好。
造成这些的原因是以前格律没有统一,另外就是古音韵和现代音韵有差别。比如一个上字,现代读音是第四音,按照格律属于仄,但古音是读二声,格律是平。
到了宋代后格律就渐渐统一了,比如南宋刘渊就做了《平水韵》,完善了所有格律韵脚定式。
这些天来吕夷简、王曾、王随、蔡齐、宋绶、盛度、晏殊等几位顶尖学术界高手悉心教导,赵骏已经把格律和韵脚搞清楚,也知道该怎么写诗。
比如说平韵就是声调的前两声,仄韵就是声调的后两声。
而这道题目按照韵调格律,就是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但赵骏写出来的诗估计跟打油诗没什么区别,所以还是得抄。
他看着这做题规则,想了一下,就写下了“晚色动边思,去年犹未归。戍楼人已冷,目断望征衣。”
这首是范仲淹将来去西北和西夏打完仗回来后写的,现在还没写出来,恰好符合格律。
可惜他那首《江上渔者》是早年老范在应天写的,而且这家伙当时水平不够,有几个字格律不对,不然肯定抄了他这首最出名的诗。
至于歌赋的话。
赵骏想了想,把《后赤壁赋》给他抄了,《前赤壁赋》虽然勉强背得出来,但一是字数多,二是里面有涉及到不少时间、地点、人物,怕对不上,就不抄了。
好在这些东西都是初中高中语文课有教,赵骏是文科生,加上又是历史系,诗词歌赋抄起来不能说绰绰有余,那也能变个大文豪吧。
只不过诗词都是小道,他也没那想法强行到处去乱抄扬名,还是手头上的事情更要紧。
写完了诗词,静静地等待着收卷。
下午就能开院了。
时间慢慢过去,等到中午时分,随着又是咚咚咚咚的锣鼓响起,周围净是哀嚎一片。
赵骏做这些东西简单那是直接有现场的,可他们就不行了,得临时去想。
一首有定式的诗,既想完成得诗体格律韵脚完美,还要有意境、内容,难度不亚于螺蛳壳里做道场,相当不容易。
所以大部分举子都做得很艰难,要么不符合规范,要么就内容不太行。
即便是像很多进士诗也写得很一般,如欧阳修中进士的时候,诗里对着主考官就是一顿马屁狂吹。
更有卖惨的人才,如有一年进士试是考试词,有个考生写《青玉案·钉鞋踏破祥符路》,把自己这些考生说得相当凄惨。
至于能写出优秀诗词的人,少之又少。
赵骏平静地交卷,然后卷起了铺盖,开始收拾起行囊。
等走出木屋的时候,周辛就已经过来了,向他低声说道:“知司,出事了。”
“什么事?”
“宣德门外的一户宗室家被掳走了一名宗女,有消息说那宗女在婆台寺,刘指挥使已经带人过去了。”
“怎么掳走的?”
“那宗室住在宣德门外大街东头,女儿叫珍姝。大街西头有个他家亲戚,派仆人来请小姐去玩。珍姝母亲同意,于是仆人回去找轿子。没多久一顶轿子停在门口,抬着小姐离去。片刻后,又一顶轿子来接小姐,家人这才知道女儿被人骗走了。”
“这手段一听就知道必须有内鬼才能行得通,否则怎么可能会那么及时有轿子来,下面有消息报过来是谁做的吗?”
“是的,一般是鬼樊楼做的,那些人喜欢派人去各家富豪府邸做奴仆打探消息,等得知富豪家眷要出游或者探亲的时候掳走对方,要么索要赎金,要么就拿去卖掉,但他们基本不会对高官权贵和宗室动手。”
“那个仆人抓住了吗?”
“没有。”
“嗯。”
赵骏点点头,说道:“我猜到是什么情况了,那宗女应该不会有事,你让下面的人准备对李德文动手吧。”
鬼樊楼的背后就是开封府那帮人,而李德文这家伙由于吝啬,只愿意买一份消息,后面找上来的探子们要么被他拒之门外,要么他烦不胜烦甚至派人给打出去,以至于一些探子怀恨在心,搜集他的罪证交上来。
事实上李德文的罪证范仲淹就已经给了他,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让底下的探子们露出原型,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又出了宗女被掳的案子,所以赵骏已经决定先对李德文开刀。
他在众人的保护下出了太常寺后院,此刻前院已经聚集了诸多举子,试卷已经收了上去,要等所有的试卷送到礼部之后,才能开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门终于打开,无数士子涌向外面,此刻寺外亲属们早就翘首以待,一时间人山人海。
场间百态赵骏没有去管,跟着人流出去之后,正准备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去处理皇城司的事。
结果在外面等候的狄青等人才刚刚过来,就听到有人喊道:“汉龙兄,汉龙兄!”
赵骏扭过头看去,就看到宋彩和另外几名士子也刚从太常寺出来。
宋彩见赵骏停下,以为在等他,虽说赵骏似乎对科举并不在意,但人家身份高贵,能攀附一下也是好事,所以他急急忙忙过来见礼道:“汉龙兄,试后兄台有何打算?”
赵骏笑道:“准备去一趟老鸦巷。”
“老鸦巷?”
宋彩想了想道:“那边的清风楼不错,在太常寺里天天吃粗饼,都快吃吐了,不如小弟设宴,请兄台一起?”
“也好。”
赵骏点点头,把被褥交给石玉,让他送回去,随后说道:“一起去吧。”
说着就往城西南方向而去。
婆台寺在外城东南陈州门那边,但赵骏并没有前往,因为他知道那里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宗女,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干点正事。
路上宋彩和他的同伴们有兴高采烈的,有愁眉苦脸的,都在说着科举的事情。
因为今天刚考完试诗,所以宋彩就问赵骏道:“今年试诗的难度跟往年差不多,可惜我准备了一首平韵诗,没想到今年是仄韵,不知道赵兄这次发挥得如何?”
“还行吧。”
赵骏笑问道:“你做得如何?”
宋彩得意洋洋道:“山下一群鹅,嘘声赶入河。我跳河水里,捉了医肚饿。兄台觉得怎么样?”
“牛逼。”
赵骏无语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虽然内容离谱了点,但居然还真就符合今年定式格律,也算是个人才。
不过他也知道,要不是有东西可以抄,换了自己上的话,做出来的东西估计比宋彩强不到哪里去,所以倒也没什么好鄙视的。
真按正规规律计较的话,至少有一半的唐诗宋诗不合格,想做得出彩,又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很难两全其美。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了清风楼。
点了一桌子菜。
说话间楼下就已经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众人连忙寻声看去,就看到楼下一列列皇城司禁卫军杀奔了过来,一个个全副武装,甚至都带上了禁军弓弩。
“这是怎么回事?”
“皇城司准备做什么?他们才刚守卫了考场。”
“难道是有人徇私舞弊,做了大案?”
几个人惊讶不已。
自科举已来,舞弊案层出不穷,现在刚科举完就有皇城司抓人,可能是牵扯到舞弊案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城司的人并没有去捉街上刚考完的举子,而是一路来到了开封府司法参军李德文府邸外。
清风楼在老鸦巷东,李德文府邸在西侧巷口附近,离得较远,众人纷纷侧头出去看。
就看到大批皇城司士兵用梯子杀进了李德文府邸,紧接着大门敞开,无数士兵们冲了进去,随后各种各样尖叫的声音传来。
下面围观的汴梁百姓不计其数,场间竟有不少人拍手叫好,只因为李德文嚣张跋扈,素来欺压良善,整条街的人对他观感都很差,所以抄了这人的家,实在是令人拍手称快。
片刻之后,大量开封府衙役就跑了过来。紧接着带队的皇城司指挥使下令举起弓弩,喝道:“李德文贪赃枉法的事发了,奉官家与知司之命捉拿,如有违抗着,与谋反无异,杀无赦!”
诸多开封府衙役面面相觑,有人高喊道:“皇城司拿了个鸡毛当令箭,这根本不是官家的命令,杀过去,救下参军!”
“杀啊!”
就有零星几个傻蛋被忽悠着往前冲。
顷刻间弓弩齐发,射死好几人。
众人这才知道皇城司这是动真格的了,连忙作鸟兽散。
一时间京城震动,朝野上下一片动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