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肃的自信自然有其缘由。自“诈降计”实施开始,城中的胡季犛并无动向,说明其并未杀死马景昌,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因为这马景昌,其实便是朱肃身边的太监马三保。
自朱肃将马三保从皇宫中带出来之后,便发现了这位疑似郑和的太监,确实有异于常人之处。
不止心思缜密,有急智,更是有雄辩之才,能舌灿莲花。
同时,还有着十分高超的语言天赋,和朱肃在安南的这段时间,三保是第一个学会安南语言的。
其实在一开始时,朱肃还并没有想到让他去实施这个计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曹渊和义军势力的一众首领们。想要在这些人之中选拔出一个人实施诈降的计策。
但经过几番筛选,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些人对大明的忠诚度并不高,且许多人皆是抱着苟且偷安的心态,未必就愿意堵上性命,到升龙城中去当这九死一生的卧底。
曹渊倒是愿意,且自身说安南土话的水平也算过得去,但他是为将之才,远没有这份当卧底的机敏,因此也不适合入升龙城中去。
最后还是三保主动请缨,朱肃才注意到了,在这灯下黑的地方,竟然有一位如此合适的人选:三保精通安南土话,为人机敏有机变,对大明忠诚无比,而且因为常年间帮助朱肃梳理关于安南的各种情报,对于安南局势的了解甚至不下于本地士族。
而且,他虽是阉人,却是自有一番气度,若不主动告知他的宦官身份,几乎没有人能发觉如此人物竟然是一个阉人。让他装扮成一个安南人潜入升龙城,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到此,朱肃已经基本相信,这位服侍自己的太监,确实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宝太监郑和了。让七下西洋的郑和去糊弄一个安南小国的篡位之臣,这已经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焉有不成功的道理?
果然,六日以后,明军便在安南人的城上,发现了原先和三保约定好的信号:先是火把在城头上左转三圈,而后再往右转三圈,如此往复,这是在告知城外,明日丑时,打开城门。
“三保已然成功了。”得到前线信报的朱肃精神振奋。“能否破城,就在明日。”
“命令三军做好准备,明日里,本王亲自领兵,入敌城。”
“殿下,如此不妥!”李文忠却是站了出来,打断了朱肃的军令。“殿下乃陛下嫡子,安能以身涉险!即便进了城门,以胡贼之狡诈,也定已经设下重重埋伏。”
“保儿哥不必担忧,我早已有了准备。况且若当真有无法规避的风险,三保定不会传出讯号……”朱肃道。
“虽说我军早有准备,却也不能说全无危险。”李文忠却是一副秉公无私的态度,对着朱肃道:“殿下绝不可亲自涉险,臣以为,九江可以身代殿下入城。”
那边厢,李景隆脸色一僵,一脸幽怨的看向自己的老爹一眼,父慈子孝的氛围在帅帐里蔓延。
“曹国公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殿下不当以身涉险。”沐英亦是出列道。“不过,九江领兵的经验不足,或许无法临机应变。臣请由臣来身代殿下,臣愿立下军令状,定为殿下夺下升龙城。”
蓝玉见了,也急了,道:“殿下,臣与殿下身量相仿,若是穿上殿下的铠甲,保管胡贼认不出来。”
“还是由臣来暂代殿下……”
一群人竟为了争抢这名额,在帅帐中争执了起来,朱肃颇为头疼的扶额,道:“众位精忠报国之心,本王早已知晓。”
“不过,这故作中计的事,还是本王亲自来吧。”
“本王备下的那些手段,你等恐怕用不上来。若是担心本王安危,待信号一起,尽快为本王拿下升龙城外城墙,也就是了。”
“城墙若下,本王也就有了退路,自然可保安危无虞。”
众人相争不下,耳听朱肃一锤定音,也只好顺从。
于是,第二日丑时,在一片夜深人静里,升龙城的城门便缓缓打开了。
如同一张要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
“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了。”胡季犛身边,他的心腹谋士范巨论对他道。
今夜胡季犛特地来到了伏击周王朱肃所在的东城门瓮城,为的,就是想要亲眼看到周王朱肃中伏而死的那一刻。他站在城楼上,就着熹微的火光,看到早已经准备完善的大虞军士卒,正密密麻麻的猫着腰躲在女墙之后。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弓箭,对着城下蓄势待发。只要周王朱肃一出现在城下,霎时之间,便是万箭齐发。
本来,胡季犛的意思是想要在瓮城里倒满火油、铺设干草,等到周王朱肃一入城时,就用火箭引燃火油干草,将他活活烧死在瓮城的。
但,他那个新近投顺过来的宠臣马景昌,劝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原因是:周王朱肃毕竟身份高贵,虽说要亲自入城拿这首功,但出于谨慎考虑,必定是会有人先为他稍微探明道路,之后才会入城的。
若是入城的时候,那探路的先锋发现了瓮城里尽是干草火药,那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周王朱肃定然不会继续强行入城。
还不如莫要画蛇添足,直接以箭雨射之……反正瓮城之中无有落脚之处,明军是悄悄入城,也不可能还带着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只要入了瓮城,就是待宰的羔羊,若是要杀,用箭雨射也能全射死了。
胡季犛想想也对,遂对“马景昌”大家赞赏,认为他果然是真心为了安南打算。这些日子胡季犛曾经数度试探马景昌,每一次,马景昌都应对得体,言辞恳切,胡季犛对他的宠信也是与日俱增,认为这是一个大才。
马景昌人不错,说话又好听,鸡毛哥超喜欢和他相处的!
正自想着这些,那边厢,已经有人猫着腰过来禀报胡季犛道:“陛下,前头传来消息,已经有明军偷偷摸摸的进军了。”
“可打着旗号?看清楚了,是哪一部的明军?”胡季犛精神一振,略微急切的问道。
“明军人马衔枚,悄声前进,倒是没有打着旗号。”
“只是,这些明军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骑兵……来的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那传讯的将领说道。
“皆是骑兵,能有这么多的骑兵护卫,来人定然就是周王朱肃本人。”马景昌说道。胡季犛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便是曹国公李景隆,身边也不会全部都是骑军护卫……定然便是周王朱肃无疑了。”
“传令下去,好生隐藏身形,莫要惊跑了明军。若是谁掉了链子,朕必定诛他九族!”
马上就能擒拿周王朱肃,胡季犛兴奋的浑身发抖,不觉连声音也尖利了许多,倒是比马景昌更像个太监。一众安南士兵隐藏在女墙下,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明军窥见了身形。胡季犛亦是一身王袍,猫着腰在阴影里躲着,心里则盘算着一会要用什么样的言辞羞辱周王朱肃。
“陛下,明军进瓮城了。”
耳听的一阵阵沉闷的马蹄踢踏声,显然,为了突袭城中,明军连马蹄也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布帛。
明人准备的倒是还挺充分,胡季犛颇为优越的想,偷眼看到明军几乎已经全部进了城中,他忽然站起身来,大呼一声。
“关城门!点火!”
“哈哈哈哈,周王朱肃!你中我胡季犛之计也!”
城中一众安南士兵们早已得了吩咐,甚至还暗自演练过了许多遍,此时,这东瓮城在一瞬间燃起了许多火把,亮的如同白昼。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同时从女墙后钻了出来,声势惊人。
“朱肃!你若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万箭齐发之下,莫怪我胡季犛不念旧情谊!”
胡季犛在火光之中大声宣言道,他一身王袍,在火焰中尤其显眼,如若天神。
他期待着看着瓮城里头,想要看到明军在惊讶之中惊慌失措、甚至自相践踏的可悲模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瓮城里的明军仍旧冷静异常,为首的那个人,甚至还在面露戏谑的抬头看他。
“那……那是什么……”有人终于发现了明军中最大的异常。
方才火光熹微,看不真切,只觉得明军之中皆是马影,似乎全都是骑兵的样子。
而此时,在这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下,他们才发现,明军阵列的前排,那些像马一样的影子压根就不是战马,而是一个个只有马形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特洛伊木马吗?”
瓮城里,一身拉风金甲的朱肃,朝着城上僵住的胡季犛,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来啊!破城!”朱肃高喊。
“破城!!”
一时之间,明军声震寰宇,无数箭矢倾盆而下,一身盔甲的周王卫却是丝毫不惧。狄猛带着人,将那些假扮成战马的木马推向了内城的城门,狗儿则抬起手中的膛线枪,对准了胡季犛。
“砰”的一声,胡季犛身前的女墙砖石飞溅,吓了胡季犛一跳,他赶忙缩身闪避,一时之间,倒也忘了下达命令。
就是这么一个时间差,狄猛已经带人将那些木马推到了门前,随着一声吆喝,远远撤开的明军将火把抛向了城门口的木马处。而后,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胡季犛只觉得脚下的城墙一阵猛烈的摇晃,耳边嗡嗡作响,扒在女墙上探头往外看,顶盔掼甲、甚至连马身上都披着铠甲的明军重骑兵已经开始纵马扬鞭,往城门处涌去了。
“城门开了!”这个现实震慑的胡季犛脑海中一阵眩晕。
“明军的那些木马……里头塞的竟然全是火药!”
“是谁说……是谁说明军趁夜色偷城,不可能带着攻城器械的!”
胡季犛四下寻找着马景昌的身影,想要将这厮抓住狠狠质问一番,但举目四顾,马景昌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想要组织人手阻拦杀进城中的明军,但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城外耀目的火把光亮,竟是将天空彻底映照成了白昼:明军竟然在此时,大举攻城了。
“中计了!”到得此时,胡季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
“还好,这木马中的火药,足够将这城门炸开。若是不够,那可真就要万事皆休了。”城中,朱肃骑在战马之上,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升龙府先前朱肃也曾来过,是没有瓮城的。显然,这瓮城是胡季犛后来加建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关系,瓮城内城的城门,建的远没有外城的城门那般的高大坚固。
先时沐英从炸开的缺口杀入外城的时候,曾经对内城的城门匆匆一瞥,故而得出了这个结论。
明军骗进外城,再炸进内城,足以奠定胜势。化名马景昌的三保此时已经来到了朱肃身边,在马下恭声对朱肃道:“殿下。”
“好样的,三保,此次破城,你当居首功!”
“日后,本王定让你名垂千古,让你在我华夏的青史之上,成为如同太史公一般令后人敬仰的人物!”
三保脸色陀红,显然朱肃这一番话,也使得他激动万分。朱肃向他示意着身旁狗儿带来的空战马,道:“来,上马。”
“随本王,一起拿下此城!”
“是!”
随着三保的翻身上马,朱肃带领着人马杀出瓮城,往城中各处的紧要所在处杀去。胡季犛调遣兵将,奋力抵抗,然而,失去了城墙之利的他,在面对明军的内外夹攻之时,压根就没有任何能力能够抵抗。
很快,李文忠、沐英、蓝玉等人率领的大军,就击破了处于被夹击态势的城墙守军,杀入城中与朱肃成功汇合。
胡季犛在抵抗未果之后,则被迫放弃了在城中与精锐的明军巷战,带着最后的兵马退入了宫城,准备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