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罗鸿到处找不到萧允晏,终于想起他有可能在望楼。于是便往望楼行去,到了楼梯下,正碰上从望楼下来的罗鹄,忙问:“罗鹄,你见到殿下没有?”
“殿下在上面呢?”
罗鸿大喜过望,正准备上去,却被罗鹄拉住,“你找殿下做什么?”
“贺公子回来了,说是带回了好消息。”
罗鹄却皱了皱眉,“你先别去,殿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还是等他自己下来。”
罗鸿却笑嘻嘻地,“放心,我说的事准保他心情立马就好。”
罗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上却道:“那——你去吧。”
罗鸿满脸喜气地上去,见萧允晏正望着暮色苍茫的前方,忙朝他跑过去,兴冲冲地道:“殿下、殿下,贺公子已经回营了。”
萧允晏淡淡应了一声:“嗯,你给她们安顿好便是。”
“安顿好了,但贺公子正等着殿下,要给殿下报好消息。”
萧允晏一口回绝:“舟车劳顿的,让她先好好歇着吧。”
罗鸿硬着头皮道:“可是,贺公子似乎有好消息要告知殿下,好像很迫切。”
萧允晏听罢,蹙了蹙眉,方才散漫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本王晚点过去。”
“是。”此时的罗鸿终于明白萧允晏和罗鹄似乎都有事在瞒着他,便识趣地离开,躲在望楼下守着。终于在两刻钟后,等到了萧允晏下了望楼。罗鸿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见他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进了里面又翻起一本兵书。
“殿下总说,殿下小时候就已把几十本兵书熟记于胸,再也不需要看了。怎么今日又想起看兵书了?”
“罗鸿,你要没什么事,就去歇了吧。”
罗鸿又小心翼翼地道:“殿下,那......”
“什么这啊那的,快出去吧。”
萧允晏话音刚落,只见有守卫来禀:“殿下,贺公子求见。”
萧允晏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无可奈何地道:“让她进来吧。”
不时,赫连漪进来,一见到萧允晏,便急不可待地向他宣告战绩:“殿下,事情已经谈妥了,凉城守将和太守承诺只要殿下过去,他们必定投诚于殿下。”说着,赫连漪又递上一封书信,“这是他们给殿下的降书。”
萧允晏拿过那封信,看罢又点了点头,“嗯,倒是诚意十足。”
赫连漪见他说完,半天没有下文,只得问:“殿下,那我所要求之事......”
“哦,我已经给我外公去信了,让他引荐吕仲简。也给我父皇上了折子,请求你所愿之事。”
“这些事我知道殿下会答应我的。”
“那你要问什么?”
“是关于翊王的事。”
“你那日来信我便派人给我六哥报信了。不过,你究竟想做什么?”萧允晏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赫连漪闪避开他的目光,却又被他狠狠地捉住一只臂膀,“你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赫连漪看他眼里透出的凶光,微微地被他吓住,“你,你抓得我好疼。”
萧允晏这才松开了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定河那边布置了很多夏军的人,目的就是在我六哥来去的途中行刺于他。”
赫连漪一阵诧异,脸上浮现一股失望,冷笑一声:“原来殿下表面上信我,暗地里却在查我?”
“你这般地处心积虑,我自然要知道你的真实目的。”
“处心积虑?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刻意接近殿下吧?”
萧允晏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本王真的就那么蠢,你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破吧?”
赫连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沉默了很久才应声:“殿下,我跟萧允昇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当时,是他买通赫连定邦身边的人,鼓动赫连定邦刺杀造反,才造成后来的局面。”
“让你失去父兄的不是他,是赫连定邦,他若没有觊觎之心,又怎可能轻易被蛊惑?”
“他冲破甲戌关杀我十几万将士,这笔血债我也是要算的。”
“你下的好大一盘棋,为了行刺他,竟然可以拱手让出城池。”
“这点,我是真心要跟殿下合作的。我替殿下早点除去翊王,难道对殿下没有好处吗?”
“没有。倘若你真的真心跟我合作,非但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有。将来他在这一带跟宁军对峙,我另辟战线,可以让赫连定邦首尾不能相顾。你若一心要除掉他,将来赫连定邦一心只对付我一人,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除,只怕将来更难除。”
“我说过我并没有要跟他争储位的意思。”萧允晏说着转过身来,忽然将手中的书信放在烛火上,那纸片瞬间化为灰烬,“所以,这个也可以不作数。”
赫连漪脸色铁青,刷地站了起来,呆了一阵,随后又冷笑两声:“原来我被殿下算计了。”
萧允晏道:“我跟六哥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即便和他要争,也会争得坦荡、磊落,而不借他人之手除去他。还有,你这满口的算计,本王很不喜欢,所以你我的合作就此作罢。”
赫连漪默默听着,站了起来,正欲离去,却见萧允晏伸出长臂拦住她:“我并没有算计你,你无容身之处,这座不战而取的城池我可以还给你,但是,我无法保证我日后不会来攻取。”
“既如此,那就不必了。他日,你我若是再见,就当是陌路吧。”说罢,赫连漪摔门而出。
罗鸿眼睁睁看着赫连漪摔门而出,忙走进营帐内,见萧允晏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不觉奇怪,“咦,殿下,你怎么独自在这里?贺公子是怎么了?我看她带着杜将军和沈姑娘连夜离去了,什么事这么急?”
“没事,不用管她了。”萧允晏终于站起来,往外走去。
“殿下,你没事吧?”罗鸿见他一脸的失落,赶紧追上他,又问:“贺公子到底什么事要大半夜的走?”
“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那这——那,凉城呢?还要不要去?”
“不必了,先准备攻绪阳。”说罢,萧允晏便径自离去,留下呆愣着的罗鸿。
......
夜色如墨,却泛着丝丝鲜红,慢慢地,红色蔓延了整个世界。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看到一个又一个婴孩,一个又一个男人惨死于纷乱的刀剑下,一个又一个女人在凄厉惨叫。然后,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她,只剩她自己。她望着一具又一具染满鲜血的躯体,心如被刀剜去,痛得无法呼吸。
“公主,公主,你醒醒,醒醒……”
她终于被摇醒了,原来又是梦。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她摇摇头。有时候,她情愿那个倒下的是她自己,那样就不用受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再入睡,便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忽然看到对面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对沈留香道:“去玄师那里。”
陋室的房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干瘦的老妇,她发色如雪,肤色青紫,满脸的褶皱,一身的阴诡,看着颇为骇人。
老妇拖着奇怪的嗓音和语调,“老身说了让公主好好歇上一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赫连漪道:“玄师,我睡不着,还望玄师能够再指点迷津。那个萧允晏,他并不会受制于我,我也掌控不了他。”
“可世间事总是千回百转。”
“我们费劲心机去接近他,可最后我被迫离去,玄师,如今这棋已成了死局,我又该怎么破?”
“世间事总会千回百转。公主莫要灰心,接下来的事顺其自然便可。”
“可我跟萧允晏怕是再无交集。”
“若当真无交集,倒也好,可惜你们二人一旦遇上了,这孽缘怕是断不了了。”
“孽缘?”赫连漪显然觉得不可置信,“我和他之间,何来的缘?”
“现在没有,难保日后不会有。”
“玄师,萧允晏是大梁的皇子,他们萧家跟我们赫连家有着家仇国恨,我断断不会对他付予真心的。”
“可公主要明白,情之一字并非用心可控。”
赫连漪笃信地发誓:“玄师,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自己对他动心的。”
“公主若是不怕,明日一早便出了这冷幽谷吧,能帮公主复国的,就只有他。”
赫连漪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他已然决裂,又如何回去?他不是一个能任我摆布之人,又如何助我复国?”
“公主记着老身的话:一切都自有命数,行到水穷处自有转机。只是情爱二字:能断人肠、能诛人心、能封人喉。公主可小看不得。”
赫连漪却对玄师的谆谆告诫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心已死、我肠已断,又何怕之有。我只是担心又走冤枉路?”
那老妇又叹道:“公主放心吧,公主的命,老身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算出来了,断然不会有错。”
想起赫连定国临死的忠告,赫连漪不得不信,只悠悠道:“玄师,我真的能重掌大夏国吗?”
老妇道:“能。对公主来说,夺回大夏并不难,大夏日后还有两百年的国祚,老身今日所算:将来执掌大夏的也是公主和霁王的血脉。”
“我,我和他.......的血脉?”赫连漪满脸惊愕。
“倘若公主要避开这段孽缘,倒也不是不可以化解。只要公主不对霁王交心,将来另择一婿绵延子嗣,公主余生可将平安度过。但公主若对霁王产生执念,只怕将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玄师,我所执念的只有复国,但如果真的只有他能成全,纵便将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又能算什么。可我以身侍虎,要保住清白之身,又何其难。”
“若实在是保不住清白,倒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公主对他,身和心只许付出一样。”
玄师闻言,闭了闭目,好久,才道:“那就明日一早,公主便离去吧。”
沈留香终于忍不住问:“玄师,那我们怎么走?又如何再遇上霁王?”
玄师摇头道:“老身已泄露了太多的天机,再不能泄露了。如今千叮万嘱的也只有那一句:公主只管对霁王虚以尾蛇,万不可对他动以真心。”
沈留香又埋怨:“既然泄露了多泄露点又何妨?你总这样没头没尾让公主去猜,当初我们可是没少走冤枉路。”
赫连漪斥道:“留香,不可对玄师无礼。”
玄师却是不以为然,难得地露出怪异深邃的笑意,对赫连漪道:“公主自然知道霁王此时此刻身在哪里,老身说得对吗?”
“没错,我知道,我会遵玄师所嘱行事。”说罢,赫连漪站了起来,便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沈留香茫然地看向赫连漪,“公主,那我们明日将去哪里?”
“绪阳,萧允晏必定会先攻打绪阳,我们明日一早便去绪阳。”
“可徐千敏能抵抗霁王吗?”
“正因为抵抗不了,所以我们才要去。”
“哦,我明白了。可徐千敏会收留我们吗?”
“父皇对徐家一直是厚恩,料想徐千敏会收留我的。”
“好,奴婢听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