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府中人兵分两路,狄猛、三保带着那些愿意招供、愿意为朝廷举证的商贾们,前往刑部举告朱富、义惠侯世子等主要案犯,而朱肃则带着狗儿、曹渊来到了宫中,前往东宫,去将此事向太子朱标通个气。
老朱不在京中,皇城自然也无须开办早朝,朱标此时难得的还在东宫内用着早膳,看到朱肃一大早前来,不由讶然:“五弟?今日是什么风,竟然将你吹到了为兄这里。”
“可用过了早膳不曾?来,来,快来用些早膳……这都是你大嫂亲自做的。你小时候在大本堂读书的时候,最喜欢你大嫂做的这一口……”
朱标惊喜热情,一如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大本堂读书时,他偷偷带着吃食前来大本堂给自己这些弟弟们开荤的模样。朱肃不自禁的感觉到一阵温暖,看着朱标已经不再年轻俊逸的脸,坐下道:“不用了,大哥你吃。我今天来这,是有一件事要和大哥你说说。”
“嗯?什么事?”朱标见朱肃语气郑重,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粥碗。挺直腰身,眼神郑重,身上已遍布人主之像。
“我昨日,擒下了意图逃窜的朱富。”朱肃道。
朱标一怔,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朱富想要逃窜,这其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知道朱肃话还没有说完,只点了点头静待朱肃说出后续,朱肃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将自己昨夜做的事向朱标娓娓说出。
“五弟你是说,你昨夜里,擒拿了诸多与南洋海寇案有涉的外城商贾,并逼迫威凌他们,举告了此案主犯。他们的状子,如今已经递到了刑部衙堂上?”朱标深皱起眉,看着朱肃的眼睛,语气却没有朱肃想象中的惊讶,反而显得波澜不惊。
“……是。”朱肃点了点头,感觉到些许压力。
朱标并没有如朱肃所想的那般,第一时间质问朱肃为何要擅自行动,而只是直直的看着朱肃看了许久。良久之后,朱标才叹了一口气,再度拿起粥碗喝了一口,道:“五弟。”
“伱不信大哥吗?”
“……大哥为何要这么说?”
“若是不然,你又何必做这种自污的勾当?”
朱肃浑身一振,有一种被朱标看透了表象,直达本质的感觉。朱标继续道:“这件事,不用你做,为兄自也会去做。这些人阻截我大明商路,罪不容赦。”
“只是,这件事终究不是燃眉之急,而今于我大明而言,安南、父皇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安抚住他们,先拖延些日子,等到一切安稳了,为兄自然就会出手,将这些祸国之流统统解决。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大明的首要大事,是安南和父皇的龙体,安知到了他日,朝堂上会不会出现新的亟待解决的大事?”朱肃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既然已经发现了病灶,那么自然越快剜除越好。难道等病灶日益壮大,以至于危害到我大明根本本源之处吗?”
“……你这份嫉恶如仇的脾性,倒是和父皇一脉相承。”朱标摇了摇头,道:“你既然想要除却这些家伙,却又为何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
“凌逼百姓,擅自捕拿……这些罪状,都足以让御使们在父皇面前,狠狠的告上你一状。这是明目张胆的践踏了我大明律法,你这是,在自毁名望,在逼迫父皇对你降下处罚……些许流言,你又何必要去在意?为兄从来不觉得你要与为兄我争这太子之位。”
“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所以,我不愿意让外人,有任何编排离间我朱家兄弟的可能。”许久,朱肃才闷闷的说道。
朱标顿时哑然,低下头,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而后轻轻的,却又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叹了一口气,改换了话题道:“既然这样,按你的想法,要如何处置这一桩事?”
“最好,不要惊动父皇……父皇龙体欠佳,要是突然听到这样的事,想来定要大怒。”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跟在爹身边。锦衣卫无孔不入,纵然为了爹的龙体,蒋瓛或许不敢将此事主动告知。但是爹他自己若是开口询问,蒋瓛怎么可能敢瞒着他老人家?”朱肃道。“我以为,与其如此,不如由大哥你直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这件让父皇膈应的事。”
“只要将事情的结果,与此事的奏报一并上呈给爹,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对已经解决了的事情动多大的怒气。”
“当然,前提是,大哥你得解决的漂亮,解决的无懈可击……如今罪状都已经送到了刑部,只要根据罪状拿人,这事就能漂漂亮亮的办成。”
“只要这事做的漂亮果断,他老人家在凤阳见了,高兴大哥你办事漂亮都来不及。”朱肃道。
“你自污了名声,却把功劳送给了为兄这个当大哥的……父皇知道了没把为兄的皮剥了都算好了,还高兴为兄办事漂亮……”朱标瞪了朱肃一眼,道。
刑部衙门,属于朱标这个监国太子一系的麾下。朱肃让人拿着罪状去刑部举告,而不是去京兆府亦或者御史台等衙门,这是将最后的果子,毫无疑问的送到了朱标的手里。
在朝野上下眼里,这也是周王朱肃,毫无疑问的向太子朱标一系示弱。经此一事,即便有人当真对扶持朱肃登位有所念想,也该偃鼓息旗了。
“这是最快的办法。”朱肃故意不承认自己是刻意自污,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朱富昨日里,便尝试携家眷逃亡。若不是他无意间露了破绽,竟然选择在半夜离城,引起了我手下之人的注意,险些就要被此獠逃出京去。”
“朱富已有逃窜之心,足以说明,这些人如今已经风声鹤唳。大哥你想稳住他们来日再行清算,只怕他们不会如你所愿。”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雷霆一击。长痛不如短痛,将这些魑魅魍魉彻底拔除。”
“那么他们养在南洋的那些匪寇,怎么办?”朱标道。
“我们速度够快,这些人才会来不及向那些匪寇们传递信息。只要我们接下来拷问出那些匪寇的藏身地点、接头暗号等等信息,我大明水师自然就能够以小博大,将这些海寇统统一网打尽。”
“这事可以交给我来,我可以向大哥保证,无须朝廷耗用太多国帑,便能将这些海寇统统都肃清干净。”
“此事,只有行霹雳手段,才能警示后人。否则,那些商贾见我朝廷软弱,以为有利可图,个個都在我朝廷的身上吸血……我大明不是要重蹈覆辙了么?”
朱标想起了朱肃所言,大明后期那些江南富商扶持读书人、把持朝政的情况。不由得点了点头。
也算是理解了,朱肃为何对这些变节的商贾这么戒备痛恨……这些商贾若是放任不管,任由其无法无天,到最后确实会引来极大的祸端。
就应该时不时的敲打敲打,吓唬一番,保证他们老老实实的。商贾对于大明发展的助力,朱标都看在眼里,而要让这些商贾们不至为害,确实不应该小觑任何有关商贾腐化的蛛丝马迹。
“唉,朱富的先辈,与我家颇有渊源。至于义惠侯家,当年在父皇微末时就曾对我朱家有大恩。”朱标说道。
“早年间,你我的高祖薨于灾年,父皇与我们那位如今仍然渺无音讯的伯父,兄弟二人拖着高祖与高祖母的尸身四处寻找墓地,却没有一处立锥之地可供埋葬。”
“那时,便是如今的义惠侯发了善心,给了父皇一小块地,父皇方才能葬下父母。也是因为这样的恩惠,我大明建国之后,便封了他刘家一个义惠侯。”
“这样的恩义,要是随意处置,只怕要惹得父皇不快。到时候影响了父皇的龙体,却是不美了。”
“无妨,义惠侯处,可只罚涉事世子刘天恩,左右义惠侯不止有一个儿子,让他换个庶子继承爵位,也就是了。至于那朱富……不过是借着同姓攀附,他和我家的关系都要追述到前宋末年了,谁又知道是不是当真一个祖宗?”
“父皇他老人家只是顾念亲情,似这等前来攀附之人,一旦知晓他们是别有所图,父皇他老人家必定是第一个出手惩治的。又如何会因此动怒?大哥你秉公处置就是。我想,只要看到你能担得起大明的这份重责大任,父皇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倒劝起为兄来了。”朱标终于喝完了早膳的粥汤,站起身来。“罢了,你都已经先斩后奏的做下了。为兄也只能顺着你继续往下干。”
“为兄倒是觉得,比起你说的那些,你擅自行动,自污名声……这一点最有可能让父皇生气。”
“到时候,你自己向父皇解释罢。为兄这回可不帮你。”
朱肃无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朱标说的很对,老朱确实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大发雷霆。
作为监国太子,朱标是有权力召集朝臣,召开小朝会宣布一些决议的。才刚刚来到内阁,他便看到了急匆匆前来欲要汇报早上之事的刑部尚书,于是朱标便顺势将其他六部朝臣请来,在内阁就这件事如何处置,进行商议。
朱肃既然就在东宫,他自然也将朱肃拉来。兄弟二人一人坐在上首,一人站其身侧,看着朝臣们商讨着这件事务。
“太子殿下。”海事司主事杨士奇对这件事早已知晓,此事也与海务利益悠关,因此第一个上前道:“臣以为,既然罪证确凿,自当秉公而断。”
“按我大明律令,凡通寇者,斩首犯,抄没其家。男者发配边陲,女则充入教坊司,以为后人之戒。”
这个论断,得到了税务司、户部、礼部、都察院等部门的支持。这些部门,大都与海务利益悠关,亦或者是单纯厌恶这些为乱的商贾。另外一些没有表态的,则是注意到了朱富、义惠侯世子身份不凡之处,是以缄口不语,想要先看看朱标的意思。
“殿下,臣以为,此事应暂时引而不发……否则,恐于国有害。”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道。
众人纷纷往那声音的源头处看去,只见,内阁的诸位官员之中,一位白发苍苍,须髯飘飘的老者,大踏步的走了出来,如同一位慷慨激昂的义士,几步路走的那叫一个波澜壮阔。他先是恶狠狠的瞪了朱肃一眼,瞪的朱肃颇有些莫名其妙。
这老倌儿是谁?不认识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莫非在不知情的时候,我泡走了他的孙女?
这位骤然出列的老臣,正是范显祖。此时的范显祖瞪视着朱肃,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在他看来,这事,又是他周王殿下妄图攀诬太子,利用太子而使出的一桩毒计。
你周王拿下的商人,却要让太子麾下的刑部给你论罪……这岂不是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既要清理了这些商贾中的叛徒,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好继续操弄这些商贾,使这些商贾们转而怨恨太子殿下,支持你周王的大事?
自己却落下了个壮士断腕、为国除奸的好名声。
二来,将这些人交给刑部太子处置,毫无疑问是想向太子、向陛下表示自己不敢擅专,麻痹太子,做出兄友弟恭的假象,取得太子殿下的信任。好在暗中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图谋大事。
三来,他如此急迫的想要揭破此事,一定是想要借之后剿灭海寇的名头,进一步掌握水师。接下来,就是养寇自重,乃至于兵谏夺位了!老人家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玄武门、玄武门、玄武门等等光怪陆离的场景。
不行,为殿下计,自己必须要阻止周王的奸谋!
“老臣以为,如今,有三大缘由,使我等不当追究此事!”范显祖义正严辞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