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辽东,还是漫天大雪。
簌簌的雪花纷飞,飘满了大地,让整个世间都一片纯白。
汉军轻骑出动,过山海关,沿途数百里至徒河。
徒河便是后世辽宁省锦州市一带,当时包括锦州、葫芦岛、义县都属于这块地区。
公孙渊并没有在这里驻军,但从徒河往东,宾徒、昌黎、扶黎、无虑、险渎、辽隧等地,都有辽东的岗哨探马。
历史上司马懿直取辽东,公孙渊就提前得到了消息,派部将卑衍、杨祚等人至辽隧进行阻击,结果被司马懿击败,然后襄平被包围,最终燕国覆灭。
所以汉军至徒河之后,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了数日,派了一些人佯装行商,摸清楚岗哨位置,处理掉岗哨,继续往东出发。
与此同时,襄平县。
纶直奉公孙渊的命令,带着汉朝使者在城中闲逛。
公孙渊巴不得使者滞留在辽东越久越好,拖延时间,因此并未限制他的行动。
不然若是使者长时间没有派人回去向朝廷报平安,那大抵朝廷会怀疑他暗害了使者,到时候派大军讨伐就得不偿失。
因此公孙渊一不敢伤害使者,二不敢圈禁使者。反而是让纶直对使者好吃好喝供着,装作商讨条件。
这几日来纶直带着使者每天要么去见公孙渊,要么在城里闲逛,等到十二月下旬的时候,纶直才稍微有了一些时间,挤出点空余去了杨祚府邸。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淡,杨祚府邸后院小筑内,两个人互相跪坐着,桌案前摆着一些食物和酒,那酒居然还是南阳产的烈酒。
因辽东气候寒冷,烈酒很受当地人喜欢。据说这些酒是从江东船运过来的,公孙渊也非常爱喝,从江东采购了一万多斤。
杨祚举起酒杯道:“纶兄,今日忽然来找我,是有何事啊?”
纶直感叹道:“最近我每日陪着朝廷使者,感觉到心绪难宁啊。朝廷强大,非辽东所能敌,只能继续这样拖延时间。”
“这样拖延着也不是办法。”
杨祚喝了一口酒,放下手中的酒杯叹息道:“可惜明公不听劝,若是能投降朝廷,也不是一件坏事。”
纶直佯装惊惧道:“杨兄莫要这些话,若是让明公知道了.”
“呵呵。”
杨祚冷笑道:“纶兄别跟我装了,贾范不是你的至亲好友吗?我记得还是当初他举荐你,你才能出仕。”
纶直顿时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就喝着闷酒,过了片刻,纶直才忽然说道:“莫非,杨将军也早有此意?”
杨祚说道:“你整日陪着使者,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吧。”
纶直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给了杨祚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这种事情他肯定不能直接说,万一杨祚是在试探他呢?
更重要的是为了给好友报仇,纶直在谋划大事。如果事情泄密出去,提前暴露,恐怕自身难保。
只不过杨祚这家伙是除卑衍以外掌兵权最多的人,卑衍是乌桓人,一直受公孙渊器重,纶直不敢直接去找他,就只能看看杨祚的态度。
要是杨祚能反的话,事儿恐怕就能办八成了。
杨祚低声道:“此事我愿意加入,公孙渊与朝廷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不想和他一起死在辽东。”
纶直不置可否,片刻后才慢悠悠说道:“杨兄就不怕我向明公禀报这件事情?”
杨祚冷笑道:“那就当是贾范识错了人,把畜生当成了好友。”
提起贾范,纶直双眼一红。
当初纶直也是怀才不遇,穷困潦倒,幸运得到了好友贾范的推荐,才能够在辽东太守公孙恭手底下混口饭吃。
没想到公孙渊上台后,不仅软禁了公孙恭,还杀了他的好友贾范,让纶直大怒不已。
片刻后,他咬牙说道;“好,那咱们一同起事。但你必须把从辽西至襄平沿途一路的驻防岗哨地点给我,我知道这些岗哨都是你布置的。”
“可以!”
杨祚毫不犹豫地答应。
历史上他作为先锋出战司马懿,就是因为当时他的兵马位置就在前线。
从辽东属国一直到襄平,沿途一百多公里都是他的防区。
而公孙渊的主力部队则由公孙渊自己和他的亲信将领卑衍掌管,驻扎在襄平,所以如果只想突破外围,找杨祚还真没找错。
纶直得到了这个重要信息,急需要把情报交给使者,于是很快就离开,回家把这份情报藏了起来。
翌日,天气依旧寒冷,冰雪纷飞的天空,远处的山峦都仿佛是银龙雕刻。
今天纶直起了个大早,先去驿所见了使者。
然后他照例带着使者先见了公孙渊,再在城里闲逛了一段时间,到下午纶直再带着使者回了自己府邸,假装继续聊起了投降的事宜。
等聊了一会儿,使者借故上厕所,纶直没有跟过去。
因为陪同人员除了他以外,还有公孙渊派来的两个亲信,一个是亲信部将韩起,另外一个是公孙渊的儿子公孙修。
公孙渊虽然才刚上位不久,但并不傻,没有完全相信纶直,或者说,即便是相信他,也得为自己上一道保险,因此自然不会给纶直单独与使者聊天的机会。
使者住在驿所,他自己带来的汉朝士兵一直在保护他。
不过在驿所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公孙渊的岗哨探子盯着,纶直也不敢半夜三更上门去与使者聊。
所以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厅内交杯换盏,喝的还是南阳产的烈酒,众人喝了不少酒,韩起喝得最多,已经醉醺醺的。
公孙修今年其实才十六岁,喝得少一点,脑袋还算清醒。
他并没有对使者的离开起疑心,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上厕所很正常,他问纶直道:“将军,你觉得使者会应下此事吗?”
纶直笑道:“这件事情超出了使者可以做主的范畴,他只能选择向朝廷上报。或者尽力与我们继续周旋谈条件,这是我们拖延的好时机。”
“可我就怕朝廷不再和我们继续谈,直接派兵怎么办?”
公孙修担心道。
纶直想了想就说道:“至少今年不会出兵,明年要出兵的话,他们也必须要到二三月冰雪化了以后。”
“是啊公子,你怕什么。”
韩起嚷嚷道:“辽东偏远,每年七八月就开始下雪。只要我们在这段时间想办法拖住使者,等到八九月份,汉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不错。”
纶直说道:“进攻辽东最好的时间是夏天,那个时候气候不算炎热也不算寒冷。只要拖过了这段时间,那么其余时间对我们有利。”
“这就好。”
公孙修就放下心来。
过了片刻使者回来,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直到离去的时候,使者就说道:“公孙府君的要求,远远超出了丞相提出的条件,我不能做主,还请公子告知府君,我会派人回幽州将此事禀报给赵将军,然后再由赵将军送往朝廷定夺。”
公孙修就说道:“那就有劳使者了。”
“嗯。”
使者点点头,临行前给了纶直一个眼神,纶直就心中明了,也微微点头。
目前这件大事就只有使者、纶直、杨祚以及纶直的儿子知道。
显然刚才纶直的儿子已经将情报给了使者,这对于汉军来说是个大好消息。
很快使者离开,到了驿所后就立即遣人回去。公孙渊知道情况也没有派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
公孙渊这个时候还以为双方依旧在继续谈判呢。
使者派人回去送信也是正常现象,他巴不得双方多来几次。
因为从辽东到洛阳何止千里,来回都得两三个月,大家每商议一次就来回送一次信,轻松就能拖个几年,完全不用担心。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次使者派人,就是给他送的催命符。
数日后,扶黎山以东,无虑县。
马超的行军速度很快,从临渝到襄平有四百多公里,他们走了一半多路程。
大雪天气很难行军。
他们一人双马,物资除了将士们背着自身二十天干粮以外,就是还有一万多匹马背着大量豆子和草料。
这毕竟是在冬天,将士们带上二十天干粮就已经是极限,难以持久。
所以这一仗其实比较险,要是没打下襄平,那马超可能就得大败而归。虽然后方有赵云步兵接应,但无敌的汉军打个辽东还败了,显然不是一件露脸的事情。
因而马超勒令士兵们一路疾驰,千里奔袭。
到无虑县后一路往东还四百多里就是襄平,沿途就只有险渎和辽隧这两座县城,就是后世的黑山县和台安县。
冬天的旷野一望无际,天地茫茫一片雪白,丘陵起伏,远方还能看见群山高耸入云。
东北多山,为长白山支脉。但辽东却是个例外,从沈阳往西南到营口和锦州,有大片平原地区,自古就是肥沃之地,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汉人在这里耕耘。
此刻汉军一万多骑兵,两万多匹战马,沿着官道蜿蜒前进。
队伍连绵数里,最前面的距离后方队伍五六里外,有数百人为骑兵先遣队。
马超就在这先遣队里。
用之前的办法清理斥候还是太慢,他觉得先带着几百人做先锋。
敌人斥候岗哨看到这几百人肯定会比较疑惑,有些人以为是使者会过来询问情况,就会被他们抓住逼问出情报来。有些人则会立即回去禀报,人数少也便于抓捕敌人斥候。
平原上分布了一些村庄,不少村民好奇地看着这支队伍。便在这个时候,几名骑士突然从远处村庄里蹿了出来,顺着宽阔的官道向着东面而去。
“走!”
马超远远瞧见,呼喝一声,拍马追赶。
汉军一路奔驰,白天赶路,夜晚迎着北风休息,马力和人员非常疲惫。
但不管怎么样,为了达成战术目标,都不能让敌人斥候过去。
很快双方越来越近,可过了片刻,马超他们的马匹终究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放缓了速度。
这让马超十分焦急,拼命拍打着马臀。
眼见对方越跑越快,即将消失在视野里,前方道路尽头的丘陵后面,忽然转出来十多名汉军骑兵。
那些人远远瞧见这模样,看到了前后追赶的情景,观察到后方的人也穿着汉军服饰和铠甲之后,便立刻拍马展开拦截。
“咻咻咻!”
十余支弩箭从天而降,逼得公孙渊的斥候骑兵只能勒马停下。
道路右侧是一条冰封上的河流,左侧则是树林。
对方见前后都有追兵,慌不择路分兵逃跑,结果冰封的河流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几个骑兵跑上去,就立即掉进冰窟里。
左侧往树林里跑的骑兵也没有跑掉,很快就被前面拦截的汉军骑兵给抓住,押送了回来。
“将军!”
骑兵们靠近过来,向马超禀报。
马超说道:“我是威武上将军马超,你们是何人?”
“将军,我们是跟随廖天使出使辽东的使节团,天使命我们回来向赵将军送沿途据点、公孙渊兵马驻扎地的消息!”
骑兵回答道。
“好!”
马超大喜,说道:“赵将军带大军在后方,让我带骑兵先行一步,突袭襄平,你们带路!”
“唯!”
骑兵们立即应下。
马超之前处理那些岗哨斥候太耽误时间,到现在粮草已经用了一半。
但如今有了这些情报,就舒服了许多。
因为越靠近襄平,公孙渊的斥候岗哨就越多,甚至在辽隧一带还驻扎了数千人的军队。
如果一直这样莽过去,迟早有一天可能会漏掉对方的斥候,让对方把消息传递回去,到时候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杀到襄平城下,就可能变成攻城战了,这对于马超太不利了。
好在使者成功策反了纶直和杨祚,拿到了这个重要消息。也幸好马超和赵云按照沈晨诸葛亮的指示直接进发,否则的话还真不可能打公孙渊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随后全速开动,沿途斥候岗哨,全都被拔掉,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回襄平。
三日后,襄平城中。
清晨时分,城门打开之后,有数人伪装成百姓进了城内,大概到食时初,杨祚和纶直就上了西城门。
在薄雾当中,西城门外顿时出现了无数黑魆魆的人影,守城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
顿时士兵们一片慌乱,有人连忙说道:“快,关上城门,吹响号角!”
“不准吹!”
杨祚下达军令道:“这是朝廷天军,你们难道是想死不成?城门也不许关,所有人下城迎接天军!”
他是军中仅次于卑衍的二号人物,自然有军威,一时众将士皆不敢有所动作。
很快在疾驰的马蹄声中,无数骑兵涌入了襄平城内。
此刻辽东太守府邸,公孙渊起了个大早。
辽东一月初寒冷,他穿上了厚厚的衣裳,在侍女的服饰下吃了早餐,然后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公孙渊笑着说道:“怎么刚才听到府外街上有不少马蹄声音,这会儿怎么没了,是巡逻的兵丁走了吗?”
亲信笑道:“这会儿不是骑兵巡逻的时间,也许是做生意的马帮吧。”
“嗯。”
公孙渊点点头。
辽东商贸还是比较发达,东北方深山老林里的高句丽人物产丰富,人参、毛皮、木料应有尽有。
而襄平又是贸易中转站,城内做生意的高句丽人、扶余人、汉人不计其数,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的马帮来往,街道上天天有马蹄声倒也很寻常。
这个点他打算去一趟城外军营,卑衍虽然是他的亲信,但主要的军队权力还是得握在自己手中,因此多在军营不是件坏事。
仆人打开府门,公孙渊迈步走出去,结果刚出大门,原本脸上洋溢的笑容,就顿时僵住。
因为他看到门外密密麻麻无数汉军士兵,正举着手中的弓弩,对准了他的辽东太守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