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你看我这身裙子怎么样啊?」
「好看好看,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老爷,老爷,我们养这只猫怎么样?它看起来好可怜啊。」
「好哦,都依你都依你。」
「老爷老爷,我要是给你生个女儿的话,你会骂我没用么?」
「不会啊,女儿也好啊。」
···
「老爷,我要走了。」「走?你要去哪里?」
「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我给她取了名字,尉迟茴。」「你要去哪里?」
「要照顾好茴儿啊,老爷。」
尉迟敬猛地睁眼:「夫人!」
他满目的哀思,自她走后,已经十八年了。
「爹,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尉迟茴关切的问着尉迟敬。
「没有没有,只是梦到了从前。」尉迟敬笑了笑。
这个中年男人身形瘦削,但却自有一番文人风骨,别有诗书之气,美髯垂落,虽已人到中年,但身材却没有走形。
「爹,您不会梦到蝉了吧?」女儿问着。
尉迟敬疑惑些许:「梦到蝉?什么意思?」
「就是,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蝉,然后有个人把我救了出来···」尉迟茴将自己昨夜的经历同尉迟敬说了起来。
「这···」尉迟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是说那个跛脚老道士说别砍那一株桃花树是么?」
「是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所以和爹您说一声,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找到我梦里见到的那个男人,画像我已经准备好了,您请看一眼,到时候全城这么一贴,不信找不到他的。」
尉迟敬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女儿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但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也许只是发梦迷糊罢了。
因此尉迟敬也没有太过于上心,但看着女儿的模样,他也忍不住让女儿把那副画拿出来给自己看看。
看完了画像以后,尉迟敬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片刻后才问道。
「茴儿,你画的这只猴子的确很俊朗,但这只猴子是否太过于像人了些?」
尉迟茴所画的画像,是一只金毛遍生的俊朗模样,生就六耳,的确是美猴王,要说人也不是不沾边,身形的确和人相差无几,可谓大马猴再大一点,但的确神异非凡,而且这猴子一身金甲,可谓是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爹!这是人!这是人!他很帅的!」
「哎?茴儿你不好女色了?!」尉迟敬颇为开怀的问着尉迟茴。
「爹!这是人啊!不过的确···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确实很像是一只猴子,而且还是那种···很厉害的猴子一样,就像是一位大将军一样。」
「大将军?猴?我倒是听人说起,北冥城兴建了一座神猴大将军庙,据说这只神猴大将军可以镇宅祈福,驱邪破煞,降妖伏魔,保胎送子求姻缘,简直是面面俱到,茴儿你莫不是梦到了这只神猴大将军?」
「唉,爹啊,我就算发梦也会梦那些小娘子,怎么可能会梦到一只猴呢,不是,我昨晚发梦的那个人真的把我从梦境里解救出来了。」尉迟茴认真道。
尉迟敬见女儿这般认真严肃,也不由得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这事儿爹会上心的,不过说起来,茴儿,你觉得你芸娘姨怎么样?」尉迟敬试探的问着尉迟茴。
「爹···我已经成年了,您要是想续弦,那边续弦吧,我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我又不喜欢男子,咱这偌大家业您也找不到赘婿来继承,趁着还身强力壮,再生个弟弟吧。」尉迟茴不假思索道。
「唉,是爹对不起你啊。」
「爹,你并没有对不起谁,只是娘她走得太早了。」尉迟茴也叹道,「若是娘在我记事时走的话,我现在肯定会不同意,只是娘生下我便离世,我同娘之间也只剩下生恩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也曾被不懂事的小孩称为「没娘的孩子」。
尉迟敬望着女儿有些暗淡的面容,揉了揉她的头,他这才发现,这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若是能喜欢男孩就好了,只是喜欢女孩也无碍,毕竟他知道,有些事有些情爱,得是自己欢喜才最好。
两情相悦,不苦不悲不哀不伤,才是大欢喜。
便是喜欢女孩,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有少许难言罢了,这都无事。
「那,过段日子,我便去同芸娘定下婚约,而后请人做媒了。」
「爹您自己拿捏好就行了,我先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了。」尉迟茴说道,便拿着画卷离开了。
尉迟敬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
像是离去的妻子一般。
他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便走向了庭院。
院落中的桃树枝繁叶茂,他缓缓走向了那桃树,坐在了树荫之中,背靠着树身,回想着过往种种。
不由的,他陷入了瞌睡之中。
当他苏醒时,面前正站着一位跛脚的老道士,老道士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发白道袍,鸡皮鹤发,满脸苦相,但身上却泛着一阵桃香。
「尉迟大人,能否请您别砍这株桃树?」
「我为何要砍这一株桃树呢?」尉迟敬反问着老道士。
「唉,此言难以解释,您且虽我,前往我之洞府稍作歇息吧?」
「这?是否有些不妥?」尉迟敬有些抗拒,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不知道这老道士是否心中有别的想法。
只是那老道士挤出了一个笑脸:「不碍事的,我的洞府离您家不远的。」
语毕,老道士将尉迟敬扶起,而那尉迟敬也毫无抗拒的起身,同那老道士前行了几步。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走到了那里,只是突如其来的便跟着那老道士走到了一处宽敞的洞府之中。
说是洞府,也不尽然,虽说是洞府,可四周却并非石壁,却是土墙,只是却又有着挖出来的隧道。
隧道四通八达,洞府宽敞无比,像是大殿,却又好似房屋,潮湿的巨树深入地板,化为了天花板,而在这天花板中还有一道圆形的天窗,撒下了些许阳光,为洞府提供光源。
尉迟敬能瞧见,这洞府之中有着不知几何的道童,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岁为春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除却道童之外,还有默然不语的童女们。
「这些孩子···都是谁家的?」尉迟敬觉得这老道士不像是好人。
「这些孩子,都是我曾经的友人子嗣,友人的子嗣又生了子嗣,一代一代,都在我的洞府长大,我也一代一代的看着这些照看孩子们长大。」
「但为什么那些女孩们不说话?」
「她们都不会说话。」
「什么?这怎么可能?」
「因为她们生来都无法说话,所以我恳请您不要砍伐这株桃树,如果您砍伐了这株桃树的话,无论是她们还是他们都将再也无法说话,便连我也同样无法说话。」
「不是,这和您恳
请我不砍树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本该有更广阔的作为的,不是说不能学道,可是总该读书认字···还有,您子嗣的子嗣是否有些过于不负责任了,孩子生下来了就不管了么?这算是个什么事啊?」尉迟敬十分不满,但却并非针对老道士。..
「因为···」老道士说着。
可是声音却渐渐的拉长,变得遥远,化为了别的声音。
「老爷,老爷,您怎么睡在这里了?」家仆叫醒了尉迟敬。
「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是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不要砍了这棵树。」尉迟敬回想着,可大抵的梦境却又想不起来。
「这几天好生照看这棵桃树吧,十八年了,它也长得很大了啊。」
尉迟敬颇为感慨,也有些感伤。
——
秦月楼与面前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去尉迟府的路上,正准备找人张贴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秦月楼,所以直接开门见山的邀请了秦月楼随意找了一家茶楼,二人就这么落座,点了一壶茶,些许糕点,便就聊了起来。
「先生,您昨晚对我是否有些过于粗暴了?」尉迟茴小心的问着秦月楼,她害怕自己的语气语调什么的惹得秦月楼不高兴,再把她给捏死了。
「痛,可以唤醒你,我虽然可以吐火把你的梦体给烧死,但是那样不够,因为我吐火了的话,你只会一下子死,还感受不到痛苦,因为温度太高,你的痛觉来不及感受的,这就达不到你醒来的目的了。」
「那您就不能把温度调低一点么?」
「温度调低了,火烧的更难受,还不如一把捏死呢。」
「好了,这事儿暂且不说,总之我得谢谢您,先生怎么称呼?」尉迟茴问着秦月楼。
「免贵姓秦。」
「好的,秦先生,其实主要我是想答谢您的,但是我家最近出了一件事儿,就是昨晚,您听我说···」
尉迟茴回忆着昨晚的情况,对秦月楼解释了起来。
「嗯,我懂你的意思,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一般来说,常人的梦境不会像你这样的···嗯,敏感,能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变了种族性别绝非易事,撇除我的因素话,所以你家可能还会有别的东西在。」
「您是说···妖物作祟么?」
「妖物只是单纯让你别砍树么?这么讲理的妖物很少的,很蓝得啦。」秦月楼不由得回忆起了当时在胡家爆锤那些不入流小妖时候的日子起来了,
「人家能和你讲理,代表人家有求于你,算啦,我同你走一遭,看看你家府上的情况吧。」
「那就谢谢先生您了,劳您费心,事后尉迟家定会奉上厚礼的。」尉迟茴作揖答谢道。
「不必了,我本来又不是靠这个吃饭,实现了财务自由以后对于金钱啥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我只是来调查一下罢了。」秦月楼摆了摆手,「说起来也算难得,你们家的这只妖物不像是那种妖物。」
秦月楼不由得想到了螺女莎耶。
「妖物不都是一样么?」
「无论是妖物还是人,都是有脑子的,人有通俗意义上来说的善人恶人,妖也有人类价值观里的好妖恶妖,很难界定的啦。」秦月楼捻起了一块糕点。
稍微咀嚼了一番,就着茶水下咽。
他其实是有些吃不惯绿豆糕的,偶尔吃一两个还行,吃多了会觉得齁甜齁甜的。
吃完了以后,秦月楼便同尉迟茴去到了尉迟府,不过秦月楼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从外墙翻入了尉迟府,直接去到了那一株桃树前。
他细细查看了一番桃树,轻抚桃树树干,露出了一个颇
为温馨的笑容来,
而后面前出现了一位跛脚老道士。
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秦月楼才说道。
「老前辈呀,我看出来您的根脚了,您的要求我会帮您转达的,这十几年来,您也算是为尉迟家保住了家运啊。」
老道士听见了秦月楼的话以后,不由得老泪纵横。
「多谢多谢。」
「没事没事。」秦月楼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而后,老道士便重又消失,秦月楼也找到了尉迟茴。
「那颗桃树不能砍,护住它,你所见的那个老道士他是保你们家运的,有点类似于保家仙一样,一身清气,全无害人之心。」秦月楼对着尉迟茴说道,手上还抓着一颗桃子,吧唧吧唧的吃着。
「真的么?多谢先生。」尉迟茴答谢着,「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那位老道长到底是什么妖。」
「有的时候,一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你不妨将事情串联起来,等你恍然大悟的时候,便会觉得有些事很奇妙。」秦月楼说着,将桃核扔到了仓库当中,「至于报酬的话,我已经取得了。」
「什么报酬?」
「一份食谱,铭刻在记忆深处的,食谱。」秦月楼说道。
回想着那一棵桃树,他不由得想到了《项脊轩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十八年,尉迟茴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一棵桃树,也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