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宪兵司令部离开,周清和在华懋饭店约见曾海峰。
从那个沙逊家族手里抢来的华懋饭店,真的是个好地方,坐落外滩,人流量巨大,帮了大忙。
哪天得谢谢这个不知道第几代的沙逊大老板。
曾海峰这几天显然精神压力有点大,走进门来看到周清和都没有了往日的笑脸。
“噌你点酒啊,我这几天每天都要喝点酒才能睡得着,老弟,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怎么了,今天找我什么事?”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曾海峰自顾自的拿起酒灌了一杯:“按你说的,查一查有没有去过难的,祖宗八代有没有当官掌权的,除了在重庆有关系的,我确实查出来两个人的远房亲戚有点问题,目前还没查完,上海站现在600多号人,我翻档案翻的一個头两个大,快不了。”
关键这事也不能找别人经手,曾海峰只要查内鬼,那是谁都信不过,只能他自己查,而且其实本就不能大规模查探,要不然真有这个内鬼消息传出去,影佐一旦得知,提前收网,那就全完了。
“这两人什么身份?”周清和走到沙发上坐下。
曾海峰给周清和也拿了个威士忌杯子放在茶几上倒酒,“一个行动队的副队长,祖上数几代好像还是清朝的大人物,这搁以前我还得跪下喊他一声贝勒爷。”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身份尊重啊,你说溥仪现在在日本人底下当皇帝,这家伙会不会跟那边的人有联系?”
额.周清和想说点什么,但这话周清和还真没法接,谁也打不了包票。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他姐姐婆家那边的姑姑的男人当了汉奸,守备团的营长,日本人进城的时候被抓叛变了,不过已经被当地的执法队处决掉了。”
“这关系也太远了。”周清和听了都皱眉,这种关系哪来的感情啊,为了钱叛变都比这种关系更让人信服。
曾海峰:“不远的关系进军统的时候就已经查完了呀。”
说的还真有道理。
“这两人能接触到核心么?”
“接触不到。”
今时不比往日,现在上海是敌后,人员很分散。
“应该不是他们,档次太低了。”
周清和把今天发生的事一说。
曾海峰差点跳起来:“你确定影佐一定能找到我们?”
“一定。”周清和点头:“扰乱上海多大的罪啊,影佐怎么可能吃这亏给别人做嫁衣?上海乱了,他可以承受军部的斥责,但是只要挖出了军统,那就是否极泰来,谁敢说他影佐没能力?”
曾海峰听了面沉如水,“按照你的说法,影佐想要力挽狂澜,交出的人起码也得是个上海站的中层核心人物,我最先查的就是中高层,你知道这些人跟了我很久了,都是老军统了,底子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没有线索,根本不可能查出来问题。”
是啊,没有着手点,想要查真就是无处下手,周清和也叹了口气。
曾海峰猜测道:“伱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漏了马脚被影佐盯梢了,而不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
周清和思考了下摇头,“可能性有,但是很低,影佐前些日子都在南京,如果他早就掌握了这条线索,只是派人盯梢,他就不怕惊了鱼,大鱼跑了?退一步说,他要是不怕大鱼跑,那只能说明这条鱼他就跑不了。”
“那就是这个人已经叛变了。”
曾海峰面无表情。
一定是叛变了,而且有把柄比如自白书这种东西交了过去,日本人这才放心这人不会跑。
危机笼罩全身,一个中高层叛变,上海站天雷压顶。
曾海峰眯着眼睛,说话毫无感情:“我回去查最近一年有没有人莫名失踪,回去安排体检,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刑讯的伤痕,做好最坏的打算,上海站这次很可能要伤筋动骨。”
中高层六十多人,没有线索,源于一个猜测,而这些人全是老军统,论斗争经验充裕的很,如果在他们的身上查不出被捕或者刑讯的痕迹,那么曾海峰就只能等着这颗雷炸掉了。
这颗雷必须要让他爆掉,晚爆永远不如早爆。
时间不在他们这边,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去设计陷阱一个个排查,雷爆之下能保住更多人,战斗终能继续,军统在上海,不会亡。
“先做切割。”周清和嘱咐。
“放心,上海站只有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把你扯进来.如果我不幸被抓了,我绝对不会供你出来。”
曾海峰笑笑:“我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周清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这么悲观,我会想办法的。”
分别之后,周清和回藤田公馆。
军统上海站这边他帮不上手,人都不认识,分辨也分辨不出来,那里只能让曾海峰自己去奋斗。
不过有一个方向他可以帮忙,那就是梅机关的方向。
只要存在这个人,那这个人就该和梅机关有所联络,不管是见面,还是电话,还是电报,时间长短不论,总归隔一段时间要联络一次。
而他面前,现在就摆着红玫瑰探查到的电话记录和电报内容。
为了找行动队监听的,现在倒是可以二次利用,有枣没枣打上一杆。
电话记录上没什么内容,梅机关的电话不是那么容易监听的,电话局的线人也只能趁人不备偷偷监听,内容不多。
不过这些电话号码的归属地可以查探一下,是否有军统上海站中高层的住址附近打出来的电话。
周清和放下电话记录,拿起电报,梅机关的电报内容,这个中奖概率更大,值得花时间探索。
已经有了前几日的经验,此刻也没人打扰,周清和快速的配对着电报和密码本。
很快第一封和密码本对上的电话内容显现。
“病人是否已经准备好。”
周清和念了念捉摸了琢磨,放到一边。
电报就是这样,即使翻译出原本,不知道双方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也很难理解原意。
不过有了一封收获,那么利用频率不会轻易改变的原则来找电文,那成功率就高了很多。
周清和把这同一频率的电文都找了出来,然后按照宪兵司令部电讯科记录的时间排序。
然后开始翻译。
“行动开始。”
“成功。”
“藤田和清抵达上海。”
周清和第一次在电报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看看时间,确实是自己到的那一天,而前面电文的时间,对应的是张笑林遇刺的前后。
根据语义判断,这几封电文出自梅机关之后,而对面这个人也和这次行动有关。
周清和翻译下去,发现接下来起来,梅机关和对方都没有了联系,直到最开始发现的第一封电文,也就是,“病人是否已经准备好。”
接下来又是一封,“准备好了。”
周清和找了找,没了,这就是最后一封。
“这人是谁?”周清和放下电文皱眉。
原先以为对面的人是影佐,因为事发之时影佐不在上海,所以梅机关展开行动,监控行动,用汇报的语气给当时在南京的影佐汇报进展,这很合理。
通知的语气,而且没有回复。
但是“病人是否已经准备好。”这封电文的出现就颠覆了可能,这个人是个打配合的,是个参与的核心人物。
对手下不需要汇报进展,对在日本的三井三菱人员不需要汇报他抵达了上海。
“是土肥圆!”
周清和眼睛微眯,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他。
以梅机关今日的权势,需要通报的人也不太多了。
“原来是他在背后跟影佐合谋。”这不算太出乎周清和预料,不过.周清和皱着眉拿起电文:“病人是否已经准备好,什么病人?给我挖的坑?”
有什么病人想请他去看?
在装病?
还是想传染什么病给他让他一病不起,然后拖延个几日合情合理的死掉?
线索太少,周清和想了想,走过去拿起电话打给三浦二郎:“你让人把这几天的电文抄一份给我送过来,还是算了,我自己去吧,你陪我一起。”
周清和前往宪兵司令部,和三浦二郎一起进入电讯室。
“你们都出去。”
挥退所有人,周清和翻看这几天的电文。
“现在看这个还有意义么?影佐知道密码本落到过我们手里,再懒也会换的吧。”
“行动队的会换,别人的可未必会换,毕竟那些可没落到过我们手里,灯下黑。”
三浦二郎唔了一声,想想还真是,影佐没见过那帮队员,怎么出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正常思考首先肯定怀疑是人不小心被盯上了,绝不会怀疑是自己的密码本被盗了。
周清和翻找这个频率的电文,还真有收获,电文不多,就两页,一张出,一张进。
“候鸟该归巢了。”
“已投食。”
简简单单,候鸟,指的是他,归巢,指的是回日本,他一个来上海出差的人全都符合条件。
影佐想通过土肥圆的手,让自己离开上海?
已投食.
周清和皱着眉把电文放回了原位,然后对着三浦二郎一扬头走了出去。
“怎么了?”两人走回办公室,三浦二郎询问。
周清和深出一口气,“影佐要让我离开上海。”
“他说离开就离开?”三浦二郎嗤笑。
周清和没笑,“他要想让我离开,还真能让我离开。”
“为什么?”三浦二郎皱眉。
“家里出事,工作出事,天皇出事,或者国外有什么医药方面的官方层面人物访问,你说哪一样,我不用回去?”
三浦二郎听懂了,于是很是抓狂,“简直是卑鄙无耻,就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是害怕你,这才想让你离开上海!”
“藤田,你可不能离开!”三浦二郎有些急:“你要离开了,我怎么办?”
人贵有自知之明,三浦二郎自问搞阴谋诡计绝对不是这些搞情报人的对手,而且是影佐和土肥圆的联手!
他怎么斗?
藤田不在,只能等着被退役了。
周清和默不作声,对手计划的周密,一环扣一环,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准备了预案,图谋这么久的计划,确实有些麻烦。
他在上海还可以周旋,青帮能利用,军统能利用,宪兵能利用,日本人能利用,可要是他不在,这些力量就整合不到一起,这些人单打独斗,不可能是影佐的对手。
军统一个雷,宪兵司令部一个雷,离开真的就全完了。
得换个思路。
按照对方的打算,如果是精心布置的局,自己要离开的概率非常高,如果一定要走,那么需要一个办法解决掉这个雷,或者起码拖延一段时间,让他能够把对方的局破掉,然后重返上海。
三浦二郎可以放,首先是军统的问题。
影佐想要达到扳倒三浦二郎的目的,目前的上海还不够乱,远远不够。
影佐会派人继续搞暗杀,也就是说这里会有一段时间缓冲期,直到上海大乱,影佐手里握着的那个军统底牌才会抛到台面上。
军统虽然危险,但实际上还有时间。
周清和心中暗定,也就是只要在上海大乱,军部震怒之前,返回上海,那么军统的危险就还可控。
“报告!”
“进来。”
宪兵捧着一个文件夹入内递给三浦二郎。
三浦二郎打开一看,面容变色。
“拿着帝国将士的命当他们争斗的筹码,前线战场他们都敢下手,简直是败类!”三浦二郎甩手就把文件夹摔在了桌上。
“怎么了?”
“前线战场,关东军上百人出现不明原因的伤口溃烂,疑似是药品问题,大本营命你速查此事。”
“来了.”周清和轻哼一声:“够绝的啊,我还真是责无旁贷。”
三浦二郎咬牙切齿,“就一定要去?”
这种事情连想都不用想,周清和点头,“一定要去,我要是不去,他们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手在等着我。”
三浦二郎沉着脸坐了下来,藤田和清不去,藤田和清有责任,藤田去了,他就完了。
房间里陷入安静,两个都在沉默思索,期间来了个参谋报告,直接被三浦二郎厉声呵斥出去。
心情,大家都不好。
三浦二郎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知道对方的所有计划,知道对方要拿他祭旗,偏偏就毫无办法。
“影佐将军回家途中遭遇意外,被军统埋伏,不幸身亡,你觉得怎么样?”三浦二郎目露凶光。
周清和平淡道:“影佐死了,土肥圆接手,计划都是定好的,谁在这个位置根本不重要,土肥圆如果怕死,甚至可以不来上海,派个弟子代劳即可。”
“不过.”
三浦二郎本来都灰心了,一听这话就挺身向前,眼睛发亮,赶忙笑着问,“不过什么?”
周清和看着他突然笑了,饶有意味的打量着说:“不过您要是死了,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三浦二郎笑容收敛,大囧。
“什么意思?”
周清和也不卖关子,靠向椅背,笑呵呵的说道:“接下来影佐就会扰乱上海,而您也因为失职被大本营撤职,接着影佐解决问题,他们皆大欢喜,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可是您要是在这之前就受伤昏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