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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76号

    “76号的牢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李力群负手站在审讯室外,倾听着来自地狱的嚎叫声。

    两个小时后,第一个人扛不住了,审讯人员马上来汇报,颇为兴奋。

    “报告主任!招了,他们是一个行动组,他们是组员,组长就是那个钟表修理店的老板,叫张杰,他交代了几件最近执行过的任务,剩下的我们还在帮他回忆,这是审讯记录。”

    李力群接过口供记录看了看,毫无意外,最近震惊上海的暗杀事件,没有一件是他们做的。

    “我看看。”一旁一個流里流气的青年毫不顾忌的拿过李力群手中的记录,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喜气洋洋。

    “可以啊,姐夫!一下手就是一网大鱼,您这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一鸣惊人,还是在上海潜伏了四年的行动小组,这是场大功啊,姐夫,影佐那里,咱们是可以扬眉吐气了吧?”

    “扬眉吐气?还能活着吐气就不错了!”李力群的脸上没有任何兴奋,甚至还有些阴郁。

    “怎么了,姐夫?好事啊。”小舅子不理解。

    “好事?”李力群扭过头看着他,“影佐要对付青帮,你觉得是好事?”

    “不是么?”小舅子被说的不太自信了。

    李力群沉声道:“影佐要我们对付青帮,你好好想想,张笑林是怎么死的。”

    小舅子虽然流里流气,但也是个机敏的人,眯起了眼睛,猜测道:“张笑林前脚死,后脚影佐就要对付青帮,不是军统?是影佐杀的?”

    “你说呢?”李力群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他一接到影佐要对付青帮的命令就觉得不同寻常,结合影佐的态度,不用说,所有案件都出自影佐的手笔。

    小舅子深出一口气,推演了一番:“张笑林是影佐杀的,影佐杀张笑林是为了拿到青帮,但张笑林是藤田和清的人影佐是想和藤田和清干一场?!”

    李力群看了下这个小子,到底是聪明,要不然在这受夹板气的地方,不知道能活过几日。

    “我们给影佐办事,拿青帮,这件事肯定得罪藤田和清,影佐不跟我们说,我们自己要注意,那藤田和清是好惹的人么?他在上海的根基多深?会看着影佐拿走青帮,不报复?”

    小舅子点头:“那我们还真有点危险妈的,都他妈给日本人办事,怎么还这么多事?”

    “你以为日子好混。”李力群骂了句就不再多说。

    内战!

    “多事之秋啊继续审。”

    李力群感慨了句,随后离开。

    一夜过去。

    躺在自己隔离房内的李力群猛然惊醒,撑起身来看了一眼屋内的环境,他才松了一口气。

    又做噩梦了,自从经历过暗杀以后就老做噩梦,不过这次噩梦内容不一样,以前的噩梦是被中统找上门,这次的噩梦是被藤田和清一枪爆头。

    李力群知道梦都是假的,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自己心里压力大,但是真就很难不做梦。

    喘匀气息,起身洗了一把脸,一道一道的打开钢材门的五道锁,回到了自己对外的办公室内。

    看窗外的天色,才刚刚亮起,他拿起电话打给审讯室。

    “审的怎么样了?”

    “报告主任,组员还有3个没招,已经打的半死不活了,怕他们死,我让他们休息一下,待会就继续。”

    “组长呢?”

    “昏过去了三次,还没招,得,又昏过去了,这小子够硬的。”

    李力群沉吟了下说道:“弄醒他,把人带到会客室去。”

    “是。”

    李力群打开门,又喊了下门外的手下:“准备点早餐,要好一点的,去西餐厅买两份,买到了叫我。”

    “是。”

    西餐送到,人被带到会客室后,李力群这才入内。

    一见人,他马上表现的热情,笑着道:“张杰张兄弟是吧?你看看,多不好意思,手下的人不懂事,下手太粗鲁了,对您这样军统的老人,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知道,我等会一定斥责他们,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特工总部的副主任,我叫李力群,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沙发上,张杰一句话都没说,他已经被打的破衣烂衫,皮开肉绽,没有精力去跟李力群玩什么花花肠子,只想躺在沙发上喘着气,恢复体力。

    李力群见张杰这幅姿态也不恼怒,对着门外的人叫了声,马上,两份精美的西餐被送了进来。

    “西方人就是懂享受,精致可口的西餐,营养丰富,我的手下不太会挑时间,害的张老板昨晚下班都没有吃上饭,作为补偿,我让手下的人去餐厅买了点牛排、面包、红酒,还有一碗鳕鱼浓汤,再加一碗米饭,中西都有,张先生,你可以先吃点,吃完我们再谈。”

    说完话,李力群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慢慢的切着牛排,放进嘴里咀嚼。

    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张杰还没有动静。

    李力群笑道:“张先生,你就算是寻死,是不是也该吃一顿饱饭菜再上路?

    以前判了秋后问斩的人,临死前也有一碗牢头给的饭,菜还不错,一般都有肉,叫做断头饭。

    吃了饭再上路,那就不算饿死鬼了,要不然对转世投胎就会有影响。

    伱吃我一餐饭,花的是我的钱,你们一直想杀我,现在花我钱是不是也算赚到了,不吃白不吃,是不是?”

    话语起了点效果,不管从饥饿的角度,还是从想要继续对抗的角度,恢复体力都是为了更持久的战斗,所以吃饭真没什么错。

    张杰慢慢的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李力群,手抓起瓷盘内的牛排,野性的撕咬,开始咀嚼。

    他开始吃,李力群就不吃了,放下刀叉,往后一靠,双手放在腿上,欣赏着张杰的吃相。

    很不美观。

    但他很满意。

    当一个一直抗拒的对手,接受了你给的第一份好处,不管他的心里面是怎么说服自己的,这都标志着心理防线的崩塌。

    现在,就像是一座大坝被蚂蚁钻开了一丝缝隙,只会流一点点的水,对大坝毫无影响,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缝隙迅速捅大。

    “张老板来上海几年了?”李力群像是闲聊般的问着普通的话语。

    男人继续吃,没有回答。

    李力群也不在意,继续问道:“我们也算是老对手了,我看你刚才望我的眼神里面带着杀意,我就知道,你恨不能现在就杀了我。

    桌上有刀叉,张老板应该还在盘算,等吃饱了饭恢复了点力气,然后用桌上的这把刀,捅进我的喉咙,杀了我,然后再自裁,英勇就义。”

    李力群说完等了等,随后笑了笑:“要不你先听听我的故事,我讲故事的时候你吃饭,你吃完了饭,我讲完了故事,你再决定要不要杀我,怎么样?

    要不然你急急忙忙拿起刀叉就想杀我,我身边这么多人,你应该没有机会,是吧?”

    张老板依旧没有回话。

    李力群继续不介意,诉说道:“张老板应该知道,我以前是中统的人。

    不止我,特工总部里面有很多中统的人,当然,军统也有不少。

    在这里的人有个名字,叫做转变者,意思就是中统,军统转变过来的。

    我知道,外界有很多人说我们是汉奸,是卖国贼,不止这样评价我们,也有人这样评价汪先生,说他投靠日本人,重开南京政府,就是在当日本人的傀儡,日本人的走狗。”

    “你对你们自己的评价很深刻啊?”吃饭的张杰斜了他一眼,说出了第一句话。

    虽然是一句嘲讽的话,但李力群很高兴。

    “张先生,有这种误解我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军统给你们传输的思想就是这样。

    而军统是戴老板的掌中物,戴老板又是蒋总裁的麾下大将,拥护蒋总裁的纲领合乎情理。

    但是张兄弟,你有没有想过,蒋总裁走的路就是正确的路吗?戴老板做的事就是对的事吗?我们这些人投身军营,投身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救中国。

    但是你看看现在,四大家族,蒋、宋、孔、陈,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

    淞沪会战,日本人进租界的时候占领过美国人的银行,拿到了一堆账户信息,从你们蒋总裁的账户里查出来3000多万的存款,是3000多万美金!这才是民国二十六年,他上位才几年?!”

    李力群声音高亢,怒拍桌子:“这还是一家银行,他在别的银行有多少?他收集的财宝有多少?他的庄园房产,地皮,工厂,这些又有多少?

    这还只是他一家!

    宋家,你觉得能少?

    他老婆就不说,你就说那宋家儿子,先当财政部长,后当行政院院长,他家能少?

    再说那孔家,银行行长,财政部长,他家那个儿子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他家钱能少?他家德能多?

    你再看那姓陈的,宋家的女人,孔家的财,蒋家的天下,陈家的党,中统的前身就是党调处,党调处黑成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你说这些人聚在一起是为了救中国?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收割全中国!

    军统,不过就是蒋总裁手里的一把刀而已,一把清除异己的刀,为的是维护他的统治,汪主席,多好的一个人啊。

    当年清帝国烂成什么样?

    汪主席挺身而出,杀摄政王载沣,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

    做出这种事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为了中国好?

    他当时在南京做了多少努力,可姓蒋的呢?一味打压。

    蒋宋孔陈,他姓蒋的,任用的不是亲戚就是师兄弟,你看看这些人什么样?他是不是任人唯亲?

    汪主席看不下去,几次三番和他争执,没有军队在手,只能被他压制,汪主席知道,这样下去,中国必亡。

    所以他远走河内,发出和平建国的宣言,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全中国受苦的老百姓,不再经历战争的折磨。

    这么些年,打了这么多场仗,你看看,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重庆,他姓蒋的越搬越远,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差,他们呢?他们越来越有钱!

    你觉得他们真的是在救中国吗?放屁!就是一群败类!

    一群和大清没什么区别的吸血鬼,趴在百姓头上的蛀虫而已,国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奴隶。

    张老板,你自己想想,事实是不是这样,我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你现在不在军统了,在我这里,你完全有时间想,你可以仔细想想这些年经过的事,看见的事,想一想重庆上层到底在干些什么?”

    话语让人有些难以反驳,有点击溃张杰的道心。

    或许也能击溃每一个跟随者的道心。

    事实确实如此,令人丧气灰心。

    有时候,坚持就是一股劲,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失败了会怎么样,就是相信会赢。

    但是,当这层窗户纸被人捅破,而且是在自己被捕了心情低落之下,就很沮丧。

    为什么上面这些人就是这样?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张杰问道。

    李力群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只是为我们这些人感到不值。

    我们谁不是为了救中国?但却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敛财工具,他们手中维持统治的工具。

    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刽子手,在一点一点割掉中国老百姓的生命。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被捕的,那个时候我是在南京潜伏,跟你一样大小有个职位,带着些人。

    那一天,我看到了汪主席的和平建国宣言,我当即放下了所有东西转道香港,再来了上海。

    我实话跟你说,对外人,对日本人,我一定会说,我非常相信,无比坚信,汪主席的战略一定会成功。

    但对你,我明确告诉你,我不知道。

    这话说出去要掉脑袋的,起码也会让汪主席,把我头上这个特工总部副主任的头衔给我拿掉。

    但我还是这么跟你说,我不知道。

    你肯定很好奇,我既然不确定他的战略是否会成功,我为什么还放下了南京所有的正规身份来到上海?当一个叛徒,只因为我知道”

    李力群看着张杰的眼睛,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顿:“只因为我知道,现在上面的这帮人,他们绝对救不了,中国!”

    一会儿之后,主任办公室内。

    李力群喝着茶在等待。

    门砰的被推开,小舅子高兴的走了进来。

    “姐夫,他同意了。”

    “.”

    小舅子看着李力群依旧面无表情的神态,拿起桌上的干果丢进嘴里,咀嚼着问道:“怎么了?你听到这消息,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要招了呀,嘿,一个队长。”

    李力群神态自若:“这不是能预料到的事情吗?”

    “你就那么肯定,他一定会转变过来?”小舅子好奇的说:“我昨天晚上可是在审讯室审了一夜,这家伙硬气的很,我都以为在他身上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那是你还太年轻。”

    李力群平静的说道:“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确定他有没有死意。”

    “我看他那死意就挺强烈的,昨天晚上那架势,那恨不得让我打死他。”

    “被抓了,当然想求速死,但要是死不掉呢?”

    李力群顿了顿,说道:“我早上请他吃饭,就是想看他有没有死意,如果他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他绝不会吃我一口饭菜,他宁愿把自己活活饿死,只要精疲力竭,只要不吃东西,他就会死,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但是他吃了。

    他吃了,这是确定他想活的第一步。

    接下来,我提示他桌上有刀叉,他当然也看见了。

    如果他是一个想要英勇就义的人,他的精神会非常紧张,他可能吃着东西就想着怎么能杀死我,而在我提醒他桌上有刀叉的那一刻,这就是他最后的下手机会。

    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人,在那一刻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刀叉插向我,想把我杀死,或者被我杀死。这也是一个求速死的方法。”

    “他没拿。”小舅子想起吃饭那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对,他没拿。”李力群微笑道:“到这一步,我就可以确定他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那么接下来我就会给他一个活下来的理由,一个他不需要为之牺牲,牺牲会变的很愚蠢,非常不值的理由。”

    “学到了,精彩。”小舅子鼓起了掌。

    “要记在脑子里,别只会用刑具。”李力群喝骂了一句,起身:“走吧,该收获我们的战果了。”

    李力群起身往外走,小舅子还在后面嘟囔:“刑具多简单,抽几天也就说了。”

    两人又回到了会客室。

    李力群看着张杰展露笑容。

    “张老弟,我很高兴你能想的明白。”

    “我也没得选啊。”张杰叹道。

    李力群一脸明白的表情附和:“救中国这条路不好走,每个人都是在艰难摸索,坐吧,先跟我说说你的情况,我看看给你安排个什么位置,张杰,应该不是老弟的真名吧?”

    张杰点了下头:“我原名叫万里浪,好多年不叫这个名字了,差点都忘了。”

    话题起了头,那就简单多了,万里浪马上交代情况。

    “我是民国二十一年加入的军统,那时候还叫复兴社特务处。”

    “二十一年?”李力群肃然起敬:“那老弟的资格很老了。”

    万里浪点头:“二十一年,我考取了特务处设在金华的青年特种技术训练班,那时候的班主任是戴老板,所以我就加入了特务处。

    一开始在金华当地做些事情,当时就一腔热血,也没什么级别,就凭热血做事,蹉跎了几年。

    后来,戴老板有一次去了金华,遇见了我,认出了我,看了下我的履历,就问我愿不愿意去上海?我同意了,于是就来了上海。

    那一年是民国二十五年。”

    “淞沪会战之前?”李力群一挑眉,随后点点头:“老兄,你的资格确实是够了,经历过淞沪会战,还在会战之后的上海藏了这么多年,老兄,你的本事肯定一流。”

    “还不是被你们找到了?”万里浪颇为苦涩的摇头:“之后我就在上海做事,没离开过。”

    时间有的是,李力群慢慢问,“老兄,你也知道,我们感兴趣的是上海的事,军统最近在干什么?”

    “收缩。”万里浪回答道:“最近上海的情况有点诡异,一般的刺杀行动,我们组总能分到点任务,但是最近上海这么多刺杀,我们行动队一次任务都没有分到。

    相反,军统上海站的上层,要求我们行动组收缩自己的力量,最近要少出门,不要惹事,所以最近并没有什么行动。”

    李力群笑了笑,“你说的刺杀,我知道缘由。待会儿可以告诉你,现在军统上海站是个什么情况?有那些人员构成?”

    万里浪:“站长曾海峰,原先是特务处时期南京的情报科长,戴老板的嫡系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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