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骏抵达睦亲宅大宗正府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赵允让夫妇的尸体。
年轻的赵宗实只是乖乖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他不知道。
他的父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里屋的房间。
他还懵懵懂懂,只是看着大批皇城司禁卫军,冲入他家的宅邸,便手足无措,局促地坐在那里。
直到大批皇城司禁卫冲入了宗正府宅邸,把他的所有家人都带走,把他父母的尸体带出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宗实哭嚎着冲了上去,然后被士兵们拉开,犹如疯魔了一样,整个府邸都好像能听到他的哭声。
“知院。”
曹修站在一旁,看到满府哀嚎,不忍道:“该如何处置?”
“先抓起来吧。”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关押着。”
“就只是关着吗?”
“那能怎么办,都宰了?”
“好吧。”
曹修只好应下。
赵骏目光在府中被抓走的赵允让子嗣间穿梭。
他其实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他们。
他是赵匡胤那一脉,论关系跟赵宗实属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超级远方堂祖宗。
反正又不是直系亲属,按道理来说,赵允让一家子造反,与他无关,在古代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但赵宗实好歹也是宋哲宗的爷爷,哲宗赵骏还是很喜欢的,也是北宋最后一个明君,就这样没了也实在太可惜了点。
虽然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在蝴蝶效应下,说不好哲宗就有可能不存在了。
不过看在哲宗的面上,他倒没有直接下死手。
让赵祯去头疼吧。
反正关他蛋蛋事,杀不杀与自己无关。
当下他下令抄了赵宗实的家,随后又离开,前往三衙去了。
下午时分。
赵祯被刺杀的消息传遍整个汴梁。
紧接着军队开始大扫荡。
四处抓捕勋贵。
勋贵子弟们当然不止在自家府邸里。
这部分人反倒是偏少数。
大部分人在这个时间点,要么在街上当街溜子,要么在青楼、酒楼或者赌坊纸醉金迷。
结果就是各大青楼和赌坊还以为官府在扫黄禁赌,一时间鸡飞狗跳。
直到此时汴梁百姓才明白为什么朝廷忽然动手。
后苑的那场宫变也让百官心惊,文官集团们迅速开始站边,上书讨伐将门勋贵集团,一下子弄得将门勋贵集团人人喊打。
大宋文武分治太久,“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虽是孤证,不足为正史。
但历史上文官集团拼命打压武将集团也是事实。
包括对马知节、王德用、张耆、狄青等大量武将出身的枢密院高官弹劾。
甚至还能编造莫须有,如御史中丞孔道辅曾弹劾王德用相貌不凡,有可能造反之类离谱的罪名。
因此这次可谓是勋贵落水,人人喊打。
倒是朝廷反而开始担心一旦对将门勋贵下手太狠,让军中人人自危,因而连忙下达政制院政令,表示只处置犯重法者,其余不会牵连。
于是接下来几日,汴梁到处都是被抓捕的勋贵子弟,即便运气好逃出汴梁,也很快就被通缉。
上百家将门勋贵子弟,除了十多家见机早,也没犯什么重罪,马上让曹家转达了表示愿意听从朝廷话的以外,光汴梁就抓了一万多人。
并且各地还在调查在地方任职的将门勋贵子弟。
如果加上与将门勋贵有牵连的普通中下级军官,恐怕至少要抓三万人以上。
这还没算军队当中这些人的士兵狗腿子。
皇城司监狱人满为患,不得不借用开封府的监狱,才把这些人给关押了进去。
到七月十七日。
这场风波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
各地大部分奉使调查兵籍的使者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任务。
除了南方一些偏远地方的厢军以外,其余奉使都已经把情况写成奏折,交回了兵部。
富弼把数据进行统筹了一下,汇总又重新写成了奏折交到了政制院。
下午崇政殿。
七月初,正是初秋时节,但温度却没有降下来。
所谓秋老虎,便是说秋天剧烈升高的气温像老虎一样猛烈。
阳光炽热,骄阳似火,每个人都穿着清凉的丝绸短衣,有点像后世那种丝绸唐装。
赵祯和赵骏则干脆穿着T恤和大裤衩。
说起来赵骏也是四月份去的四川,当时眼看就要夏天了,因此行李箱带的衣服基本上都是T恤、亚麻长裤、沙滩裤以及马裤之类。
八年过去,这些衣服倒是没怎么穿过了,因为怕磨损,只能珍藏起来留个念想,所以现在穿的都是自己设计。
下午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阳光透过纸窗透进来,照得整个崇政殿异常光明。
大家还是老样子。
赵祯坐在书桌后面,正对着书桌两侧各摆着六张椅子。
赵骏坐在赵祯的左手边下方第一个座位,他的对面则是吕夷简,旁边是王曾和范仲淹。
此刻赵祯的桌案上摆着今天上午富弼送到政制院的劄子。
“兵籍一百二十五万九千,我以为吃空饷有个二十万差不多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赵骏摇摇头,竖起四根手指头道:“四十万啊,三分之一啊,现在禁军数量才六十多万,厢军才二十多万,空额差这么大!”
吕夷简叹道:“这就意味着每年高达五六千万万的军费开支,除了用于器械、装备以及粮食补给以外,光俸禄这一块,将门勋贵们每年要从军队吃将近一千万贯的军饷,真是触目惊心。”
“是啊,以前我们估算五六百万贯差不多了,以为将门勋贵们不至于太过分。因此为了安抚他们,对他们做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万没想到啊。”
“果然,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查才能搞明白,不然永远都是被蒙在鼓里。”
“终究是从前我们对他们太纵容所致,若是严查兵籍,每年惩罚一批过火的将门勋贵,他们也不至于如此。”
众人也是没想到军队糜烂到这个地步,纷纷感叹不已。
仁宗时期上等禁军实发到手的钱是每月一贯,一年十二贯。但这是纯工资,还有各类补贴、津职、粮食、薪柴、布匹之类。
加起来上等禁军一年约五十贯,中等一年大概三十贯,下等和厢军一年在二十到十贯之间。
除了下等禁军和厢军待遇差点,中上等禁军的待遇都不错。
即便是取平均值,约四十万空额,几乎每年朝廷有差不多一千万贯的财政被各大将门勋贵瓜分,每家每年能分到几万到十几万不等。
这还没算上贪墨军械、倒卖物资、吃的剩员等等。
若是全算上,恐怕大宋每年五六千万贯军费,至少三分之一落入他们手中。
难怪赵骏给出了条件他们没答应。
毕竟除了他们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怕查出来以外,相比于去海外经商可能有风险的情况,又怎么比得了这样每年几十万贯稳赚不赔的固定收益呢?
“唉,以前碍于皆是太祖太宗对将门勋贵们的赏赐,朕和父皇都没有插手过军队的事情,结果谁能想到.”
赵祯颇为自责,苦笑着摇摇头。
赵骏说道:“还好也算是查出来了,而且在宋夏和宋辽战争中,我们依靠火器取胜,否则的话,要是没把火器搞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怕是老范去都未必能胜。”
范仲淹沉声道:“现在也不晚,若是之前就开始这样,怕是即便有火器,也难以抵挡辽夏一起进攻,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
“嗯。”
赵骏点点头,然后看向赵祯道:“老哥看到没,你这仁宗盛世底下,藏着多少污秽。”
先是无忧洞、鬼樊楼等黑恶势力。
然后是遍布大宋的贪官污吏。
接着又是烂到根子的军队。
这还没算上全国各地那些吸着底层百姓血的地主豪强呢。
赵祯羞愧道:“幸好有大孙,否则朕那所谓仁宗盛世,当真是令人蒙羞。”
“老哥也不必自责,现在盘子小,全国才不到一亿人,船小好调头,好好整改,还是大有希望。”
赵骏很满意赵祯的态度,就希望他软绵绵,老老实实不敢跟自己顶嘴的模样。
“那现在我们应该如何?”
赵祯问道。
“还是按照我之前说的,开始大规模整治吧。”
赵骏环顾四周道:“空额全部查出来,里面的肮脏事情也查出来了。虽然不一定能全部搂干净,但只要把九成以上处理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压迫在底层士兵头上吸血鬼处理完,总归是能让底层士兵看到希望,也能大幅度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兵部那边要把军队法庭、军队发响、升迁等等事情处理好,以后这些事情就不再归将领管,由兵部管,军队也可以常设将领保证军队训练。”
他说道:“第二个问题是裁减军队的问题,没想到有那么多缺口,那么原计划保留八十万军队就不太靠谱了,必须要有新的军队规划才行。”
“如何规划?”
众人看向他。
赵骏想了想道:“军队应该再次进行精简,保留五十万禁军即可。老弱淘汰掉,朝廷进行安置。有缺额就募兵,厢军则转为建设兵团,提高他们的待遇,这样在整体上就是七十万总部队。”
兵籍上有一百二十五万,结果空额四十万,那么实际兵员数量大概在八十五万左右,这是加上了地方厢军,如果不算的话,那么禁军数量只有六十多万。
赵骏的意思再裁撤十多万老弱,保留五十万精锐之士,常设将领,开始大幅提高军队战斗力,并且过渡到火器时代。
目前整个军队中只有五万人拥有火器,五年之内,赵骏打算让大部分军队都必须有一个火器营。
比如一军是五营两千五百人,那么至少得有五百人是火器营,配合步卒战斗,这样才能在正面战场击溃西夏辽国骑兵。
“嗯。”
赵祯觉得没什么问题。
见他同意,范仲淹说道:“那我让富弼拿个章程出来,算算这样做朝廷每年要花销多少。”
“让夏竦和他对接一下,除了军队以外,后勤部门也要进行整改。”
赵骏继续道:“三衙与兵部合并了,这帮勋贵子弟,该处理的处理,该宣判的宣判,剩余的人.”
他想了想,说道:“就挂个武将虚职,让他们养老去吧。”
“如今各地都在抓人,很多营军官缺额非常大,若是短时间内不能调集人员递补的话,万一辽国和西夏打来可就麻烦了。”
范仲淹提出了问题。
现在朝廷抓了不少人,包括各地钦差奉使也抓了很多人,全国各地加起来现在在牢里的估摸着有那么两万多了。
如今还处于收集证据阶段,大理寺、审刑院以及警察部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在审查公文。
唯一被处理的就是谋逆案,在翌日就被当庭审判,诸多参与者死刑,大量涉案人员的家属遭到株连,如马家、杨家、韩家、赵家以及王家。
估计未来几个月有得忙了。
而且这么多人被抓,他们的缺口暂时没人补上,这又得调集大量人手。
“宋夏和宋辽战争中涌现出那么多优秀勇敢的士兵,朝廷对他们的英勇表现做出赞赏,提拔为军官也很合理。”
赵骏想了想道:“老范这事你让兵部去处理,跟富弼商量个章程,把你之前训练的优秀士兵补上去。”
赵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还是老范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说道:“这事我就不去管了,而且我觉得也不适合由兵部来处理,让枢密院拟定吧。”
“为啥?”
赵骏正纳闷间,忽然瞥见了赵祯,便恍然大悟道:“哦,那就让枢密院来吧。”
兵部尚书富弼是范仲淹的盟友,本身老范在军队里威望已经很高了。
如果整个禁军的中下级军官全都是他在西北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兵,那万一以后他登高一呼,大宋全军岂不是都要来到他的麾下?
那赵祯这个皇帝还当什么?
让给范仲淹算了。
所以虽然赵祯知道不能猜忌范仲淹,可这个东西就像猎杀本能一样,作为皇帝他没办法答应让全军到处都是范仲淹的人。
“那就让枢密院拟定。”
赵祯听到范仲淹的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枢密使王德用还是比较忠心的,之前跟老范也只是搭档关系,不存在上下级,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就先这样吧,先抓人,该判的判了,该流放的流放了,然后再立即补充军官,把大宋禁军的战斗力给训练上来。”
赵骏环顾四周说道:“现在还是比较担心辽国和西夏那边的情况,如果他们趁着这个时候出兵也比较麻烦,不过我们现在的火力今非昔比,他们来也是送菜。”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王曾说道:“先加紧把国内的军务做好吧,这冗军一事,也拖了很久了。”
“嗯。”
赵祯和赵骏都应了一声。
从去年开始打算裁撤冗军,到现在也拖了快一年。
是时候开始按照原定计划处理三冗了。
到最后赵骏总结道:“那么今年下半年的任务,就是彻底整顿好军队情况,明年二月,在全国开启第三次新政,把三冗彻底完善好吧。”
“散会!”
赵祯见没什么事了,就宣布会议结束。
众人告辞离开。
不过赵骏却没有什么动静。
见他没有走,赵祯瞄了眼今天刚要到的笔记本,问道:“大孙,怎么了?”
“是想问问伱赵允让家那些人该怎么处置?”
赵骏笑道:“如果按谋逆罪的话,诛九族跟我没什么关系,老哥你倒是在里面。所以诛他家就行,就看你诛不诛了。”
古代诛九族其实跟夷三族是同一个意思,夷三族是指父族、母族、妻族,三个宗族五服之内所有人。
直到明朝开始,诛九族才变成了诛杀一切有关联的人,把朋友、师生之类的也都算上。
赵骏跟赵允让别说出五服了,怕是十服都出了,那自然没什么关系。
但赵祯可不一样,赵允让和他是一个爷爷。
虽然赵允让他爹赵元份和赵祯他爹赵恒并非一母同胞,可也算是他的亲叔叔,所以赵允让与他处于三服之内。
按九族处理的话,那赵祯乃至整个北宋宗室都别想跑了,全都要被咔嚓。
因此赵骏的建议是只诛杀他家,不牵连一族。
既把赵允让的儿子和老婆全处理就完事了,别把范围弄得太广,到时候赵祯反而下不来台。
赵祯哭笑不得道:“朕什么时候打算让他以谋逆罪论处了?”
“咋地,心软了?”
赵骏问。
“那倒也不至于,他.”
赵祯面色复杂地道:“终究是犯了谋逆罪。”
“那老哥怎么说嘛。”
赵骏又问。
“家丑不可外扬啊”
赵祯摇摇头道:“只对外宣称是勋贵子弟做的就行,大宗正那边的话.就说暴毙而亡,给他们夫妻一个体面吧。”
“我随便你,我只是担心斩草不除根,以后你有麻烦,万一他们家的人长大了报复怎么办?”
赵骏拍了拍屁股起来道:“不过这件事我也不好做主,我还是挺喜欢宋哲宗的,所以就没有自作主张把他们家人给噶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嗯,放心吧,从这件事以后,朕会严加看管宗室,必不能让他们再弄出什么事来。”
赵祯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北宋对于宗室的管理还是非常严格,不仅禁止出汴梁,还把他们圈禁起来。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那他自然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终究是老虎。
哪怕赵祯这个老虎平时吃素,可该吃肉的时候也不会嘴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