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上,夏侯懋与钟繇远眺西南方。
正是晚霞之时,天色将夜未暗,夕阳挂在天边,将空中的云朵照射成了绚烂的火烧云。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草地青黄相接,无数战马纵横渭水南岸,兵临长安。
平原广阔无垠,夏侯懋虽然战事经验缺乏,但至少也在长安那么久,军营一点基本常识还是懂,一眼扫过去,大抵能估算出敌人人数。
他对钟繇说道:“太尉,敌人好像只有一万多人马,后方也没有援军,他们远道而来,必然人困马乏,如果这个时候出城突袭的话?我们岂不是能够战胜他们了吗?”
钟繇却摇摇头:“将军勿要冲动,沉晨并非易与之辈。此人十余岁就敢亲兵与先帝对战,二十余岁就已经名震天下。此番过来,很有可能是示敌以弱,后方安排有大队伏兵,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夏侯懋举手搭凉棚眺望远方,长安城的城墙高度如果不算护城河的话是八米,也就是八米的地平线高度。站得高看得远,西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谓一览无余。
就看到辽阔的草原上仅沉晨的一万多骑兵,密密麻麻遍布旷野,在潏水河畔排列成一条横线,连绵数里之长,山坡上数骑耸立远眺长安。
虽然一万多骑兵饮马潏水很壮观,恐怖的声势仿佛要将一切碾为齑粉,但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后方有伏兵的样子。
夏侯懋纳闷道:“可是他们后方十余里什么都没有,即便是用骑兵埋伏,也不能这么快驰援吧。”
这是最基本的军事常识。
但钟繇还是坚定地说道:“将军只看到了西城,却忘记了北城和南城,若敌人这边只是吸引将军的注意力,引诱将军调集主力出城,北城忽然遭到袭击怎么办?”
“是啊将军。”
旁边有校尉戴陵说道:“何况就算追出去,人家多骑兵,我们还要过河追赶,根本追不上人家。万一我们主力尽出,他们从别的地方进攻就遭了。”
夏侯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环顾左右说道:“沉晨端的是奸诈,险些中计矣。”
另外一名将军费曜说道:“将军,太尉毕竟久坐关中二十余载,对长安了如指掌,陛下派太尉过来,也是希望将军能多听太尉建言。”
“嗯。”
夏侯懋本来就不是一个权力欲望很大的人,便点点头向钟繇拱手说道:“不错幸赖有太尉相助,否则我就莽撞出兵了。以后这城内的军务,就多由太尉把关,一切就有劳太尉了。”
“都是为陛下和将军分忧罢了。”
钟繇回了一礼。
按理来说钟繇为太尉,品级是一品,排序还在大将军之上,仅次于大司马,不至于向夏侯懋这样三品的安西将军如此恭敬。
但曹魏时期三公基本上属于虚职,没有实权。而夏侯懋不仅是安西将军,还持节、假节钺,与镇西将军曹真一起督关中、雍、凉州事,属于实权大将,在军事权力上长安城里他最高。
所以钟繇这次被派过来,实际上就是曹丕给夏侯懋找个高级谋士。之前曹丕也发诏书给夏侯懋,要他多听钟繇意见,因此这次也算是顺水推舟,把最高军事权交在钟繇手上,这样名义上他是最高统帅,但指挥则由钟繇指挥。
而且这样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钟繇的权力是来源于夏侯懋放权。曹丕不信任外姓,更信任夏侯懋、曹真、曹休、夏侯尚等二代宗室弟子,所以即便钟繇有异动,他也能迅速把权力再夺回来。
这就是曹魏对于外放高级臣子的一种制衡,像司马懿时期他就一直被曹真压制着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直到他把曹氏和夏侯氏二代都熬死,三代宗室拉垮的时候,才彻底掌握了军权,然后为司马家夺取江山扫清障碍。
因此可以说不是曹丕对权力控制不足,而是曹氏和夏侯氏的杰出子弟命太短啊。二代里但凡有一个能像司马懿那么能苟,大抵也没司马家什么事了。
钟繇顺利接过了长安城的兵权,他谢过夏侯懋之后,就抬起头望向西方。
他其实知道沉晨大抵也就一万多骑兵过来看看。
因为槐里陷落之前就已经派人向长安报信了,这说明他们后方只有这一万骑兵,主力步卒又不能飞,不可能两个时辰前在槐里,两个时辰后就能出现在长安城下。
但钟繇却不能出城。
不是怕。
而是曹丕给他的命令只有一个——死守长安!
......
......
十二月初,关中的沉晨最先发起进攻。
他的部队自陈仓道和褒斜道出来,骑兵一日日行三百里,连占数座城池,直奔长安城下。
身后黄忠的步卒跟上他的脚步,顺势把郿县、武功夺取,然后包围槐里。
庞德和赵云率领的三万西凉军,有一万左右的骑兵,两万步卒,自陇关道顺汧水南下,至雍县,然后过美阳、茂陵、平陵,抵达渭桥北岸。
曹魏在关中的布局比较明朗,外围郿县、武功、美阳等地派遣少量士卒,当作报警和阻拦敌人的外围堡垒用。
主力则龟缩在长安城,同时在蓝田、霸陵、郑县以及河东后方,有部分后援队伍。
长安城大,大有大的坏处,但也有好处。
那就是在今年八月份曹丕确信刘备打算北伐之后,调拨了大量的粮草送到关中,现在城中的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城内五万大军一年半的用度。
目前曹魏在关中有十万人,光长安城里,就有一半。
最早的时候夏侯懋只有四万人,其中还分出一万多人在各县,后来曹丕让钟繇徐晃朱灵增兵了三万,除了钟繇在长安辅左夏侯懋以外,徐晃和朱灵各自带着人马包围长安的后方,防止被切断粮道和援军。
这样加上在蓝田谷防备武关刘备兵马的镇西将军曹真,曹魏就有两名宗室坐镇关中,总兵力约十万左右,而且整体形势则以防守为主,明显打的防守反击的主意。
数日后,沉晨的主力陆陆续续抵达了长安城外。赵云和庞德过渭桥于长安城北驻扎,沉晨与黄忠则在长安城西、南,将长安围困。
他们的行军每部都连绵二三十里,两万人的部队加上民夫、辅兵、工匠,至少三万人以上,各类辎重粮草车辆排列成行,由战兵们形成左右两翼保护,日行四十里,出斜谷至五丈原,沿着渭水河畔徐徐前行。
队伍蔚为壮观,仿佛一头移动的恐怖巨兽,将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碾为粉尘。
历史上诸葛亮因粮草问题,甚至不得已在五丈原就地屯田,想一边打仗一边耕种,可见即便有木牛流马,对于历史上的季汉来说,粮草依旧是难以解决的弊端。
但此时经过数年精心准备,汉中也不像历史上那样民生凋敝,粮草需要从成都调拨,令中间节省一环,大大缩短了运粮成本。
所以此刻沉晨北伐军队可谓是浩浩荡荡,战兵八万,后方陈仓道与褒斜道运粮的民夫徭役三万,以及出陈仓道与斜谷之后的民夫两万,加上各类工匠辅兵,总计出动十五万人马,对长安城展开了进攻。
如此规模的战争,在古代显然是一场大战,即便是放在任何战争史,也能留下一笔。
然而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因为南阳才是主力军。
十二月初,就在沉晨已经率先发动长安之战,八万大军包围长安的时候,荆州的战争机器也总算是轰隆隆运转。
刘备亲自率领军队,北上至宛城。
之后他令甘宁为先锋,张飞为前部大将,领兵三万,出南阳盆地,直取河南。
而他本人则坐镇中军,主力部队浩浩荡荡,五万人紧随其后。
又令文聘为后军,镇守宛城保卫后方。
军中又有大将马超、张绣、吕常、吴懿、吴班、高翔、董厥、冯习、张南、张任等高级将领十余人。
孟达、寇封、廖化、黄权、杨怀、高沛、邓贤、冷包、刘璝、扶禁等中高级将领数十。
战兵总兵力十二万,加上民夫、辅兵、工匠,出动总人马超过了二十万,向着河南进发。
得知刘备亲征,曹丕那边也不敢怠慢,立即从洛阳亲领五万人马南下,加上民夫徭役,他这边的总人数同样超过了二十万。
这样此次战役如果只算战兵,双方光长安和河南,就动用了四十五万,如果把徭役民夫和辅兵工匠都算上,总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以上。
但还不止。
因为就在刘备出兵的前一日,关羽也出兵了。
曹魏在合肥的兵马比较少,张辽的合肥城里一开始只有八千人,今年八月曹丕派人增兵了一万,现在不到两万。
然后就是曹休、吕虔、臧霸等人驻扎在汝南、寿春、广陵等地,手头上的兵马大概有三四万人。
这样淮南方向的曹军总兵力是不到五万。
关羽则出兵八万。
双方算上民夫辅兵工匠,总人数也基本在二十万以上。
所以三路北伐,双方动用的人力,就已经是百万级别,更别说还有海量的物力以及后援部队。
事实上刘备集团出动的战兵数量约二十八万,曹魏集团出动了二十七万,看上去明明曹魏集团比刘备集团强大,出兵却更少。
但实际上这次刘备北伐已经拼尽全力,整个凉州、益州、荆州、交州、扬州的后方留守部队加起来也就十多万了,而曹魏集团在河北、河南后方沿线,甚至还有超过十多万的预备役。
主要是刘备的地盘版图太大了,虽然这几年来他派沉晨、诸葛亮、关羽等人平息了南方大部分蛮夷叛乱,特别是他亲抚山越,沉晨定凉州,诸葛亮平南蛮,让扬州西凉和益州等地的后患基本上都平定得差不多,不用担心蛮夷叛乱的事情。
可地盘版图太大就意味着防线也很大,人口分散、地域宽广,要留守的郡兵就非常多。不止是蛮夷叛乱的问题,还有南方像交州、南中、闽南、黔地等等区域的汉人,即便是汉人,也不一定会愿意服从官府。
就如同陶渊明写《桃花源记》一样,南方很多深山老林当中,就有大量汉人栖息,他们以宗族为纽带,不缴纳赋税,不登记入籍。若是老老实实还好,偏偏有些人会下山进行劫掠。
这些人纠集在一起,在物资贵乏的时候,甚至敢攻打县城。
历史记载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南方汉人叛乱事情发生,就连交趾象林都是因汉人县功曹区连叛乱而让交趾大片土地被分离出汉土。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备反而被面积巨大的版图给拖累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硬实力也已经非常强大,三路北伐,每一路都是兵强马壮,严重威胁到了曹魏的江山。
到十二月中旬,刘备大军才集结于宛城,甘宁和张飞则抵达了叶县,向昆阳舞阳进发。
沉晨率先开动是他出发得比较早,而且准备更充分。
刘备慢很多主要是兵力有些臃肿,且他手中骑兵较少,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多,因此进兵速度没那么快。
而关羽在此时已经到了合肥。
合肥到濡须口走陆路其实也就一百公里,但关羽走的水路,更快。
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船队顺着濡须水北上,进入了巢湖,然后从巢湖再进入施水,来到了合肥外的逍遥津渡口。
十二月十一日,正是上午食时末刻,逍遥津渡口驶来了无数船只,将河流东岸都挤满。
合肥在施水北面,施水从合肥城南绕到城西,再一路往北延伸至肥水,因此如果要从逍遥津下船进入合肥,往往要从东岸下去。
孙权攻打合肥的合肥之战就发生在合肥的东城,逍遥津战役也发生在这里。
此地离合肥城还有一段距离,约十余里地,但曹军的探马已经得知了消息,急急忙忙回去,把情况报告给城中的张辽。
于是到了晌午时分,张辽就率领着士兵们上了城墙。
他遥望远方,合肥城东南的广袤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身影,最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身躯,骑着一匹同样高大的战马,手中大刀倒拖在地上,正向着合肥城缓缓而来。
云长!
张辽深邃地目光看向那里,苍老的面容,满眼都是他们曾经三十多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