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还在徐州时期的刘备,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干脆地要了益州,至少也得几番推让。
但经历过多年的颠沛流离,刘备已经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要想光复心中的理想,恢复大汉江山,就必须要有一块稳定且富庶的地盘。
在荆州的时候,面对刘琦的几次谦让,刘备未尝没对偌大的荆州动过心思。
可他与刘琦关系实在是太好了,虽然已是一方诸侯,可底层出身,江湖义气不改,令他心中有愧。
就像他历史上倾尽国家也要为关羽报仇一样,义气相投,如果不是刘琦病逝,他是绝不可能答应刘琦将荆州谦让给他的事情。
然而刘章就不同了。
双方除了都姓刘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情。
甚至还打过仗。
刘备手底下一半兵力,都来源于在秭归之战中俘虏的数万刘章部下。
所以如果刘章把益州让给刘备,刘备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更重要的是,张鲁都已经快把刘章给灭掉了,现在的益州是刘备从张鲁手里抢回来的。
刘章厚着脸皮来讨要,无非是认为刘备是个忠厚人,想要搞道德绑架那一套。却不知道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刘备,早已经今非昔比。
眼下时过境迁,刘章地盘已经被刘备控制住。尊敬你,还叫你一声族兄。不尊敬你,就把你沉入长江喂鱼。
因此在刘章如此识相的情况下,刘备也不介意真上表朝廷封刘章一个蜀王,至于曹操答应不答应是另外一回事,那就把刘章当成蜀王那样供着。
反正汉代没有实权的藩王跟明代藩王也没什么区别,政令出不了王府。到时候在其它地方给他修一座王宫,就当养一家子闲人就是。
当下刘备就接过了刘章的益州牧大印,一番言语将他高高捧起,说得刘章如何深明大义云云,又举行盛大宴会,大宴群臣。
从刘备那出来之后,刘章的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整个人神情恍忽,都已经记不清楚宴会上刘备说的很多细节。
只记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最后是被夹着出去,等过了不知道多久清醒过来,已是恍如隔世。
“主公。”
看着刘章被灌得烂醉如泥离去,庞统起身向刘备拱手说道:“恭喜主公,名正言顺得到益州。”
刘备感叹道:“若非实在不得已,我也不想夺同宗基业。奈何刘季玉非匡扶汉室之人,其父亦曾经有“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实非良臣。”
张飞喝了很多烈酒,开口嚷嚷道:“大兄,这益州本就该大兄所得。刘表刘章之徒,哪里比得上大兄的英明神武。”
“好了三弟,少说胡话。”
刘备说道:“既得他们的地,便该尊敬他们。”
张飞嘴里都囔道:“这地又不是他们给的,是我们凭实力拿的......”
“三弟!”
关羽也道:“你喝多了,去休息。”
张飞就走了。
刘备看向众人说道:“诸位先回各营,准备即日攻城。”
“唯。”
太史慈、关平、士仁等诸将领命而去。
过了片刻法正进来,向刘备拱手道:“主公,刘季玉将益州让给主公了吗?”
刘备点点头道:“嗯,我应下来了,我会上表朝廷,奏请封他为蜀王,到时候给他修一座王宫,算是让他颐养天年吧。”
法正就说道:“主公不可让他在蜀地,虽说刘季玉怯懦,在蜀中多有人不服他。但其父还是有些建树,留下了一些死忠,若在蜀地,恐他召集旧部在后方作乱。”
刘备就问道:“那孝直的意思是?”
“让他去荆州即可。”
法正笑道:“宗室之间就应该多多走动,楚王在荆州想必也寂寞,可以多多出去走动走动。让刘季玉去荆州,刘修来西川,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为他们修建王宫,供奉钱财、奴仆,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刘备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嗯,那就按孝直的意思去办。此事就交给孝直了,刚好来之前,晓卿也说过,希望明年孔明来西川处理内政,孝直你与子乔便去荆州。”
“我与子乔去荆州吗?”
法正疑惑道:“为何要如此交换行事?”
庞统说道:“与楚王和蜀王互换同理,诸葛孔明与沉晓卿在荆州与本地世家牵扯过深,在政令下达的时候,碍于情面,不能在世家大族侵害百姓之时处置这些世家大族,但交换行事,就轻松许多。孔明不需要在乎益州世家,孝直也不需要在乎荆州世家。”
“原来如此。”
法正聪明过人,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点点头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刘备负手在身后,他也喝了不少酒,走出帐篷。
此时关羽回自己本部军营去了,张飞喝多了去睡觉休息,各级将领也都去做事,身后就只有庞统、法正、糜竺、孙乾等人跟在左右。
微微清风徐来,遥望西南深入云端的巍峨雪山,刘备亦是恍忽间有些失神,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似是在醒酒。
法正还摸不透刘备的秉性,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想上去询问,糜竺和孙乾却拦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去打扰刘备,四个人就默默站在刘备身后等着。
其实刘备现在神情恍忽,同样是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从黄巾起义,再到被曹操赶去南阳,颠沛流离二十余载。他在朝廷上做过皇叔,在徐州豫州做过州牧,却从未有过一块基业属于他,即便是徐州之时,亦只能短暂两年罢了。
如今自己纵横大江南北那么多年,总算是有了荆州和益州之地的两块基业,一时间也觉得恍如隔世,心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患得患失。
看着远方天空许久,刘备的眼神逐渐从失神,转向坚定,最后眼里像是慢慢有了光,愈发亮堂起来。
“走吧。”
他回过头对着几人笑道:“早点去休息,明日还得攻城呢。”
说着他便转身回了帐篷。
等他离开之后,法正才问糜竺和孙乾道:“主公这是?”
糜竺笑道:“看看这天地罢了。”
孙乾也笑道:“也许是因为以往这天地从未属于主公,但从此之后,这天地就有主公的立足之地了,所以主公才有所感叹。”
法正这才明白刘备为什么要看着天空久久不语,一时间感叹道:“主公多年夙愿完成,想必也会很高兴吧。”
庞统沉声道:“等益州真正到主公手里,主公才会更高兴。我们先商议一下明日攻城的计划,沉晓卿曾经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们有什么办法?”
法正看向庞统,笑道:“凤雏先生既然说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孝直也有办法吗?”
庞统问。
法正就说道:“不如咱们把各自办法写出来,一起对照如何?”
“我去给你们拿纸笔。”
孙乾看到这两位大神又要秀操作了,连忙去帐篷拿了纸笔出来。
很快二人便各自在纸上写出了自己想的办法。
糜竺和孙乾凑过去一看,就看到两个人手里的纸条上都写了两个字——家卷!
庞统和法正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跟历史上关羽出兵襄阳,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却被吕蒙白衣渡江偷袭了后方一样。
关羽打了胜仗,手上其实还有数万兵马。
但由于吕蒙控制了士兵家卷,以至于士兵兵心全无,纷纷逃散,最终才败走麦城。
虽然庞统和法正不知道这件事情,可道理是相通的。
现在他们控制了汉中,张鲁手下的士兵家卷都在北面,这不加以利用还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第二日,刘备听取了二人建议,并未第一时间攻打城池,而是选择劝降。
同时命令留守汉中的赵云收集士兵家属信件,让他们写家书送过来,也不需要劝他们投降,只要写封家书就行。
只不过这一来一回,还得召集诸多家属,派人一家一家地去询问,确实有些耽误时间。
一直到十月份,第一批家书才送到成都,驻守德阳的杨昂先降了。
杨昂不得不降,家中老母送信过来,说刘皇叔待他们家甚厚,还赏赐了不少金银布匹绢帛,希望他不要在战场上送命。
紧接着到十一月份,杨任也顶不住投降,自从刘备军每日往城里射箭发放家书,军心涣散,甚至还出现了不少连夜用绳子逃出城池去外投降的事情,再不投降,他有可能被士兵们绑着送出城去。
关键是刘备军这么送家书,守城的将领们根本不敢勒令士兵不准拿,不准看。在家族观念远高于国家观念的时代,阻止士兵看家书,无异于取死之道。
愤怒的士兵们才不会管什么上级不上级,逃跑的都算好的,惹了众怒,叛乱杀长官也不是不可能。
杨任就是城里出现了几次抢夺城门想开城投降的叛乱之后,最终顶不住压力,选择出城投降,不然历史上作为跟着张卫死战曹操的忠臣,也不可能选择这条道路。
到十二月份,张鲁那边也快撑不住了。每日送往城中的家书不计其数,士兵们兵无战心,士气涣散,各级长官根本约束不了,连日常上城门巡逻的事情都极为抗拒,甚至出现了几次与长官械斗之事,整个军队快变成了火药桶。
在这种情况下,张鲁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成都不比雒城和德阳,雒城和德阳城池较小一些,即便有士兵发动叛乱想打开城门,只要长官强行镇压还是能够镇得住,成都的城门可不止四个,占地也不小。
光南北城墙就有七八公里,东西城墙也有五六公里,以至于城内的士兵极为分散,不只是士兵军心涣散,就连将领和中下层军官也都没有什么战斗意志,很多人都已经在策划开城门投降。
为此张鲁无计可施,整日在益州牧府邸借酒消愁。
“明公。”
十二月六日。
这一日张鲁已是穷途末日。
他瘫软在府邸内,与谋士阎圃已是断港绝潢。
看着张鲁醉醺醺地,披头散发,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阎圃叹息道:“降了吧。”
“降了?”
张鲁大怒道:“他刘备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乡野村夫,自称皇亲国戚,也配让我投降?吾宁为曹公作奴,也绝不为刘备上客。”
阎圃说道:“如今天下,南北对峙的格局已经显现,曹公虽称雄北方,但尚未染指关中和西川,即便明公想要归顺朝廷,附曹公之羽翼,然刘备大势已成,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哼。”
张鲁冷哼一声,又喝了一口闷酒。
“报!”
就在此时,门外亲卫惶恐进来,单膝跪地,带着哭腔道:“刘备军进城了。”
“什么?”
张鲁大惊道:“怎么回事?”
卫兵说道:“守卫北城门的士兵打开了城门,如今满城都已经投降。”
“砰!”
酒坛子落地,张鲁睁大了眼睛,呆坐许久。
过了约莫一分钟的时候,他才怅然若失,缓缓从席上爬起来,晃晃脑袋,对阎圃说道:“跟我出去投降吧。”
终究是舍不得这条命。
成都破了。
城里一片兵荒马乱。
其实虽然成都被包围了那么久,但却没有造成饥荒。
因为城里的存粮非常多,历史上刘备攻打刘章,城里有精兵三万,谷支一年,粮草用度非常足。
而如今刘章逃跑的时候匆忙,只来得及带部分财产,连府库和粮仓都没有处置就跑了。
毕竟他存的希望是刘备帮他把成都夺回来,因此也不可能对自己的财产下毒手。
所以这导致城里存粮足够,百姓也没有什么伤亡。
刘备军进城之后,立即分散各处,接纳归降的张鲁士兵,处置作乱的溃卒,发榜单安抚百姓。
治安在上午还很混乱,到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平定下来。
张鲁带着阎圃以及数十名亲卫,来到益州牧府邸外,等刘备的车驾抵达府门的时候,他跪地献上汉中太守官印,磕头道:“愿降左将军!”
刘备翻身下马,上去接住了官印,再将张鲁扶起来,说道:“张公愿降,那就最好,自此之后,潜心修道,亦是妙事。”
“多谢左将军。”
张鲁松了一口气,至少刘备没有杀他,还让他继续修道,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刘备手中托着汉中太守官印,腰间还有一枚益州牧官印。
他抬起头看着偌大的益州牧府邸。
又扭过头遥望北方!
曹孟德。
南方我已定了三分之二,就剩下江东未平。
待我平定扬州,消灭孙氏之日,再来与你决一死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