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无心听戏,拉着李谕到了一角清静的地方。
“帝师,本人还有一些小小的请求。”徐世昌说。李谕道:“左丞但讲无妨。”徐世昌说:“我们已然成立商部,但如今只是管辖铁路矿务之事,京津地区仅有的一些企业也多为官督民办,纯粹的民办企业很少。我听闻帝师在美国设立了公司,我想帝师是否也可以在京津地区开设工厂,作为表率?”唐文治也提到:“我们已经奏请朝廷,尽快通过关于创办公司的律法。此事已经过尚书同意,我想朝廷会尽快正式颁发。”清廷在1904年初就会颁布《公司律》,算是开了近代公司立法先河。
虽然相比列强着实太晚,但总归是通过了点实用的政令。这部《公司律》在一些条文上比较粗糙,最关键还没有确立非常核心的
“法人”概念,比较有局限性。直到十年后,民国时期北洋政府重新颁发了更完善的《公司条例》,才算让公司法更加可靠。
所以现在还算不上严格意义的法治理念下的公司,但有了徐世昌等人的托底,李谕倒是不必有太多顾虑。
李谕说:“我在美国的ly公司,目前主要生产汽车关键零部件、各种系统单元,以及更加有技术含量的无线电设备,现在国内恐怕还无法展开。不过我会加快培训人手,尽早在国内设立公司。”本来这就是李谕以后要做的。
徐世昌说:“帝师生产的都是洋人那些高深东西,有没有更加接地气的?”李谕想到如今凄惨的民间,于是说:“我会设法做一些关于食品的公司,救助一下乡亲。”徐世昌眼前一亮:“好主意!”李谕想到的东西很简单:方便面和味精。
即便是作为军粮,方便面也很好用,不会愁卖。其实类似的东西在汉朝时韩信的军中就用过,不过是非油炸的。
只不过在二十世纪初,方便面实话说几乎是种奢侈品,但对于部队来说,比较便利。
赚了钱可以用更简单的挂面赈济灾民。而味精则更能走入寻常百姓家。
话说此后味精经历过一段被抹黑的历史,实际上没什么危害,最初是美国人由于对华人的歧视而杜撰出来,并且是差不多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
不知道为啥二十一世纪初传入国内,许多人竟然信以为真,活生生把很多味精大厂逼死了……味精的成分很简单,无非就是谷氨酸钠,没啥其他特别的东西。
虽然钠摄入过多的确也会出现浮肿之类的现象,但在穷困时代,胖子都没几个,怎么可能有钱吃那么多盐,甚至百姓还会缺钠哪。
另外,这两样东西在日本很好打开市场,能大赚一把日本人的钱。徐世昌立刻表示:“我会为帝师先生尽快办齐手续,《公司律》颁布后,第一家设立的公司颁给您的公司未尝不可!”唐文治又说:“关于设厂所用的地皮帝师不用担心,近郊能用的土地有很多。”李谕笑道:“多谢二位,我还要尽快完成产品的研发。”徐世昌纳闷道:“食物还需要研究?”李谕说:“没错,多少需要使用一点化学知识,好在不是特别困难,只要能得到谷氨酸钠结晶就可以。”
“什么东西?结晶?”徐世昌更疑惑了。唐文治对他说:“菊人老师,院士先生自然有他更加科学的方法,我们不用操这个心,帮他处理好租地、建厂、招工之事就足够。”徐世昌想想觉得有道理,如今身在商部,于是
“在商言商”,给李谕讲了讲他们能够提供的一些保证。毕竟李谕和北洋有不少渊源,何况大家都看得出他本人能力很强。
如今的袁世凯以及手下北洋这些人虽然免不了比较贪,不过起码还是在办事的。
他们当然知道李谕属于能办出大事的人,能够提供上帮助的地方自然不遗余力。
李谕抱拳道:“多谢二位!”就像张謇经商仍旧离不开与官场打交道,李谕深知想在国内搞产业,必须和当权者搞好关系。
徐世昌说:“我观察如今西洋各国,拥有众多新兴的工业产品,希望先生能够指引我国工业之明路。”李谕说:“明路说不上,但我肯定会做出点实事,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不仅能出口茶叶、瓷器或者丝绸,还能反向输出工业产品到欧美日。”徐世昌压根不敢有这个想法:“怎么可能!”李谕笑道:“现在西方人缺少的东西多了去,甚至许多日化用品仍旧只是少数人可以使用,比如洗澡用的肥皂就是奢侈品。”唐文治一愣:“原来洋人想洗澡,也不是都用得起肥皂?”
“的确如此,”李谕说,
“所以很多东西如果能够成功研制出来,控制成本的前提下大批量生产,就会有很好的销路。不仅咱们自己国内更多的国民能够用上优秀的工业品,出口也绝非不可能。”虽然接近于肥皂的产物在东西方皆自古就有,不过在二十世纪初,就算是强如美国,仍旧是奢侈品。
当初拿破仑买了一块姜黄肥皂,花了2法郎,而普通民众的日常月均消费只有6法郎左右。
欧洲的贵族也一直有不爱洗澡的
“臭毛病”,甚至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香水产业,以便掩盖气味。至于咱们国家,差不多秦汉时期人们就用皂角来洗衣物和头发,当然还有草木灰、淘米水等。
然后到了明清时代,有钱人家使用香皂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如《金瓶梅》中提到洗脸时使用
“茉莉花香皂”。《红楼梦》中也提到清晨盥洗之时使用
“香皂”。只不过这种香皂与现代意义上的香皂不是一回事,人们称其为
“胰子”,也就是其中使用了猪胰腺。胰子中的猪油被脂肪酵素部分地分解成了脂肪酸,进而被碳酸钠皂化成了真正的脂肪酸皂,可以说与现代肥皂相差只有一步之遥。
但猪胰脏可就太少了。近代工业生产出的肥皂,差不多在19世纪中叶传入了国内,比较可靠的记载是1854年英国商人在上海发行的广告,但这些肥皂都是供外国人使用。
而后1860年上海的一些洋行开始批量进货,销往各地。到了1894年,全国进口了价值38万两白银的肥皂,民国初年进口额增加到268万两。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况且不是多难的产业,还是培养起民族工业比较好。
肥皂在现代人看来,可能只是为了清洁而已,没有多少重视。但千万不要小瞧
“清洁”二字,大家对此习以为常是现代卫生知识普及了近一个世纪的成果。
而在清末民初,不管是国内还是欧美,
“卫生”这个概念都是刚刚建立,人们对此的认知普遍很低。说得直接一点,肥皂可以大大减少腹泻的出现,提高儿童的生存率。
毕竟古代婴幼儿的死亡率极高。由于年代久远,无法有太准确的数字,但保守说,古代婴幼儿死亡率也会在20%以上,甚至更高。
即便皇室也一样,康熙有35个儿子,但是有11个没有活到成年就夭折。
这个比例已经超过30%。虽然致死的原因很多,但可以直观地体现古代儿童的高死亡率。
古代即便是和平时期,平均年龄也不高,很大程度就是被儿童的高死亡率拉下来的。
因为儿童还没有发育完善,容易被各种疾病侵害。保证其卫生与饮食起码能够降低一定的死亡率。
不管是肥皂,还是味精、方便面,都属于相对更能够接触到普通人的。
——不能只搞汽车、通信这些高精尖产业。但李谕根本不准备靠日化及食品产业挣钱,只要是不赔钱就行,完全就是用来尽可能培养相关民族产业,然后救济民众用。
自从在哈尔滨开了枪,手上沾上人命,李谕的心态多少还是有一些波澜。
即便打死的是可恶的小鬼子,但李谕终归不是职业军人,在杀人这件事上相关的心理建设比起段祺瑞那些人还是差了点。
此事又不方便让更多人知道,李谕只能尽可能慢慢自我调整。在这个时代,世界观与一百年后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就算是欧美日等国的普通人,其实命也不值钱,只不过欧美日的有钱人比例更多罢了。
那几个日本人死了,恐怕在日本军部看来,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波澜,涟漪都算不上:死了就死了,反正还有的是青年。
徐世昌与唐文治都对李谕非常有信心,宴会上,几人继续深入探讨关于商业的事情,与周围听戏喝彩的声音有些格格不入。
——李谕在西伯利亚铁路坐火车时时,已经写好了星战前传的纲要,照例拿给吕碧城润色。
吕碧城在欧洲见到火热的销售状况后,兴头已经彻底点燃,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不仅要自己搞诗词创作、给大公报写稿,还要给星战前传润色,并且翻译格林童话及安徒生童话。
简直比李谕还要忙。李谕拿给了她一套钢笔和墨水,让她也顺便练习一下硬笔书法。
论效率,的确还是硬笔高一些。不过吕碧城压根还不会握笔,李谕给她展示了几次,写字还是歪歪扭扭,主要就是握笔姿势容易变形。
“你得这样,用中指抵住。”李谕再次给她看自己的拿笔姿势。但吕碧城照样做下来,还是握得不太准确。
李谕抓住她手指,
“食指放在这,大拇指和食指一起捏住,对了,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你……”吕碧城抽回手,耳根一红:“我学会了,你,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我还要继续写稿子。”李谕只好走出了房门,然后搓了搓手指头,
“还挺滑。”——西苑。军机大臣、大学士瞿鸿机正在给慈禧汇报军机要务。
“太后,黑龙江将军报,哈尔滨地区发生伤寒病,已经有数百人染病,病故者六七十人。”慈禧吹了一口茶叶:“哈尔滨?那里现在不是俄国人在管吗?”黑龙江将军的衙署在齐齐哈尔,并不在哈尔滨。
瞿鸿机说:“虽然如此,但仍旧是我大清疆域,发生疾病,死者又多为我国子民,势必要汇报。”慈禧哼了一声:“洋人真是没用!管也管不好,出了脏事还是得让朝廷担着。”瞿鸿机问道:“太后,黑龙江将军询问可否派遣郎中过去,他们应付不过来,我们……”
“不派!”慈禧断然道,
“派什么郎中?凭什么要给洋人擦屁股?就得让他们知道管不好我大清的江山,最好蔓延开,他们自己也因此染上伤寒,死伤之后知难而退!”
“可是太后……”瞿鸿机有些不忍,
“终究是我大清的子民。”要是一般人这么给慈禧顶撞,肯定会挨骂,但瞿鸿机还是很受慈禧关爱的。
原因挺有意思,因为瞿鸿机长得和慈禧过世的儿子——同治皇帝非常像。
当初瞿鸿机中进士后,进宫谢恩,慈禧一眼就看到他与刚过世没多久的同治帝非常像,不免伤感,然后母爱泛滥。
此后瞿鸿机的仕途非常顺,当的都是考官、学政之类的肥差。这个人倒是挺清廉,深受朝野赞许,两相加持下,瞿鸿机最终一跃而成了军机大臣、大学士,位列人臣巅峰。
慈禧看了瞿鸿机两眼,叹了口气:“你啊,很多事还是要多多向庆亲王学学。”瞿鸿机虽然一心为国,但并不擅长在官场经营,毕竟清末的官场腐朽透顶,他这种清官实在难以融入。
他也不懂得袁世凯那种圆滑之道,不会左右逢源,此刻没有听出慈禧的意思,反而又说了一句:“太后,东北是龙兴之地,不能放任不管。”慈禧眉毛一凝:“你今天话有点多了,回军机处处理你的事情吧。”瞿鸿机再傻也听出了慈禧心中不悦,不敢抗命,只能谢恩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