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碧城感觉心猿意马,今天也没心情去研究正在翻译的童话里皇帝到底有没有穿衣服了,决定找个借口回去看一眼。
不过苦于没有好的理由,秋瑾眼光多犀利,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拉着她找到了一个报童:“今天的《大公报》出来了吗?”报童扬着手里的一摞报纸:“新鲜的!您猜怎么着?自从咱们帝师老爷再写文章后,德国人好多都不高兴了!德国大使馆的参赞都要照会朝廷,不允许帝师老爷再侮辱德国的先贤。”吕碧城抓过报纸:“果然是大事!我得赶紧通知他。姐姐,我先回去!”秋瑾看她离开,笑着摇了摇头,掏出钱袋,然后对报童说:“这是20文钱,也给我一份。”——家中,李谕终于大功告成,写好了这篇关于
“麦克斯韦妖”的论述文章。全都是用玻尔兹曼的理论以及普朗克划时代的量子理论进行的分析。
当然他还不至于把不确定性原理搬出来,为时过早。但解释麦克斯韦妖,肯定离不开
“熵”,所以李谕让后世专门为了麦克斯韦妖所创的香农信息熵理论稍微提前了一些面世。
只不过受限于时代,他并没有写得过于细致。但
“信息”也存在熵,已经够惊世骇俗。具体的内容比较复杂,简单说就是如果真存在
“麦克斯韦妖”,它想要获取分子运动快慢这个信息,就需要消耗能量,也就是熵增。
从而不可能让热空气自然而然变得更热、冷空气变得更冷。否则真要那么厉害,人类就不用发明水泵、冰箱了。
文章当然还是比较超前,好在此前李谕已经写了一篇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相关的扩展文章,将熵增原理扩充到了各界,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熵增原理本来就是个放在后世同样超级划时代的先进理论,正好目前是从各界比较能够接受的热力学理论中延伸出来,学界不至于抵触。
写完之后李谕感觉心情比较舒畅,起身准备把它邮寄出去。刚抬起头,就看到吕碧城进来了。
“出大事了!”吕碧城焦急道,
“你快看!《大公报》上说,好多德国人都要找你麻烦!哎,我都说了,惹上洋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李谕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法庭上还允许互相辩论,我写个文章驳斥一下都不行吗?他们无非就是心里有点不爽,不爽就不爽去吧,我可管不着。”
“可是他们还想照会朝廷,说你辱没德国先贤。”吕碧城说。
“我辱没?这帮庸才,明明是他们自己看不懂道理,是自己在辱没自己人。”李谕无所谓道。
“还有……”李谕打断她:“好啦好啦,不用大惊小怪。他们要真骂我,还是先看懂我手里这篇论文再说!”吕碧城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再攻击他们的先贤。”
“哪有哪有!”李谕很有信心,
“我给你看看。”李谕有心打消一下她的疑虑。不过刚一起身,就听见刺啦一声。
晕菜!桌子竟然有毛边,裤子瞬间被扯开一条大口子。幸亏没有全扯开,但毕竟现在还没有内衣哪,——内裤起码要30年后才会出现。
吕碧城连忙转过身,捂住脸。李谕甚为尴尬,没有内裤的确很不适应,而清代的缅裆裤这种反人类东西更不适应。
气氛瞬间冰冷到极点,两人都不知道怎么缓解气氛。突然近卫昭雪来到这进院子,进门说道:“李谕先生,我已经读完你此前给予的几本入门教科书,也有对其他学生教学。现在能不能借阅一些更加深奥的书籍,大家迫不及待要进入工厂实战。”李谕讶道:“这么快?看来是我低估你们了,正好我从大学堂带回了一部分最新书籍,我拿给你……我改天拿给你。”近卫昭雪向屋中书架看去:“您不是说给我们看那几本关于机械学的实用书籍嘛,就在那里,现在我想就可以了。”
“那你自己进来拿吧。”李谕现在不方便再站起身。近卫昭雪看了一眼旁边的吕碧城,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进了屋中,从书架上取出了几本书。
“我在借阅册上签字吧。”近卫昭雪来到了李谕桌前。李谕没办法,现在桌子摆满稿纸,比较凌乱,必然要他自己动手找。
他只得两腿一夹,然后探身取过一本小册子:“给你。”近卫昭雪眼睛多尖啊,立刻发现了他衣服有问题,再想到角落里面红耳赤的吕碧城,似乎明白了什么,匆匆签好字:“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了。”李谕说:“没有,没有打扰,打扰什么了?”近卫昭雪却连忙退出房门:“我现在就离开。”出了门就嘴角一扬,信心大增:大白天就玩这一出,看来脑子再聪明,也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罢了!
屋中又只剩两人,吕碧城打破尴尬说:“那个,我给你补补?”李谕说:“不用,不用的……”
“料子看着应该是上等的,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吕碧城说。这话听着怎么像在教育自己?
不过李谕感觉确实也是该补补,祥义号的料子可是第一等。
“那我补一下。”吕碧城问道:“怎么,难道你还会做女红?”
“额,不会。”
“那就是了!我来吧。”吕碧城说。李谕突然想起来:“对了,现在有种机器,可以非常快速得补衣服。”
“还有专门补衣服的机器?”吕碧城显然没有听说过。
“有的,叫做缝纫机,堪称居家旅行,哦不,居家女红最强辅助工具。”李谕说。
“缝纫机?”吕碧城说,
“我只听过织布机。”
“不一样的,它有针头,穿好线,脚踏就可以缝补衣服,效率高多了!”李谕边说边给她演示一下,但手一抬起来,裂开的衣服又掉了下去,他只好又提了上来。
吕碧城再次转过身:“你,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吧。”李谕说:“还好我手快。”吕碧城切了一声,
“哪有,我就当你是皇帝了。”李谕纳闷道:“什么皇帝?”吕碧城说:“皇帝的新装。”李谕眉毛一跳,不再猜了,赶紧换衣服吧。
果然还是穿西装利索一些。李谕回来说:“我要去寄信,顺便带你去看看缝纫机如何?”吕碧城真有点兴趣,
“我倒想瞧瞧。”两人先来到大清邮局,李谕拿出10个银圆和信件。吕碧城讶道:“寄一封信就要这么多银子?太奢侈了!”李谕笑道:“确实有点贵,不过没有办法。”邮差一看李谕填写的名字,对他说:“正好有一封从德国寄过来给您的信,一起拿走吧。”李谕取过信件,一看名字
“爱因斯坦”,不得了啊!他迫不及待拆开看了看,当发现质能公式时,心中十分震撼。
不管怎么说,在二十世纪初搞这种超级理论都是很惊人的。而且这份第一次展示质能公式的亲笔信,可以说价值连城。
后世爱因斯坦的手稿被拍卖到了千万欧元级别,真心是字字黄金。吕碧城好奇道:“你怎么了,呼吸都比较急促?”李谕深呼吸了一下:“这可是开天辟地的东西,我……”他突然想起来还要去买缝纫机,开天辟地的大事只好先放一边。
李谕在马车上心潮澎湃,不住思考着怎么回信。而对面的吕碧城看他不发一言,以为还在为裤子的事情尴尬着。
他们来到东交民巷的祁罗弗洋行,如今洋行的经营者也是德国人。李谕来过这儿,老板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李谕先生,我看过这几天的报纸,您为什么要如此谈论我们国家伟大的哲学家?”老板忍不住发问道。
李谕只得解释道:“只是一些常规讨论,老板认为我说的有问题吗?”老板想了想:“好像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实话说我不懂高深的学问,来京城只是做做生意。但报纸上他们都在谈论你的观点,让我不得不也试着阅读了一下。”李谕问道:“你有读出什么自己的心得吗?千万不要全听信别人的言辞。”老板说:“实际上,我连黑格尔都读不懂,更不要提后面研究热力学的克劳修斯。只不过出于内心的倾向,我还是认为我们的先贤是对的。”李谕叹道:“那你真应该好好看看我写的文章,不是只有我在反对,你们德国人自己也在争论。”老板说:“或许吧,但请您不要怪我直言,我总觉得德国人之间的争论不应该让中国人插嘴。”吕碧城气愤道:“难道错了也不能说?”老板挠了挠头:“只是我一点内心想法罢了。”李谕拉住吕碧城:“无所谓的,没必要争这点小事。”老板突然说:“不过我想帝师还是有资格的,以您的成就,能够批判所有人。”老板单独把李谕列举了出来,当然是因为他在科学界如今无上的成就。
只不过李谕也不缺这点专属的尊重感,
“我不想批判任何人,只是德璀琳先生不应该先辱没我们中国的先贤。”老板知道此事理亏,只好说:“我想是德璀琳先生还不够了解中国。”李谕不想再聊这件事,指着几台缝纫机说:“我们还是谈生意吧,缝纫机怎么卖?”老板当然不愿意多费脑子,更愿意卖货,有钱不挣是傻瓜,
“每台50银圆。”李谕说:“我买两台。”他丢下银圆,让伙计装上马车就回家了。
缝纫机没有什么学头,吕碧城很快就能够掌握使用技巧。李谕确实没接触过针线,甚至上辈子见到缝纫机只停留在非常小时候浅显的记忆里。
但这玩意据说早年可是与手表、自行车并称家庭必备
“三大件”的存在。吕碧城做着女红时,凤铃从外面买菜回来,看到此情此景连忙冲过来说:“大奶奶,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吕碧城抬头问道:“什么大奶奶?”凤铃说:“总之这种事是我这种下人应该做的。”吕碧城说:“我女红活很不错的,你可不见得比我好。”凤铃说:“那当然,奴婢哪能比得上您!”吕碧城说:“还有,你们家先生说了,要平等,不要自称奴婢。”凤铃说:“大奶奶教训的是,等等,怎么是我们家?”赵谦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凤铃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我,我先去厨房做饭,您一定不要走。”凤铃出门扭了赵谦一把:“你个小兔崽子咳嗽什么?脑子一根筋哪?”赵谦吃痛:“有个进士老爷要找咱家老爷。”
“进士老爷?”凤铃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人。来的是朱国桢,也就是今年科举被莫名顶替掉状元的那一位。
“小生朱国桢,特来拜会帝师。”凤铃忙说:“您快进,老爷正好现在没事。”然后赶忙让赵谦去告诉李谕。
朱国桢再怎么也是二甲进士,放在封建时代,地位不低。李谕迎出来说:“星胎兄怎么突然光临寒舍?”朱国桢笑道:“帝师这儿可不是寒舍,我记得此前是荣中堂的府邸。”李谕将他带到大厅后,朱国桢又说:“此次来是想要投奔帝师,我从报纸上看到您要招募人手,建新兴的企业,我可是大感兴趣。”李谕一愣:“这可不是仕途。”朱国桢说:“我知道,但状元张謇都可以经商,难道我就不行?”
“可以是可以……”李谕说。
“那就得了!”朱国桢态度竟然非常坚决,
“实不相瞒,您给我的西学各科书籍,我已经读了大半,受益匪浅。我才明白我距离世间真理还有如此遥远的距离,遂顿生念头要跟着帝师您闯荡一番。”朱国桢侃侃而谈,李谕没想到他竟然对机械学以及化学这么感兴趣。
貌似国内最早开始接触西方科学的,基本都是这样。毕竟化学相对来说好上手,而且比较有意思;而机械学则很大程度代表了工业革命。
李谕看样子是没办法拒绝了:“好吧,星胎兄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我当然欢迎。”