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萧瑀登船时已然松弛下来的嵴背,陛下开始想封的应该是特进,改口为开府仪同三司,真的只是因为他自请去安东都护府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可……阿舅又在扬州待的乐不思蜀,摆出一副不想掺和长安事情的姿态。他完全忘记了某位炀帝就是被那里迷花了眼,一边再次百万大军东征高句丽,一边调集百万民工疏浚河道,导致杨玄感趁机反叛,屯兵于黎阳,别人不需提,但兵部侍郎斛斯政参与起事,牵连他被贬为交趾郡朱鸢县主簿……他怎么能做到在扬州悠哉悠哉呢?
“呃哦!”杨师道的惊呼声打断了长孙无忌的思路,看向面前的鱼山,一条鱼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自己……
……长孙无忌被惊得后退两步,没有更多是因为尉迟恭正在他身后,扶住他的双臂,问道:“辅机,你是被眼前的鱼山惊住了吗?”
不是没见过更大的鱼,可是某从没见过如此多的大鱼在一起。还被整齐地码成鱼山……或者城墙更确切些。
“敬德,某没想到这些鱼会如此……大。”长孙无忌有些茫然地说道,北面有如此多的大鱼,就算捕捞方法原始了些……等等,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程处亮,问道。“兴安的湖有多深?”
湖水的深度和占地面积,会决定鱼获的多寡和大小。
“韦侍读测量过,最深处五到六丈,水域极广不说,且河道纵横,土质肥沃,再加上地理位置导致的水温偏低,捕捞到的鱼获,肉质紧密鲜嫩,远胜于别处。”程处亮如同背书般流利地说道,语气里毫不掩饰对于韦珪的崇拜之情。
李世民看着张阿难取下系着朱红绸带的头鱼,放到托盘里端过来,哑然失笑道:“懋功如今也风雅了起来,一段绸带都能系出花来。”
不过头鱼的大小,看来也就中等,应该只是讨个彩头,竖子惯会做这些百戏。
“陛下,此为开湖祭词,还请你过目。”程处亮从袖中拿出卷轴来,双手捧到李世民面前,恭敬地说道。
李世民眉头微挑,直接接过卷轴展开来看,瞬间瞪圆眼睛……啊,天可汗,居中天之上;啊!天可汗,无极之元皇;啊!天可汗,庇护众生,万世安宁……某看到的是什么?额头青筋直跳地咬着牙问道:“祭词为谁所写?”
竖子!某还没有驾鹤而走,你就如此写祭词,几个意思,啊?
“陛下,祭词为袁公所写,说要让安东都护府治下之民,感受到陛下如阳光般的恩泽。”程处亮用春秋笔法说道,主要是滕王当时洋洋洒洒说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阿耶,别人都睡着了。某当时都惊呆了!夜里强撑着听他老人家复述半个时辰后,某只能献出自己的膝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关键的问题是,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词,他老人家怎么记住的呢?
李世民:“……”
袁公写的果然高妙,对于蛮夷来说,此篇祭词的威力比火炮还强悍并影响深远。
随着李世民带走头鱼,房乔等一众政事堂成员,除了长孙无忌和杜楚客,也都跟着离开了曲江池码头,各归各家,准备携卷参加万春殿晚宴。
民部的令史和书令史忙碌地对着目录清单核对船上的物品,清点完毕的鱼获、山珍还有野味,被装到舢板小船上,运往东市、西市或者各坊的鱼行、果子行、椒笋行、食店和酒肆。送入宫城、少府和民部工部的物资,另有目录清单核对。
……早在李世民到达曲江池之前,六条船悄无声息地直入芙蓉园,除了有限的几位,没人知道里面装载的到底是什么……
……
“萧时文自请来安东都护府?”李元婴看完手上的信笺,抬头看向李世绩,眼神充满了调侃之意,“李大总管,你当年挖墙脚的技术可是相当地出神入化呀~”
后世更熟悉的名字是某部演义里的徐茂公,身穿道袍,手拿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堪称诸葛之后第一人。请骆咏鹅写讨武曌檄的那哥们,就是眼前这位李大总管的孙子,如今刚刚三岁,能不能让梨某不晓得;音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定然是做不到滴。
李世绩用铁钳夹起两块烤好的松塔,用小铁锤砸出松子来,浑不在意地说道:“别人当年如何某不晓得,某只知道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的某家,已经无法帮助更多的流民。”
徐家只是豪富,勉强能称为高平北祖上房徐氏,既不是那些陇西世家,也不是那些山东士族,炀帝每次东征高句丽,都要征调各种物资和徭役……但凡有丝活路,谁会愿意落草为寇?不过,从收益来看,某应该感谢那位炀帝,或者他也应该感谢某,毕竟某干掉了他的一生之敌高句丽,老程干掉了百济,我们还一起将疆域推到了粟末水和室韦。
明年春还会一路向北,登临瀚海,乃至更远之地。总之,韦侍读探索矿藏到哪,大唐的铁骑和火炮就会戍边到哪!
“……”李元婴砸了下嘴,呼出口气,轻声叹息道。“某没有经历过那段动乱的岁月,无法感同身受,不过看到乞乞仲象他们的状况,不知道是否相差无几?”
后世辫子末期到秃子下台那段时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经常有数千万人靠逃荒要饭为生,过着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据说在某海滩的某个严寒的早上,环卫工人一次就清理出三百多具饿死和冻死的尸体。而在城市之外的广阔天地,每当水、旱、蝗、疫等灾害发生时,就会有大饥荒降临,然后会有更多人死去。某位裤子拍过一部电影,事实远比电影更加惨烈,“水旱蝗汤”流袭击中原,人们无奈西出潼关做流民,沿途饿、病、扒火车挤踩摔轧死者无数。
想到电影上的场景,喟叹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长安,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世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滕王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想法,和某听到的那些传言,差别也忒大了
……吧?
袁天罡的手默默握紧手里的拂尘柄,脸上维持没有任何破绽的面瘫模式,俗称高人风范:刚看到他写出陋室铭时,我们都以为他会走贤王路线,结果,只是我们想多了。
张果看向窗外的飞雪,鹅毛般的雪,在士族门阀和勋贵世家眼中,是岂若天庭瑞,轻雪带风斜;是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是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可在百姓眼中,只有寒冬难捱,急盼春回大地,这还是大唐已现盛世之象,不再担心缺衣少食
……滕王,别人嘴里的四大魔王之首,奢靡耗费无数,可他做的那些事情,却会让百姓或者士卒过得更好些,比起很多张口民为贵,君为轻;闭口沐雨而栉风,为民请命的读书人或者衮衮诸公,好的真不止一星半点。
“王爷,你似乎忘了广野泽、滕州和洪泽湖都正在大兴土木。”萧若元照着琉璃鉴,整理着耳边的青丝,此处风雪太多而又温度太低,影响到了某帅的惨绝人寰的风姿……滕王说,脸会老去,风姿却只会愈加超然物外。
“此言差矣。”李元婴打了个哈欠,散漫地笑道。“宫阙万间,提醒的是吾家阿兄,某还是个孩子呢,必须吃得好住得好,才能长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若惊鸿,鸿飞那复计东西。”
再说,某那不是挥霍银钱,而是进行基建,身为种花人,怎么能不搞基建事业呢?老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鸿飞那复计东西?”刚走进门的韦珪,脱下鹤氅交给春桃,好奇地问道。“滕王,全诗为何?”
李元婴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外面雪花大如席,屋内炉火旺盛,让人很想猫冬。某应该将雪奴抱来,低吟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最应景不过的美事……懒懒地说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滕王,你还是个孩子呢。”袁天罡颓然地松开手,将拂尘收回袖中,以免又要换新的手柄……轻声劝解道。“不适合做太多有玄理的诗句或者文章。”
免得哪天冒出个秃马户,特别不讲究地来句:滕王与吾佛有缘。
“不过是随机概率问题,袁公不比太过谨慎。”韦珪坐到圆木矮榻上,接过牡丹送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后才说道。“我们做事总要有个方向,有个目标,或者有个说法。飞禽走兽除了迁徙之外,只会为食物飞翔或者奔跑,而它们的迁徙路线,又会随着气候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偏移几百甚至上千里的情况,也不算太少。矿藏的位置,同样会有所变动,脚下的大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存在,当然,说有什么冥府或者龙脉,纯属扯澹。
袁天罡:“……”
李元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