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宁波之祸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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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为何会再次袭扰浙江？”张问达望着在座的浙江文武官员，疑惑的问道：“你们当中究竟有没有人参与？老夫可不是傻子，你们也别想着什么事情都可以瞒着。”
浙江都司领头的几个武官都跟着黄四海去了松浦一线，留下的官职最高的也就是一个都指挥佥事刘艾陶，此人本想开口，哪知道被旁边的按察使司的官员在脚跟后踢了一下，旋即便闭上了嘴。
显然，这种场合，大家都是老油条，你一个武夫出面必定要把事情搞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开口的还是浙江右布政使马轩开了口：“大人可知道年前松江卫指挥使卢华被押解进京一事？”
说来也巧，押解卢华进京的不是别人，还正是陈操那厮，张问达当时就在京城部院，朝廷对于卢华一事曾经有御史上奏言卢华临阵懈怠，最后判了流刑，发配到了辽东做小兵，张问达也知晓一二，不过不完全。
马轩接着道：“年前一股倭寇袭击了松江卫，指挥使卢华懈怠不战，而后被抓，事情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
“卢华当时说过他是冤枉的。”陈操念叨了一下，然后看着赵信几个：“他说倭寇来袭，当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少部分真倭，与海贸有关。”
卢华还真的只说了这么多...
“结果听说他被发配了辽东。”
陈操仔细一想，事情还真有一些奇怪，随后惊醒，恐怕卢华这件事情是背后有高人在操作，其被倭寇袭击，应该只是一个替罪羊。
“大人，属下派人去了松江卫周边查，上下口径差不多，不过被倭寇杀死的一名军士的军余倒是透露了些事情，”廖耀文显得有些疲惫，他刚刚才松江卫快马加鞭回来：“卢华一直在和浙江地界的人做海贸生意。”
陈操点点头，事情到这里总算也有些眉目了：“倭寇人少，一个所谓的守护国不过我大明一个县城大小，人口最多的也就是七八万人，一个大名手下的军队多的不过五万，少的最多三四百人。”说着盯着一脸懵逼的众人：“此大名非彼大明尔...”
见众人释然后，陈操接着道：“我以为，这次宁波之乱，定是浙江地界各个势力因为海贸产生的巨大利益而发生了龌龊，所以才会有这么一件事情出来，苦的还是大明百姓。”
后世普遍认为明末最有钱的人就在江浙一带，确实如此，就是现在，整个大明一大半的赋税就来自江浙地区，这也是历代皇帝对于江浙地区的稳定是最重视的原因，即便是发生打死锦衣卫这种严重事故，那也是在众多文官的劝慰下平息了事。
“大人，”林国栋快步走进大帐，也不管正在说话的陈操，急声道：“不出大人所料，卑职手下的斥候在海崖边发现了诸多海船，灯火闪烁，目标正在海崖十里外的渔村滩头。”
嗖...
陈操立马站起身，吩咐手下的人着甲，然后准备派人去通知张天德，哪知道话还未出口，一阵爆炸声响起，营帐外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猛火油...”赵信惊恐的大喊道。
陈操一等人跑出大帐，只见南京右卫在观海卫原驻地上的营帐已经燃起大火，军士相互踩踏，更糟糕的是，南京右卫乃是南直隶为数不多的火器部队，全卫的火器至少在三千人以上，运送火药弹丸的营帐就靠近陈操的营盘。
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听见一声巨响，陈操便被赵信扑倒在地...
嗡......
陈操只觉得双耳已经不是自己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这边的营帐全部掀翻，鼻血顺着鼻子就流了下来，陈操不住的摇头，许开先站起身走到陈操身边，使劲的摇晃加呐喊，就这样陈操都是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大人，快走...”赵信站起身，不过掉落的头盔，拉着陈操边走。
陈操一把挣脱赵信的手，将鼻血抹干净，然后大喊道：“林国栋，吹号集结，赵信，组织手下，准备应战，把雁翎刀给我拿来。”
林国栋、赵信：“是...”
张天德喝的有些醉，以至于倭寇的猛火油把火药帐篷引燃产生爆炸后才如同落入了十二月的冻水一般，浑身颤抖的不停。
“大人，”南京右卫的镇抚使快步跑进张天德的大帐内：“倭寇来袭...”
钱章乃是戴罪立功之人，爆炸后便迅速反应过来，奈何手下的军卒都是临时征召的贱民，更本没有上过战场，此等情况下，除却手下的两百亲兵督阵集结之外，余下的大部分都做鸟兽散去，四处奔逃。
终于，赵天临与平田高两人带着手下两千余人杀入了南京右卫的大营内，其增援而来的对马国五百武士也在不久后加入了战局。
陈操手下只有五百督阵的锦衣卫，外加上三百林国栋的军士，八百人，他们是督军，营盘建立在南京右卫的右后方，距离较远，也是未免南京右卫有逃兵，虽然他们不上战阵，但此刻光是抓逃兵都已经不下千人。
“快去鹤鸣场报信，请他们赶来增援，倭寇势大，人数有万余人。”张开大声朝着手下的人喊道，这家伙虽然纨绔，但此刻却是拿出了勇气，跨刀去支援张天德。
“砰砰砰...”
火铳、火绳枪、三眼铳，以及倭寇手里的大铳铁炮等各种火器，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对射，此时正是凌晨两点左右，月黑风高，外加上受伤的人所发出的痛苦喊叫，整个观海卫驻地好似人间炼狱一般。
战斗持续到卯时初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沿海地区亮的也早，此刻用肉眼也已经能看清楚战斗的场景。
一万余人，被两千多倭寇杀的溃不成军。
“大人，”赵信跑到陈操身旁：“南京右卫败了，指挥使张天德跑了。”
陈操转头看着赵信，一脸的愤慨：“火器部队，这帮少爷兵，果真是在度假，他吗的...”
张天德是趁着天没亮带着南京右卫剩下的两千余人从侧面跑掉的，但南京右卫还剩下千余人，领头的正是张天德的侄子张开，而挡在张开更前面的，则是钱章的手下，聚拢的三千多人此刻剩下不过千人，正在与倭寇血战。
“让开，让我们过去。”张开的副千户张鏐持刀怒喝道。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赵信。
陈操手上的雁翎刀已经换了两把，前面两把钝刀是因为杀了逃兵，满身的鲜血也是逃兵的血。
陈操被海风一吹，除了凉爽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悲凉，倭寇杀的兴起，但人数看起来不到三千，真倭更少，却将万余人的部队杀的死的死逃的逃，大明军队，果真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南京右卫，再敢后退，格杀勿论...”陈操拄着刀，朝着那边的张鏐大喊道。
赵信深吸一口气，抽出一把崭新的雁翎刀，指着张鏐道：“南京右卫，再敢后退，格杀勿论。”
“南京右卫，再敢后退，格杀勿论...”
数百锦衣卫齐声大喊，气势如虹，张开都被吓得一抖，他清楚的看见不少右卫的兄弟跪在他们远处，长刀就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哎，”张开长叹一声，然后深吸气大喊道：“兄弟们，给南京右卫长脸的时候到了，杀回去。”
“杀呀...”
气势很大，但实际作用却是太少，钱章终于也顶不住了，手下的贱民开始溃败，陈操手下的人杀都杀不及，张开带着人杀进去后，场面控制了一会儿，但杯水车薪。
平田高杀人的速度太快，张鏐持刀正在追砍一名倭寇，平田高从正面杀出，手中的倭刀横劈而去，张鏐手中的刀应声而断，鲜血蹦了平田高一脸，这家伙用舌头舔刀上的血，这个动作成为压垮这帮人的最后稻草，南京右卫余下的人开始崩溃。
陈操见状，也耐不住了，提刀喊道：“锦衣卫，出击...”
八百人，林国栋所部三百亲兵，齐齐朝着赵天临的方向杀去，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倭寇手中的大铳铁炮早就用完了弹药，此刻正在进行白刃肉搏。
钱章浑身是血，他身上的盔甲被倭寇的大铳打的面目全非，这次又是戴罪立功，必须要尽全力，陈操杀到他的身边时，以为这家伙就要挂了。
钱章有些惊讶：“陈千户，你功夫这么了得？”
“大人，退吧，咱们尽力了，南京右卫死完了。”赵信也是满脸是血，他的脸上被倭寇划了一条口，破相是一定的。
“退吧大人。”许开先身上的刀伤不下五处，其中腹部的伤口最深，血流不止。
陈操与钱章靠在一起，林国栋的人只剩下百余人，现在战场上还站着的，估计不到千余，不是死就是逃。
这下陈操才看清，倭寇那边剩下的也不过数百人，基本上都是真倭，一个个矮小粗短，行动迅速，标准的武士打扮，有的有具足，有的穿着浪人的行头。
“死了大不了就穿越回去...”陈操念了一句，旁边人没有听懂，就听见他接着说道：“我大明的兵，只有战死的兵，没有后退的兵，不退...”
“不退...”钱章也振臂一呼...
“不退，不退...”
千余人齐声呐喊，然后在陈操和钱章的带领下朝着倭寇发起了决死冲锋。
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操这个时候才发现，真倭真的不好对付，就是凭着自己这么好的身手，杀一个真倭都非常吃力，比之辽东的鞑子，真倭太难对付了。
倭寇杀人在速度上，通常都是两到三人对付一个，杀的对手措手不及，而凭着最后的勇气冲进去的这千余人，不到半个时辰，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部被倭寇逼到了海崖边。
老子不会做跳崖的人...
陈操拉着钱章，笑道：“钱将军果真真好汉，我大明若都是像你这种，辽事也不会败成这样。”
钱章也笑了起来，不过有些凄惨，他是真受伤了：“兄弟，我是真想不到，飞扬跋扈的锦衣卫也有你等好汉，可惜了，此战就是最后相识，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与你结拜为兄弟。”
陈操哈哈哈大笑起来：“好，若是不死，你我结拜为兄弟。”
“杀...”
几百人开始了最后的战斗，人数不断减少，最终，海崖边只剩下了不到百余人林立。
赵天临知道有一个领军的锦衣卫头头在里面，他也想不到对手这么能打，以往遇到的明军卫所部队就好比辎重军队一样，送完物资就走。
“大人，”一名背后插着旗帜的倭寇快步跑到赵天临旁边，倭话快速说道：“大人，明国的援军来了。”
赵天临深吸一口气，对面的对手显然在短时间内无法杀光，但自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肯定不能让这帮明军全部活着，于是下令道：“杀，杀光他们，咱们后撤。”
“杀...”
一时间汉话、倭话此起彼伏，陈操不是傻子，提起最后一口气，挥舞着带着缺口的长刀决死一般冲入了倭寇阵中，与同时间冲进来的钱章一路朝前杀去。
能杀一个是一个...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这是陈操穿越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修罗炼狱...
......
陈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上半身赤裸，上面敷着难闻的中药，下半身也赤裸着，只不过缠着绷带，多少没有泄露颜色。
‘咳咳咳...’
陈操的咳声引来了人，房门被打开，一名婢女走进房间，而后惊喜的朝着门外跑去，不时就有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兄弟你醒了？”来人正是钱章，随行的还有赵信和廖耀文，一群人都面带笑容的看着陈操。
“我这是没死？”陈操蹦出的第一句话后，便看清楚了门外的阳光。
张问达随后走进，屋内一群人齐齐行礼，张问达点点头，走到床边，满意的点点头：“好小子，克苍真没有看错人，此事之后，不管如何，老夫定会上奏陛下给你请功。”
陈操脱力晕倒之前，驻扎在鹤鸣场的都指挥使黄崇涛便带着五千明军火速增援而来，将倭寇杀退，黄四海和张问达也不时赶到观海卫驻地，黄四海因为松浦的事情已经提前去了松浦，只留下黄崇涛与张问达等在观海卫留下，择日出发。
“你先休息，养好伤后再说。”张问达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后，便带着人离开。
陈操盯着赵信脸上的绷带，然后问道：“其他兄弟呢？”
赵信的笑容没了，而后还是廖耀文开口道：“老许受了重伤，这里医不好，已经送去杭州诊治，老高和老韩两个虽然受了伤，但好在不要命，还在大营里躺着，咱们千户所五百弟兄，只剩下了十八个。”
陈操叹了声气，然后又盯着钱章，勉强笑道：“果真大难不死，等我伤好后，咱们再结拜为兄弟。”
钱章好歹是个游击将军，穿的盔甲都比陈操的半身甲好，虽然中了铳丸，但都被盔甲给挡了，受了伤休息了两天就痊愈下床：“莫要提这个，咱们不用结拜，你我日后就是兄弟，我还要去收拾残兵，你先歇着。”
钱章离开陈操才想起林国栋来，于是询问赵信，这时赵信才开口道：“这家伙挺厉害，手下的三百亲兵剩了十几个，他自己受了伤，不重，可以走动。”
“大人神勇，比在辽东还厉害，杀起倭寇来发了疯一样，要不是您脱了力，再不济也得再杀一些才是。”廖耀文笑着吹嘘了一番。
陈操此刻才露出些开心的笑容，然后笑容凝固起来：“可有南京右卫的消息？”
“草...”赵信听闻便大骂了一声：“若不是张天德那厮临阵跑了，咱们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观海卫新建，没有战斗力可以理解，此番作战全得靠南京右卫，结果那厮带走了大部分人，”赵信越说越气，顺带就开始将张天德家中的女眷全部问候了个遍，还表示要发生亲密关系，望着陈操眼神不对，才想起张天德女儿乃是陈操以前的未婚妻，于是赶紧抱拳赔罪：“大人，属下口无遮拦，请大人恕罪。”
陈操摇摇手：“张天德呢？”
赵信又道：“苍天有眼，这家伙带着兵跑到了鹤鸣场外三十里的村子休整，结果被张大人赶来撞了个现行，得知他们是逃出来后，当即便命人抓了张天德，此刻说不定已经在去杭州的路上了。”
“张家这回算是彻底栽了...”陈操默念了一番，然后摇头，已经不关自己的事情了，自己还想什么。
“我睡了多久？”
“大人，您睡了三天，”赵信端过一杯水递给陈操：“听闻张大人准备在松浦合围倭寇，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战事到底如何，陈操不知道，但消息在两天后传回来，颇为震惊，倭寇在松浦大败官军，而后乘坐海船扬长而去。
“丰城侯的京营部队刚刚靠岸，才打了一轮火铳，倭寇的船就走远了。”赵信脸上的纱布已经取下，果不其然留下了一条长疤，样子及其可恶。
陈操倒是觉得这条疤很有实力，于是多番调侃，随后才皱眉道：“这个事情不简单。”
“松浦合围，我军共计卫所部队五万余，从三个方向围过去，后面还有台州参将戚将军的部队，但是这帮人却愣是找了个缺口跑了。”赵信接着说道：“顺带把堵在他们面前的严州府卫所杀的大败而溃。”
陈操听赵信这么一讲，当时就从里面闻出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但却只能猜测，这种话又不能乱说，只是暗自想着。
但事情却不是简单，五天后，各地方卫所返回驻地，钱章因为此次观海卫抗敌有功，张问达让钱章暂领宁波参将一职，这个结果在嘉靖开始，但凡是暂领，后期都会变成实职，更别提这个区区的武职。
林国栋运气更好，陈操在旁边帮忙，林国栋也暂领观海卫指挥使一职，募兵重建观海卫。
陈操在不日后便启程跟着张问达的座船朝着杭州而去，这次宁波倭乱有些匪夷所思，陈操在路上试探了张问达几次，老家伙都是闭口不谈，或者跑题说其他事情，弄得陈操心里跟猫抓一样。
十五天后，恢复好的陈操与张延宗等锦衣卫高官返回南京，而张问达便带着一系列的事情后续回京师。
落得家中，李逢春与陈晴在得知陈操受伤之后关心无比，巧的是，陈操在众女身影中看见了宋茵和张陈氏，想来陈操离开这么久的时间她们与之已经有了交集。
‘不退’
这两个字在陈操回金陵之前就已经传开了，更何况这厮还是名满江南的‘纳兰容若’，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真是给金陵百姓涨了脸，当然，脸上最风光的，自然是魏国公府。
为此，徐弘基还特地摆酒，请了金陵诸多官宦侯伯等上层人士参与，专门给陈操庆功。
不多日，京师的钦差就到了，两件事，第一个是关于浙江倭乱南京右卫的事情，第二个就是封赏有功人员。
张天德临阵脱逃，致使南京右卫大败，观海卫全军覆没，原本他属于地方卫所，又是守备部队，徐弘基为此还被申饬了一番，说他带兵无方，这件事事情太大，京师朝议之后，张天德就地问斩，家眷男性流放琼州，女者入教坊司为奴；徐弘基被申饬后，主动请缨处理张天德一事，连带南京右卫官兵临阵脱逃的行为也要严肃处理。
至于封赏有功人员，张问达加了个太子少保的头衔，对于他这个岁数来说，品级已经是到顶了；其次，浙江文武官员这次是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林国栋的父亲林有才在京师下狱论死，他自己则因为这次抗倭之功，实授观海卫指挥使一职，钱章也从戴罪的宁波游击升为了参将。
陈操嘛，此行督战立了大功，又是锦衣卫的人，连带着张问达这个不甚喜欢锦衣卫的老学究都在朝议上表彰了陈操的行为，又鉴于这家伙年龄太小，才十七岁，封赏太过容易使其骄傲，根据官场规矩，外加骆思恭的转圜，授了陈操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而原镇抚使许显纯，则加官为南镇抚司指挥同知，与张延宗并列，当然，实际掌管南镇抚司的还是许显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