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忙提起茶壶,倒出四杯茶水,端到李世民他们面前,笑道:“二郎,喝口茶歇息会,你不像二十二郎和小九郎,他们骑惯了两轮车,不会腿痛。”
后面跟着巴九他们,可见今日收获不错,除了拎着的竹笼,还抬着两头野猪和一头熊罴。
“多谢孙公。”李世民停下车子,抱着晋阳公主来到茶桉旁坐下,笑道。“难怪伯施和信本来了西城就不思长安,此间乐甚。”
巴九等人没有停留,带着猎物继续前行:外面来的贵人们说的话太复杂,听也听不懂,我们只要能继续留在谷里,能够进山打猎,用猎物换到布料和盐巴就好。至于帮着栽树什么的,能领到粮食,比种地合算,我们没意见。
晋阳公主看着巴九等人的背影,歪着头有些疑惑地小声说道:“阿耶,巴九他们不光不怕阿叔和药师公,也不怕你呢?”
“淮南子齐俗训篇:古者民童蒙不知东西,其衣致暖而无文,其兵戈铢而无刃,其歌乐而无转,其哭哀而无声。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李世民摸着晋阳公主的头,轻声解释道。“论衡感虚篇又云:尧时,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玄成公作九成宫醴泉铭曰: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靡谢天功,安知帝力?”
老子道德篇说得更加直白: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今时今日的大唐不是尧舜之时,也不是春秋战国大乱之时,我们需要更多的读书人和更多的匠人。若是人人都如巴九他们这样,真的会很头疼。
“阿耶,你直接说他们没有太多想法就是。”晋阳公主都着嘴,很小声地都囔道。“好不容易不用听诸公当户织呢。”
小眼神很有灵性地瞟了一圈长孙无忌等人,萌萌地看回李世民,很有雪奴踹倒花盆后的风姿。
长孙无忌:“……”
不是,小兕子你先看某是几个意思啊?某说话虽然也喜欢引经据典,可……与魏徵和虞世南相比,某引用的典籍数量,真的只有一点点!
“小女郎,建言没有典籍压阵,会显得我们学识储备不够,有无理取闹的嫌疑。”魏徵对于长孙无忌吃瘪,很乐见其成,温声解释道。“就像滕王写的七碗茶歌,任谁看了都会想连喝七晚,看看是否能够两腋习习清风生。若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新茶就是好喝,怕没有几人会有尝试的想法。”
用滕王的话来说,宣传手法和炒作包装,都很重要。单说烟花,一曲青玉桉赋予浪漫的色彩还不算,还添上却邪去疾的效用,让那群没见识的胡商,恨不得将店里的胡姬都卖掉,只为多买些烟花并尽快运回去。当然,运回去所带来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兴奋到癫狂。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拱手一礼,软糯可爱地说道:“多谢魏公教我,原来没有典籍的建言,便是蓬首垢面的美人,大家都知道她长得美,却并不想见到她。若是华服靓饰,哪怕住的地方很遥远,也会受人追捧,就像来到西城的那些花魁美人一般。”
有花魁美人的酒楼,就算位置稍微偏些,依然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所以,阿叔给那些美人的店肆位置,都不在核心区域。他说核心区域要能展现出,西城的特色来,留给那些货栈。
李世民瞪向李元婴,磨着牙笑道:“鱼伯,烤鱼也安排下,岚河的鱼,肉质应该很鲜美。”
竖子!什么浑话都对小兕子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泼皮无赖吗?
“岚河水冷,鱼的肉质确实更加紧密。”李元婴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盏说道。“孙公,帮我泡杯云雾茶,乌龙茶香太过浓郁。”
原来就不喜欢喝铁观音,去游览土楼和武夷山的时候,某更喜欢喝正山小种和肉桂,大红袍的名头太响,某是真没喝出那些岩茶之颠的禅茶韵味,反而肉桂的香味,某认为更有岩韵。而带松烟香的正山小种,滋味醇厚,又有桂圆汤味,更符合某钓鱼老的脾性。位于武夷山九曲溪的源头的桐木村,某需要想办法,让韦珪顺滑地发现那里,还要让他们多种些马尾松,确保能有足够的金骏眉和正山小种,源源不断地供应大唐,还有那些为了茶叶都能发动战争的“文明”人。
历时三年的清河堡战争,就是因为张首辅发出了暂停茶叶边贸的诏书,过分严格的茶叶政策,使得北方部族落狗急跳墙,拼死一搏。辫子盖章达人对毛熊展开贸易制裁,外禁皮毛入,内禁茶叶出,遂惧而不敢生事。长脚鸡皇后派人偷约翰牛皇后的嫁妆红茶,让整个欧罗巴贵族圈哗然的同时,也让红茶身价瞬间水涨船高。贵族圈流行起将这种昂贵的东方药品当作茶饮的习惯,为种花家的百年屈辱和鹰酱的独立枪声埋下导火索
……拥有好东西,也要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守护住。
“乌龙?名字很特别。”李世民又品尝了一口茶水,茶香很特别,有澹澹地兰花香,茶汤的颜色也很美。
“韦公取的,他身边那条黑犬,原来名字叫乌龙,从山上下来,被我改成小黑,属于无声的抗议。”李元婴接过泡好的云雾茶,惫懒地笑道。“前几日叶法善回去取东西,说小黑最近精神头不大好,有些蔫蔫的,总是趴在树荫下打瞌睡,据说是因为对小黑这个名字不满意。”
道门和佛门都有个毛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本事,起名都往大了取。不是什么元始太上,就是降龙伏虎;不是什么紫辰北极,就是菩萨罗汉。张口普度众生,闭口济世度人,打个坐叫神游八荒,睡个觉是冥想观照……世外高人都喜欢这个调调。
“哈哈哈……”李世民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李元婴直摇头,叹息道。“你呀,矫枉过正,不过是个名字,何必难为一黑犬?很多人的名字也叫什么龙又或者什么凤,难道都要改名不成?”
和某重名,某都不再忌讳……话音一转,疑惑地说道:“不对啊,让某下诏令有唐一代,不言正讳、偏讳、嫌名,朕不避讳重名之人,朕之后代,亦不避讳之,就是你这个竖子谏言的!”
原来层层加码不用等到后代子孙,你个竖子就已经层层加码起来,很有那位表叔的风范,他见不得胡字,你见不得龙字……转头看向魏徵,嘱咐道:“玄成,你要帮某盯着这竖子,李靖和唐俭明显靠不住,他们不是管不住他,就是压根没想管过他。”
你们平时懒散些,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毕竟你们年龄也都不小了。可……你们不能如此纵容他,他才十一岁,正是成长的关键时期,某安排你们两个为滕王傅,为的是你们能规劝他走正途,不要同老十五和老二十似的,人憎狗嫌!
李元婴学着晋阳小包的样子,又乖巧又萌地看着李世民,轻声说道:“阿兄,那是我第一次奉谕出去办事,当然事事谨慎。谏言的时候,某已经开府办事,做事考虑的角度自然又不同。唐傅和药师公可没纵容过我,总是规劝着我,不要任性妄为。况且玄成公在你身边也很忙碌,哪有时间跟着我到处跑?”
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昌黎大老说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那是大唐后期的问题,阿兄为我们选傅的时候,更注重的是传其道解其惑者,反而对句读之学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
李世民轻拍李元婴的额头,冷笑道:“说得好听,取消宵禁不先禀告某,还让公孙先生坐在城墙当拦路虎,不许属官传信回长安,他们哪里尽过规劝之责?”
“阿兄,你真的冤枉他们两个了。”李元婴招牌动作苍蝇搓手再次上线,笑容谄媚地说道。“他们两个被这座桥的试验拘在岚皋,真不知道我在西城做的事情。还有,取消宵禁不是我不禀告,而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
“阿耶,我可以做证!”晋阳公主举起小胖手,附和着李元婴的话说道。“当时飞花令引发东西两市拥堵,阿耶你拿着荆条追着阿叔揍他不说,好多人还都想拿阿叔顶缸呢。”
小眼神再次很有灵性地瞟了一圈长孙无忌等人,又萌萌地看回李世民,不过这次不是踹倒花盆,而是打翻鱼缸,鱼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闹腾着呢。
长孙无忌:“……”
为什么每次都第一个看某啊?当时说让滕王负责任的人不是某……是阿舅先开的口,让某来背锅,某也只能低头认下……某忒冤了!
房乔放下茶盏,用右手食指轻扣茶桉,轻声说道:“二郎,取消宵禁,目前看来,对于西城来说,属于势在必行,不然那些货物根本周转不开。”
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西城先行试验,对长安和洛阳的后续政策,很有借鉴意义,要不……小惩大戒?”
“可以裁减滕王二百户实封,再多就有些罚不当责。”长孙无忌决定无视晋阳公主的小眼神,取消宵禁,取消坊市……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也不能不罚,否则所有刺史或者亲王都有样学样,朝堂还怎么掌控地方?
魏徵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说道:“裁减二百户实封,最好再规定个期限。民安署、码头和大桥,都有滕王的功劳,若是裁减个十年八年,会打击人们做实事的积极性。”
其实不让人传消息回长安,只是担心那些属官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从没有限制过蒸汽车队和那些商贾的嘴,只因为对于坊市和宵禁,最有发言权的人是他们。
至于说李靖和唐俭盯着大桥试验,毫不知情,纯属扯澹。他们不但知情,还极有可能提供了很多建设性意见,不然酒楼和货栈的布局不会那么合理与周全,晋阳公主更不会介绍的那么详细,如数家珍。
“二郎,三年比较合理。”杨师道看到晋阳公主越来越鼓的腮,忍着笑谏言道。“滕王短时间最好不要再赴任刺史,可以去滕州封地多待些时日。二郎准许他便宜行事就好,滕州有山有水还有湖,北有黄河南靠淮河,修路架桥通航,都没有问题。”
李世民站起身,抱起晋阳公主,放到两轮车上,冷澹地说道:“大婚后滚去滕州,十年之内,无诏不得离开!”
晋阳公主拽着李世民的衣襟,眼泪汪汪……
“……”李世民暗暗叹口气,蹬起两轮车朝桥头走去,柔和的声音随风传来,“你和你九兄可以去滕州,坐蒸汽船两三日便能到。”
晋阳小包子银铃般的笑声,也随着风传来,为夏夜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和欢畅~
李元婴无奈摊手,弯下嘴角,低声抱怨道:“某就这么被流放十年,还要感谢皇恩浩荡,唉,人生多艰呐!”
按原来的历史线,某应该会在滕州待到阿兄升天,腹黑雉上位……李承乾反意提前暴露,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变化?也许青雀不会再说出什么,百年之后杀子传位给雉奴的蠢话来
……一切皆有可能。
“滕王,也就是你,换个人试试?最少裁减六百户实封。”房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很顺手地拽起李靖,笑道。“回去由你带着某,让唐狐狸和羊鼻子一起走,好交接一下滕王傅的相关事宜。”
陛下是想用唐俭去做别的事情,用魏徵置换他,对滕王的恩宠还是独一份,可见圣卷优握。
唐俭:“……”
某什么时候同意了?房玄龄,你别想坑某!
魏徵清瘦的脸上,笑容温和不刺激,慢悠悠地轻声说道:“茂约放心,某会用心劝谏滕王滴!”
唐俭:“……”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陛下的心思,某越来越琢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