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河南,曹叡心中悲恸不已。
这种感觉比丢了半条命还失魂落魄。
概因这次对于曹魏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曹操末期,曹魏经历了襄樊之战以及关中之战,虽惨败,却底子依旧。
曹丕时期,虽然丢了关中长安,也丢了淮南之地,但至少这些都是广袤无人的区域,几乎没损失什么人口。
可到了他曹叡手里,把人口充沛的河东、河南之地全给丢了,一下子就损失了好几百万人,损失比他父亲和爷爷那时期加起来的损失还要大。
乱世当中什么最珍贵?
人。
人命在这个时候不值钱,但也很值钱。
因为在他们这些上层权贵眼中,百姓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没有人,他们就不能组建兵马,不能屯田种粮,也无法维持得了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
正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虽然汉代没有这句话,但道理是想通的,古时以人为本的大计本就是从春秋战国时代就早已存在,区别就看统治阶级重不重视。
曹叡就很重视人口,不然也不会颁布法律休养生息,想办法从世家权贵那里调拨粮草和兵马来填补缺口。
所以在得知河南地盘拱手让人,大量的人口归于大汉之后,已是万念俱灰。
简单来说,就是心态崩了。
此刻他哭丧着脸,现在也不过22岁,但却像是42岁一样,整个人苍老憔悴了二十岁。
卫臻看到他现在痛苦的表情,就只好劝阻说道:“陛下,事情还没有到最后那般田地,还请陛下要振作起来。”
“没有到那般田地?”
曹叡哀伤地说道:“先帝和太祖手中,河南都没有丢失。唯独到了朕手里,河南却没了,让朕如何振作得起来?”
卫臻就说道:“如今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兵马退回来,那么我们的实力得以保存,尚有反击的机会。”
“反击的机会。”
曹叡被他们给整笑了,破防怒喝道:“哪还有什么反击的机会?”
陈群说道:“陛下,兵马在,一切就都有可能,何况陛下想想,难道南方吞并了河南,就是此消彼长吗?臣倒以为,非也。”
“你说说。”
曹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
陈群说道:“南方大举入侵,河南世家权贵听说之后,无不纷纷携带着辎重和人口往北逃跑,衣冠北渡,惧南方大汉如蛇蝎,这是其一,世家不会帮他们。”
“唔”
曹叡微微点头,这确实是共识,南方打压士族太狠,那些人生怕遭到清算,往北逃跑也正常。
“其二,南方号称不取百姓一分一毫。”
陈群继续道:“他们会把土地分发给百姓,却又不会第一时间收取田税,那他们的军粮和器械,还有那徭役,又该谁来补充呢?”
“南方?”
曹叡立即想到了这一点。
“不错。”
陈群点点头:“他们不能搜刮河南百姓,那么就只能从南方运粮。从南阳到颍川却是近,可再往北就路途遥远,而且他们还有从江东、汉中等地运粮至并州以及徐州之地,路程何止千里之遥,粮草如何能负担得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个人都知道的道理,粮草的重要性无用多说。而南方大汉北上伐魏,从南阳攻打颍川还好,甚至打到兖州都勉强还行,毕竟从南阳到黄河边也就三百多公里。
可西线汉军和东线汉军就不一样,哪怕沈晨在长安开垦田地,关羽在淮南合肥之地也同样开始屯田种粮,短时间内不可能有这么快的收益。
而他们打下河东以及河南之地,汉军的作风向来是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何况他们也拿不到了。
因为曹魏的作派一直都是对自己治下的百姓精耕细作,可持续竭泽而渔。基本上每年收获季节刚过,能给百姓留口吃的就不错,更别说还给百姓多留些粮食。
恰好去年宿麦是今年五月份收割,五月份的时候汉军还未打到河南,到七月份之时,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河南曹魏官府收粮。
有了新粮,司马懿和夏侯渊的魏军粮草是非常充足的。
这也是为什么沈晨认为司马懿要是固守在河南的话,可能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够打下来的原因。
所以汉军现在就算想在河南就地补充粮草,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还是需要从后方调集粮食。
随着汉军越深入,需要调集的粮草就越多,路途也更遥远。
如果汉军想短时间内打垮曹魏,兵进河北的话,后勤压力会变得巨大。如刘裕北伐的时候,也是几次差点因粮尽而撤兵。
简单来说,陈群是想利用战略纵深来拖垮南方大汉,让他们的粮草供给出现问题。最重要的是对方粮道悠长,要袭击起来也容易。只需要得手一次,对方就有可能退兵回去。
到时候曹魏未尝没有机会再收复失地。
虽然机会很渺茫。
听到陈群的分析,曹叡总算是稍微回过了一些神彩,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我们还有反击的余地。”
“其三,陛下莫忘了并州。”
陈群笑道:“虽然车骑将军怀疑诸葛亮的骑兵已经北上了,但路途遥远,哪这么快能赶到。而车骑将军就在路上,只要仲恭能坚持一段时间,等来援军,我们就能击败沈晨,甚至还能夺回河东之地,反败为胜的可能极大。”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吧。”
曹叡茫然的目光看向西北方,并州现在已经成为双方角力的地方,沈晨舍弃河南夹击司马懿的机会直接北上,大抵也是料到了司马懿会逃走,现在司马懿也北上去救并州了,就希望他能够赶得上。
要是沈晨在司马懿赶到之前击破了毋丘俭,那自然大事皆休。要是没有的话,那么司马懿配合毋丘俭,加上匈奴人,或许能够给沈晨沉重一击。
双方既是猎人,也都是猎物,就看谁能够笑到最后。这场战斗决定的不是南方大汉的国运,却是曹魏的国运。
希望司马懿能够不负他的所托。
曹叡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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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六日,上午食时末刻,汉军就出了营寨。
“呜呜呜呜”的号角声,“咚咚咚咚”的鼓声,以及“嘟嘟嘟嘟”尖锐的哨声响彻苍穹。
号角声音传得最大,是主帅营寨召集各部所用;而鼓声传遍各部本营,是本部校尉将领召集麾下那几千士卒所用;哨声传得最短,是各曲屯队什伍唤本队士兵所用。
这样低级军官通过哨声集合队伍,再被中级将校通过鼓声融入本校部队,最后一队队汉军士兵出营,汇聚在营外,成为了一个军队整体。
各校人数基本都在三四千人左右,列出十多个方阵,乌压压一片人海看不见尽头,在高都县城外排列出阵势。
军阵最中央就是本部主帅所,在几名将领和数百名亲卫的簇拥下,沈晨骑着马缓缓来到阵中,他的身后高高举起旗帜,那个“沈”字在风中轻轻摇曳,猎猎作响,给予所有士兵极大的士气提升。
士气这东西虚无缥缈,不像游戏当中有某个道具就能提升某种效果。
然而正如传国玉玺在秦始皇嬴政手中是天下最皇权的象征,在袁术手中却跟一块普通玉石没什么区别一样。赋予某件物品能力的并非物品本身,而是持有它的人。
要是这“沈”字军旗换做是别人持有它,大抵就达不到让所有士兵们军心亢奋,士气大振的效果,但在沈晨手里,它就是所向披靡的代名词。
此刻汉军在城外集结,人海犹如乌云压城一般,更恐怖的是汉军那么多人集结在一起,却鸦雀无声,静谧得像是夜晚碧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头接耳,有的只是庄严肃穆,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仿佛一群群兵马俑一样。
这就是汉军的纪律性,也是一支百战老兵带来的铁血与肃杀,非城内那些训练时间短,也几乎少有上阵杀敌的世家兵马所能够比拟。
而相比之下,那些被呼唤着陪同攻城的匈奴人就差了许多,在城池西北一角,乱七八糟的匈奴人骑兵毫无阵型地散乱立着,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呼喝不断,马匹嘶鸣,仿佛像个菜市场闹市。
毋丘俭站在城楼上观望,魏军如临大敌,纷纷涌在城头,各类弓弩箭支准备妥当,每个曹魏士兵的脸上都挂满了恐惧。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训练了没两个月就被拉上战场,虽然他们是在守城,占据了地利,但这里几乎九成人以上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自然心中不安。
梁习看着外面的情况,有些担忧地说道:“将军,敌人进攻了。”
“是啊。”
毋丘俭叹息道:“要是再等等就好了。”
“将士们非常惶恐。”
梁习说道:“沈晨急于进攻,想必也是因为车骑将军在驰援的路上。”
司马懿派人提醒过他们,沈晨已经北上来攻了。
毋丘俭梁习他们也都知道司马懿正在赶来,司马懿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援军很快就到。
现在看来,沈晨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打算急于进攻,给毋丘俭压力。
毋丘俭沉吟道:“你说,如果汉军在进攻城池的时候,匈奴人忽然从他们的背后发动进攻,会怎么样?”
梁习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道:“将军是想现在就发信号?”
“是有这个想法。”
毋丘俭说道。
他们原本是打算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晚上就突然袭击,配合匈奴人夜袭汉营。
但得知司马懿要来,他就想着等司马懿来了更稳妥些。
可现在看到战场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毋丘俭就在想,如果这个时候进攻的话,说不好会有奇效。
然而片刻后梁习就摇摇头,指着西北方向道:“将军你看那边。”
毋丘俭看过去。
就看到汉军此时已经开始准备攻打城池。
随着一声号令,赵云当初驻扎在沁水河畔时就打造的攻城器械带了上来,南面大量汉军口中呼喊着“大汉万胜”“大汉万胜”的话,山呼海啸般开始前进。
唯独西北一角的汉军阵型依旧严肃而立,他们仿佛就像是钢铁般耸立在那里,对准的方向细细看去,竟隐约是朝着高都县西北城墙脚。
第一眼看过去会令人以为他们是打算进攻城池边角,然而攻打城池边角费力不讨好,上面明明还有不少塔楼。
那么剩下的目标,就好像只有同在西北角的匈奴人!
“沈晨并不信任匈奴人!”
毋丘俭立即做出了判断,皱起眉头道:“似乎在隐隐提防。”
“这也正常。”
梁习说道:“他若是信任匈奴人,就不会选择去攻打洛阳了,从一开始他就对异族有戒备之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沈晨倒是读得通透。”
毋丘俭哑然失笑。
这句话出自《左传》,是读书人都知道的道理。
然而若是那异类愿意投靠的话,想象大多数人都是兴高采烈,完全接纳。
毕竟没有人会嫌弃自己兵少。
不过以现在南方大汉的强盛,大抵也不需要这些匈奴人帮忙,光靠自己就能扫平江河日下的曹魏。
这或许也是沈晨对那些匈奴人起戒备之心的底气。
很快,攻城开始了。
汉军如潮水般涌到城外,魏军便马上箭雨铺天盖地般洒出去。
一辆辆木幔推了过来,汉军士兵们躲在木幔身后,扛着云梯到了城外,开始攀登城池。
高都县作为上党郡的治所,但却没有护城河,这极大地方便了汉军的进攻。
魏军弓弩箭矢、滚石檑木、石灰火油不断泼洒出去,围绕着西城门以及那段三里长的城墙,双方展开激烈争夺。
战斗持续到了下午时分,五万魏军虽然野外战斗力肯定不如汉军,但毕竟是守城,占据了极大便利,因此纵使这样进攻,也依旧没有拿下县城。
等到傍晚汉军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城外留下一两千具尸体,如潮水般退去。
而看到这一幕,毋丘俭立即对梁习说道:“车骑将军说诸葛亮可能已经派了大队骑兵来驰援,汉军骑兵骁勇善战,到了那个时候纵使匈奴人叛乱,也可能为其骑兵所破。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敌人征战一天,必然疲惫不堪,纵使有防备夜袭的打算,也只会防备我们,而不会防备匈奴人,时机到了,去放信号,今夜袭营!”
“唯!”
梁习肃然而应,决定曹魏生死存亡的一战,就在今天晚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